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無良兄長
立於光影中的那人緩緩步出,曜曜陽光之下麵貌逐漸清晰,刀裁的鬢角,斜飛的濃眉,一雙清冷上挑的丹鳳眼,行止雅正。與南宮鑰回禮之後便對著孟贏微微一笑,做了個向內請的手勢。
虞?家的宅邸十分古樸,通幽曲徑,花木修剪得整整齊齊。一路走過,確實沒有見到多少弟子,但隻要見著的都十分的有禮。
孟贏口中稱呼的明儀君是虞?家的第八代傳人,名秋,字良語。在與孟贏的交談中大約聽出,他家中最近出了些事。
虞?良語有一個大他五歲的兄長,早年間背棄家門。其母龔長凡的心思都在這兩個兒子身上,可到最後,一直叛逆的哥哥虞?忠文卻直接離家出走,將龔長凡氣得失了半條命。
走了也罷,可偏偏近日裏這位離家十年的兄長竟然回來了,闖蕩不成,身無分文,若說是好好說話認個錯倒也還好,老話說得好,浪子回頭金不換嘛,可偏偏這位大哥不僅不知收斂,還揚言要回來分家。
對父母不恭敬,對兄弟不友愛,這一次直接將龔長凡氣得暈倒,已經四日了也不見醒來。
本以為要去練功房見識到真正修士眼花繚亂的各種劍招與法術,重重美輪美奐的幻境,萬萬沒想到的是聽了一耳朵的八封。
談了這麽許久,虞?良語大概是想起了跟在後頭的南宮鑰,回過頭去看她,她隻能裝傻,將頭偏向一邊,裝作在看那路邊栽種得很好的盆景。
安排好兩人的住宿,虞?良語便帶著孟贏去了外院,也不知是不是接著倒苦水去了,樂得南宮鑰一人清靜。
遠處傳來朗朗讀書聲,南宮鑰靜聽了一會兒,循著聲音找了出去。出了小院,順著聲音沿白色鵝卵石鋪的小路七拐八進的走了一會,眼見著那聲音越來越近,一個小廝打扮的少年從旁的一個月亮門飛身而出,重重地摔落在南宮鑰的腳邊,嚇得她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後頭傳來越發嘈雜的聲音,將遠處的讀書聲全數淹沒。小廝跪在南宮鑰麵前:“這位先生定就是我家明儀君的朋友了吧,請你速帶他過來,忠文大人又鬧起來了,小的攔不住,他現在去虞?龔夫人的房間了。”
南宮鑰腦子轉得飛快,記起那龔長凡已經暈迷四日了,這個忠文大人不用說就知道是那位明儀君的哥哥,若是任由他衝到病人的房中,真不知會鬧出些什麽事來。
可是那兩人現在去了哪裏她也不知道,便對小廝說道:“你家明儀君同我師兄去了哪裏我也不知道,你快派人去找一找。”
那小廝急忙躬身:“請先生先去幫著照應一下,我找點人去尋,立刻就回。”
不等南宮鑰說話,人已經跑得沒有蹤影了。
南宮鑰猶豫得很,那小廝那樣強壯都被打得不輕,她這個樣子去不直接輪為沙包了嗎。可上門做客,又受人之托,這事托得又是大事。她歎了歎,定定心,穿過月亮門往裏走去。
場麵過於讓人驚嚇,到處都躺著橫七堅八的下人,甚至還有幾個穿著藍色衣服的虞?家的弟子。南宮鑰穿過人群,從這個園子拐進另一個房門大敞的院子,院裏的正房前正戰戰兢兢地立著兩個女冠,地上還倒著幾個小廝和女仆。
兩個女冠擋著的那名男子正在叫囂:“讓老子進去!我就不信她還能裝下去,裝死誰不會,別以為裝死就不用分家了,這家也有我一份!難不成你們就想著全留給老二!”
這說的是什麽話!簡直是大逆不道!不僅打女人還罵母親!一個修道家族居然出了個這麽滿口惡言下三濫的東西,南宮鑰實在瞧不上這樣的人,可是自己的能耐要對付這樣的人也是不大可能。
籌措間後退一步,一不小心踩到樹枝,發出劈啪一聲響,並沒有先驚到前麵那位,倒是將她自己驚嚇得不輕。
正在與兩名女冠對峙的男子聽到聲音轉過頭來,是一張與虞?良語不太相似的臉,眉色稍淡,一雙秋水桃花眼,鼻梁挺直,薄嘴唇,下顎孤線優美,隻是太過瘦削,臉頰微陷,喉結高突,身高並不突出,明明五官長得極俊美,卻又因那副陰暗落魄的樣子看起來無端的猥瑣。
虞?忠文手中握著一柄長劍,眼中凶光乍現,驚得南宮鑰心頭一顫:“大哥,有話好商量。莫急,莫急。”
對方根本不屑多看她一眼,隻用鼻子發出個聲響,轉過頭去似是對她說又似是自言自語:“哪裏來的醜貨,辱了老子的眼睛。”
南宮鑰一口血提起來,又吞下去,在後頭顫巍巍地道:“這裏頭你去不得。”
正待執劍想闖的虞?忠文回轉身來:“少給老子費話,擋道者拿命來!”
南宮鑰還沒反應過來他說了啥,一道銀色的光晃過眼睛。她大概意識到要發生什麽,卻做不出反應,甚至連害怕都還來不及,隻覺得眼睛要晃瞎了。
“當”的一聲,南宮鑰被誰擋在身後,她茫然地抬起頭看著那黑漆漆的背影,這個人的背影如此熟悉,是不是從那日將她從淮姬手中救出來就不曾離開過?原本她以為這人都隨著澤弘離開了,可原來澤弘把他放在了她的身邊。
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出現這樣的一位英雄人物,可以說南宮鑰內心是非常感動的。聲音中都帶著感激:“壯士!”
壯士開口道:“我叫盛柒。”留下這麽一句,前麵兩人直接開打。南宮鑰尋個幹淨地坐下,直接觀摩。
觀摩間響起匆匆的腳步聲,就在虞灻良語進來的那一刹,那電光火石間,盛柒已全身而退,消失得無影無蹤。
孟贏與虞?良語走進來看到的光景便是南宮鑰坐在花圃中的圓石頭上望著天空發呆,前方地上以劍抵地正在喘息個不停的正是虞?忠文。
虞?良語望著南宮鑰的方向,孟贏衝過去將南宮鑰扶起來:“有沒有受傷?”
南宮鑰將目光從天上收了回來,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提起盛柒得好,剛要回答孟贏,驀然聽到虞?良語強壓怒火的質問:“大哥,這是幹什麽?”
低沉的聲音帶著些陰狠:“既然你叫我一聲大哥,便應該將家中的一切交給我來打理,若是做不到,這一聲大哥還是不要叫得好。”
虞?良語的目光又沉下幾分:“你來母親的院裏做什麽!還嫌氣得她不夠?”
南宮鑰緊緊盯著虞?忠文,對方冷笑了一聲:“我沒有母親,這個偏心的婦人可不是我母親,她隻是你一人的母親!”
孟贏看南宮鑰臉色有些發白,扶著她走到門口,站到虞?良語身後。
地上的一個小廝連滾帶爬地跪到虞?良語身前:“明儀君,忠文大人將猛兒打死了。”
“你號個什麽勁!“虞?忠文的氣大概是喘夠了,這會子中氣十足:“不過就是隻畜生,老子就是將你打死也沒有人敢說老子一個不對!”
石階下躺著一條毛色發亮的黑色大狗,肚子還在起伏,不過幾句話的功夫,還真應了那小廝的話歇菜了。
虞?良語的臉色十分難看:“出去,母親需要靜修。”
南宮鑰看到虞?忠文的臉色變了幾變,大概是暗自衡量過了沒有贏的機率,將手中的劍一收,拂袖而去,走得毫不猶豫。
看著一地哀嚎的下人與弟子,虞?良語臉上寒霜凍結,與守在門前的兩位女弟子道:“母親這裏沒事了,你們辛苦了。”
兩人才從驚懼中恢複過來,聽了這話也甚是慚愧,便實話實說道:“全虧了那位小兄弟與他的手下,若非他來絆住忠文大人,我二人恐怕是擋不住。”
孟贏一臉疑惑:“什麽手下?”
南宮鑰揉了揉鼻子:“回去再說,回去再說。”對上虞?良語友好的眼神幹笑道:“此事也是個巧合,先去看看夫人吧。”
轉頭看向虞?忠文離開的方向,院中的樹木投下濃重的陰影,寒風刮過,四季海棠花葉招展,而那瘦削的身影越走越遠,拐過彎消失在月亮門後。
虞?龔夫人沒有大礙,果然是暈得極深沉,這麽大的動靜也沒將她老人家驚醒。而家裏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家主虞?任重卻從頭至尾沒有露過麵,真是一件讓人奇怪的事。
仿若這個宅子被自動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是教學的男主人,一部分是暈迷不醒的女主人。中間摻合著一個挑大梁的兒子和一個專挑事的兒子。這個家族能在這樣一種多事的環境下茁壯成長,而不是湮滅,實在是讓南宮鑰匪夷所思的一件事情。
但造成這一切的因素,也許正是虞?忠文口中所謂的偏心,偏心是種什麽滋味,南宮鑰可謂有深切的體會。
孟贏不好去打聽虞?良語的家事,全憑他一人說起,南宮鑰自然不認同,必竟設身處地地站在虞?忠文的角度來想,有些事也許要更加複雜一些。
找了個小廝打聽,說那虞?忠文並非由龔長凡自小撫養,是在其六歲之後才接回家中,那時已有了虞?良語。而龔長凡性子寡淡,對誰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態度。虞?忠文與家人並不親近,當初離家時胸懷雄心壯誌,想要成就一番大事業,家裏勸了無數次他都不聽,隻認為是家裏人看不起他。
可事過多年,再見他回來卻是一副落魄相。南宮鑰正聽得興高采烈,小廝卻突然住了口,大約反映過來一時高興說得多了,無論如何也不再開口。
這些話與虞?良語所說差不多,但如果真的沒有發生那些莫須有的,這位虞?家的長子就明顯的心理有問題了,隻是事情如何,卻不是南宮鑰能妄加揣測的。她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觀點,盡量克製著自己不要去多管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