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故夢(五)
小福說的話讓白夢語多了層心思,突然覺得白家像是對她隱藏了什麽事情。
她想了很久,小福根本就沒有必要說謊也不像是在說謊,那就隻有一種可能,她的母親極度討厭她,可是為什麽呢?
她這麽久以來的表現都是按照白林氏的要求在做,白林氏對她的不喜她看在眼中越發小心翼翼,終於成為聖女蔭庇全家。她有什麽地方還做得不夠好?除此之外……難道是因為她的父親的死讓白林氏性情大變?
白語夢知道自己的父親死於十六年前的一場大火,那時她的父親年少氣盛,與家裏有了嫌隙,獨身一人前往秦國,就是在那裏認識了白林氏。二人成親後很快有了她,再之後便是那場燒紅了一方天的大火。
林家的人全沒了,隻有她母親抱著一歲大的她在姆姆的幫助下逃了出來,孤苦無依。回了蒲國那個時候的她隻有一歲,所有的事都是從旁人那裏聽來的,再後來祖母身亡,白林氏開始超持白家大小事務。
雖說隻是一個農家,可是白家因為出了幾個身懷異能的聖女逐漸壯大,算得上是石城裏大戶,更別說在杯舉村了。所以姆姆說白林氏辛苦,她何償不知,即使心中再不情願的事也一直如白林氏所願去做。
可是今天她卻聽說,她母親想她死……為什麽?
院子清冷下來,本就清冷,如今更加冷了。白夢語抬頭看了看院中新種下的一株木槿,光禿禿的樹梢上還頂著頭一日的積雪,在夜色中泛著冰冷的光。
是很冷,就連心也要凍僵了……
南宮鑰縮了縮,這樣的身不由己可不就是像當初的自已一般嗎,被關起來,刻下了命運的烙印。可是她得了機會,在各方的算計之下得以逃出生天,可是白夢語,除了狠心將自己的情感盡數掩埋,心中再不甘願也無法逃脫,隻能認命。
可是認命是一件多麽可怕的事情,為了別人而活又是一件多麽無可奈何的事情。
命運不公,這真是一句可笑無稽的話,命運從來沒有不公,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痛苦與,可每一個人卻又隻能看見自己的痛苦,沉浸在無邊無際的之海中沉沉浮浮,看不見別人的傷悲與痛苦。
她沒有什麽區別,她也是一樣,她的悲傷,無助還有痛苦,如今生活中沒有了什麽讓她開心的事,卻又多了一樣讓她懼怕的事。
白夢語自小接受的訓練便是要忘情絕愛,她仿佛不是一個人,沒有得到一個人根本的尊重。可而在別人的眼中,她得到了最大的尊重,這些與眾不同帶給她的是無比的尊崇,高高在上的身份。
她穿著繁複的寬大白袍,一頭青絲用白色發帶係在背後,手中握著曆代聖女用來祭天的玉板,一步一步走上高高的祭台,高高在上,聖潔如一朵雪嶺之巔的花朵,如天上的仙子不染凡塵。
登上高台,拜天,誦讀複雜的祭文,禱告,施禮,最後將供奉的祭品一一放入台上的銅爐裏,看青煙徐徐升空,衣擺也不曾動一下,已轉過身,示意祭天禮成。
底下的村民齊齊跪拜,就連管理村子的裏長也在下頭垂首恭恭敬敬跪著。
白夢語麵無表情,她此刻就是神的使者,站在城鎮中央的祭台上,坦然的接受著全鎮百姓虔誠的跪拜。而南宮鑰清楚,她不過是心如死灰,如同機械一樣重複著每一次一模一樣的事情。
遠處有一個身影,斜靠在一棵大樹上,似乎不想被白夢語發現,直到她緩步下了祭台,才消失在人群中。
回到那個三進的大宅子裏,一路無語地回到自己院中。這時候四周無人,她才感覺那壓抑感消失了,長舒了一口氣打開房門,眼一抬,竟一時愣在了當場。
之後心情變得有些複雜,強壓下心中的激動,看著眼前這個半年不見,又長高了一頭的少年:“你怎麽回來了?”
易沛臉色很不好看,想向她走近又不敢的樣子,憋了半天長歎一口氣:“大人就那麽不想見到我。”
她突然就生出一股子氣來:“我就是不想見到你!你走吧!”
這句話讓易沛莫名的難受,他低著頭,雙手握緊了又鬆開,鬆開後又握緊:“我是做錯什麽了嗎?大人為何……”
這麽久,沒有一點消息,現在突然出現居然還問出這樣一句話,他以為她是什麽!白夢語突然呆住,是啊,他並不知曉她的心情……可,她就是生氣:“你既然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麽,那便沒有吧。”
易沛看著她背過身去看著院子裏蕭索的景色發呆,突然就有些難過,那背影看起來那麽瘦小,那麽孤寂,仿佛那院中的落雪般清冷。他有些心痛。
可他一介平民,他又有什麽資格心痛呢。
“我努力上進,沒有辜負您的期望,在軍中我很努力,您給我的那卷字我也學得很好,給您的信寄得有些勤,可您一封也沒有回,心裏怕您這邊有什麽事。”他想起白夢語被擄的那一次,眉頭皺在一起:“我隻想回來看看您,以後……若是大人不想見到我,我……”
他有些說不下去,站在原地低著頭。白夢語猛地回頭:“你說你寫信給我了?什麽時候?”
這麽沒頭沒腦的一句,易沛一愣:“每過個十日左右便會寄出來一封。”
南宮鑰已經猜到了,白夢語也猜到了,易沛也覺出了不對勁。
他問:“您從沒收到過我的信件?”
她當然是一封都沒有收到,低垂著眼簾過了好一會,她抬起頭:“你夜裏過來,我有話要說,現在先離開吧,被人看見了會很麻煩。”
命運的契機讓這原本不會糾纏得太緊的兩人命運生出了轉折,就在這樣一個與平時無異的夜裏。
一個已經向命運低頭放棄了自己的人生,一個帶著虔誠的心默默守護。當那柄泛著冷光的鐵刀直劈下來之時,白夢語被人重重地撲到,事情從一開始到最後結束她也沒回神過來發生了什麽。
黎文城死了一位從五品的將軍,本來也無事,可偏偏這位將軍告假歸來,又請了聞名在外的白夢語過來祈福。也不知是天意還是人為,那將軍威祈福過後不過二日便突然暴亡。
這一下這位將軍家成了城裏的笑柄,都說他是德不配位遭了天譴。
蒲國內宮還專設有神職人員,天賦異稟者得到的尊敬堪比一品官員。雖說石城的聖女屬於地方選舉行為,並無官身,但同樣享有尊崇的地位,故而所有責任都隻能是在這莫名而亡的將軍身上,甚至傳出了這將軍逛暗窯,自身不檢死於馬上瘋的傳言。
後來種種拋開不說,隻是這樣的一味羞辱之下便有了今日這般殺人泄憤之事。
被砍的自然不是白夢語,那一刀正中易沛的背心,還好是初春,一件棉衣總算是擋了些許。可即便如此,那背心上的傷口也是深可見骨。白夢語大驚失色,從來沒有人覺得她是一個需要保護的女孩子,隻有他,可那鮮血噴湧而出,迷亂了她的心與眼。
心裏頭有一頭狂獸在咆哮,白夢語怒極之下令草木變作神兵,幾個刺殺者被當場絞殺。
易沛醒來之時已是四日之後,白夢語本來是想一直守著他,可是礙於身份,隻得在聽到他醒來的消息後才強自鎮定地去了客房。
見到她時易沛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但她卻覺得那是這世上最好看的笑容。屏退左右仆人,她緩步走到他麵前,在他的注視下慢慢蹲下,眼淚一下湧了出來。
易沛一下著急起來,撐起身體想抬手幫她擦眼淚卻又不敢,幾個動作牽扯到背後的傷口一下又浸出血來。
她撲上去抱住他:“別動。”那心髒如鼓如擂,是她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我有一個秘密想要告訴你。”
他起初被她抱住時有些愣愣的,直到後背的傷口處傳來的痛楚讓他清醒過來,她濕熱帶著蓮香的氣息又讓他恍惚了,但恍惚中他也記得這是聖女大人,是他想默默守護的人。
她要告訴他秘密,這是不是說,聖女大人不生他的氣了呢?
白夢語心中顫動,帶著真心,也許這句話能讓自己真實的活在一個人麵前,也許這一句話可以讓他永遠消失不見,不會傷她也不會再因她而受傷。
她附在他耳邊,聲音輕緩,像在述說別人的情感,被她抱住的身軀開始戰栗。片刻後,她緩緩鬆開手,看著他那因失血過多而變得蒼白的臉和唇。
手鬆開,心卻沉了下去。她轉過身,不敢去看那張驚魂未定的臉,心中暗自嘲笑了一翻抬頭往前走去。
卻隻走出一步,背後響起一聲悶響。
“隻要大人願意,我會一直陪在大人身邊。”他因為激動,蒼白的臉上已浮上了一層薄紅,那些沒有長好的凍瘡變成一種深深的紫紅色。
她轉身,見到他跪在地板上,雪白的中衣被鮮血浸透,聲音中帶有前所未有的顫抖:“我對大人的心也是一樣。”
“我願意生生世世,隻為大人一人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