第六十一章 夢寐思(一)
但事情有時候不是說你不找它它就不來了,五日過後,虞?忠文自己找上了門,原因無它,隻為日日夜裏都感到有狗子在咬他,第二日起來身上居然真的多出了許多的牙印。
南宮鑰對於他知曉自己會介引術的事並不意外,依著孟贏的性子,隻要是他相信的人,把他賣了他也會幫著數錢的。而這虞?忠文怎麽會知曉這消息確實有點不光彩,不過對於他做出的其它事情來講,聽門角這種事已經算不上是一件什麽事了。
南宮鑰坐在石階上,抬頭看著一臉橫的虞?忠文:“你找我幫忙就是這個態度?且不說其它的,那猛兒當時定是被你橫踢堅打了許久又被你刺了好幾劍吧。”
見虞?忠文不說話,南宮鑰操起雙手站起來盯著他:“你自己連條妖魂都收拾不了,可家裏的人又都不願意幫你,如今找我又有什麽用?”
“找你,當然是讓你看一看它有什麽餘願未盡,盡快讓它離開!”語氣中抑製不住的怒火蓄勢待發,若不是被騷擾得狠了,他應該是不會找到自己跟前的。南宮鑰思索良久:“其實也不用問,想都知道你母親這條狗一定是舍不得主人,你那樣傷了它,它既有怨氣又有執念,該是你好好孝順一下你母親了,如果你做到了,大概這狗就離開了。”
虞?忠文臉色幾變,狠狠轉身就走:“我孝順她!憑什麽!”
院中的萬年青隨風落下幾顆裂口的果子,露出裏頭紅色的果仁。虞?忠文越走越遠,沒有回頭。
這是多大的怨氣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南宮鑰將手中的果子扔了,坐回台階上,看著被果仁染紅的指腹。門外急匆匆跑進來一個人,一把將南宮鑰的手握在手中:“受傷了?”
南宮鑰將手指伸到孟贏麵前:“有人的血是這個顏色嗎?”
指腹被染成了橘色,孟贏瞪著眼看了看,放下心來:“他找你幹什麽?”
南宮鑰將手收回去:“那小子被他弄死的狗纏上了。”
“這個我知道。”孟贏挨著南宮鑰坐下:“問題是他找你做什麽?”
南宮鑰說:“他搞不定那條狗,叫我去幫狗圓了願望。”
孟贏一掌拍在地上:“他也想得出來,別說那猛兒是龔夫人的愛犬,就算不是這裏也沒人會幫他。”
南宮鑰說:“你在這裏的事完了沒啊?朋友你也看了,該走咱就走了啊,這裏事太多,麻煩。”
孟贏看她,一臉的不解:“現在過去北狄正趕上寒冬,雖說我同孟達將地方打探得差不多了,但那也隻是循著師傅給的冊子上的記載去的,具體的還不得過去了才能確定,找上個多久還不好說,我找個地方過了過了冬再走不正好嗎?”
南宮鑰點點頭:“有道理,那明兒個我出發去城裏頭玩幾天?”
孟贏上下打量她一番:“你做夢!”
南宮鑰一臉黑線地看著孟贏:“到春季還差六十多日,我們得在這裏一直等?”
孟贏搖頭晃腦:“六十幾日很快了。”
龔長凡一直未醒,原因是因為失魂,即便是用上了寶物九蓮聚魂燈也沒有用,眼看著生命耗竭,虞?良語也找了過來,南宮鑰一時成了香餑餑。
南宮鑰認為這失魂隻是其中的部分原因,真正的理由還是這龔夫人不想活了。本著吃別人的,住別人的,還麻煩別人,南宮鑰沒有道理不應了這個請求,她原本也隻有這點本事,能夠派上用場固然是很好,隻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這活人離體的魂魄她也入得。
入魂這件事原本也沒有什麽,不過是去經曆一番別人的人生。至此,南宮鑰一個姑娘家,該經曆的不該經曆的她都無一例外的經曆過了,實在沒有什麽好不好意思之說,隻要確保她在入魂識之時**不受損傷便就無妨。
剛好南宮鑰可以借此探一探虞?忠文的事情,便在當日夜裏魂魄最為穩定之時進了那個種著四季海棠的院子,月色在這夜格外柔和,小院裏的紅色海棠花隨風招展,豔紅深粉,起伏在這靜謐院落的一角。
院中站了女仆幾人,小廝幾人,虞?良語與孟贏陪護著南宮鑰進了龔長凡的房間。
紫檀木的桌椅上燃著淡淡熏香,靠牆的多寶格正中放了一個長頸白胎瓷花瓶,瓶中插著幾支莖杆挺直的青白色木槿花。窗對麵是一麵翡翠製成的圓形雕花掛件,長長的白色纓子重重垂在下頭。床前一座繪了綠枝的屏風被拉開,露出床上一臉灰敗氣色的龔長凡。
細長的眉淺淺淡淡,緊閉著雙眸,筆梁挺直,下顎孤線優美,除了同二兒子相像的嘴唇,看上去和虞?忠文有七八分相似。
冷風吹進屋裏,帶得牆上碧色翡翠下的纓穗飄飄搖搖,床上婦人的一頭散亂青絲也隨風飄起幾縷,襯得這本就麵色蒼白的一個人仿佛要升天了似的。
南宮鑰將屏風拉上,幫龔長凡擋住夜風:“明儀君,師兄,就勞煩二位了。”
虞?良語示意,門被關上,他對著南宮鑰施了個禮,一臉疲憊,嗓音卻依舊濕潤有禮:“不敢當,勞煩知了師傅了。”
今夜最奇怪的便是虞?家的那位不理事的家主,到了這個時候也沒有出現過,南宮鑰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虞?良語,心中微歎,默默以血畫符。
床頭上的九蓮聚魂燈發出劈啪的聲音,一縷青煙緩緩升上半空再慢慢淡開消失不見。紫檀雕花的大床上龔長凡呼吸微弱,若非常年練體,大概早已仙去。
似一陣清鈴聲響起,又似一種極安靜的環境下水滴落在水麵發出的聲響,“咚”的一聲,南宮鑰睜開眼睛,眼前是萬籟俱寂的一片黑暗,能看到麵前的黑色起了漣漪,那漣漪中開出一朵桃粉色的複瓣薔薇。薔薇迅速生長,轉眼間已鋪得漫天遍地。
一眼望不到頭,刹那間白光爆裂,身體融進絲絲暖意,鼻尖被一滴朝露滴中,香甜灌滿鼻腔,陡然大開的視野,正是一大片盛開得荼蘼的桃粉色薔薇,曲折回廊下一池白色荷花迎風招搖。
栽種薔薇的土坡下,鋪好的青石板上站著一個濃眉大眼,膚色白淨的小男孩,不過**歲的光景。
男孩正轉頭看向遠處的回廊,目光中多有無聊。一身粉色衣裙的小女孩手上握著大把才剛摘下來的薔薇花,香氣染了她一手一身,笑著的臉上一雙丹鳳眼不停掃向男孩,隻是他完全沒有在看她。
這是小時候的龔長凡,那雙眼與虞?良語相似,此時含羞帶嬌,她的心思南宮鑰已經明了,難道說那個男孩子就是少時的虞?任重?可是不對啊,據說這位家主比龔長凡長了足足八歲,可眼下這個男孩分明就與龔長凡一般大小。
那樣的眼神,完全就是一副妾有意郎無情的畫麵。南宮鑰心中無奈歎息,難道說魘住了龔長凡的正是這一位?
不待她再看清楚,光影掠過,許多片段扭曲在一起突然出現龔長凡更幼小時的畫麵。這就是活人的魂識,像做夢一般,跳躍又不連貫。
更幼小的人兒身邊陪著那個更幼小的男孩子,隻是此時此刻的男孩子與女孩子好得像是同一個人,她喜歡他,他也喜歡她,形影不離,南宮鑰感歎,所謂青梅竹馬就是這個樣子吧。
那張正笑得開懷的可愛笑臉一下從眼前消失,眼前是一片濃重的黑,黑得見不到一絲光。極細小的聲音沿著她的耳朵鑽進她的心裏,南宮鑰心裏有些慌亂,不知附在這活人的魂識中是否會出些什麽意外,終於四周漸漸變亮,耳邊響起歡聲笑語,虛無景物在光明中漸漸清晰。
四下張望,人影幢幢,前方三四個少年,其中之一正是那位長了些年歲的大眼哥,此時正與旁的幾個少年嘻哈打鬧,而龔長凡不知為何卻躲在石景之後,遠遠地望著他的背影發呆。
遠處街道邊停放著無數的馬車,車外有仆從在等著各自家的主人散學。一道溫柔的聲音在喧鬧的人群中響起:“宇哥哥。”
明顯感覺到龔長凡的心裏一揪,抓住石壁的手指一下收緊,也不知她此時此刻的心境有沒有感覺到痛,反正分神出來的南宮鑰是感覺到指尖傳來的疼痛,讓她難受得緊。
大眼宇哥哥滿眼驚喜,少年白淨的臉一下浮上一層薄紅,對緩緩行近的嬌俏女子溫聲細語道:“夢兒姑娘。”
南宮鑰不知那叫什麽夢的是不是這大眼哥的美夢,反正絕對是龔長凡的惡夢。她終於舍得放過那石頭,從假山後頭走了出來,紅色的衣裙那麽顯眼,卻沒有引來他的注目。
有人看到了她,輕聲問著:“那是哪家的姑娘?”
南宮鑰眼風掃過去,有好幾個少年在偷偷打量著她,而她卻渾然不知,如做夢一般離開,眼中早已蓄滿了淚水。南宮鑰感覺到這具身體心底抽著的痛,涼風吹過,又是遍體生寒。
“春兒你過來。”龔長凡冷冷地開口,身後的女仆站近了些,就聽到她說道:“我果真生得不好看,他現在一眼都不給我了呢。”
女仆摻著她,眉眼中全是無措,想了想:“也許,他並不知曉您心中有他。”
龔長凡一聲苦笑:“那也隻能說明他心中從來沒有我。”
南宮鑰覺得,若是能這麽早便發現對方對自己沒有意思,其實對方就已經很有意思了,一沒有騙色,二沒有騙財,三沒有腳踏兩條船。這完完全全如故事開篇,隻是龔長凡的一廂情願,她錯把幼時的關係當作了長久的依戀。
可對方早已長大,並徹頭徹尾的拋棄了這一段龔長凡自以為的什麽關係,南宮鑰覺得她很可悲,更可悲的是她這些傷春悲秋是自己造的,與旁人無關,而她卻沉浸其中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