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故夢(一)
磚木所造的房舍,幾個錯落有致的房間連成一個四四方方的樣子。從外屋對穿過去打開門便是寬大的台階,台階之下是一個大大的天井。
大天井的角落裏擺著石壇,裏麵栽種了許多姹紫嫣紅的花,香味撲鼻,刹是好看。中間一棵大樹,樹下一方小石台,周圍還擺著幾根凳子。
此刻,一個五六歲的女娃娃正站在台階上站在一扇虛掩的門外,想進又不敢進,一副為難的樣子。
那小小的身體裏依附著南宮鑰的靈魂,她知道自己是成功了,不用再看那些嚇得她冷汗直冒的鬼東西實在是謝天謝地的事情。隻是一想到孟贏說這隻鬼的怨氣之重,心裏頭又沉重起來。
小女孩實在是被迫聽著屋裏頭說的話,本來年紀小,也沒起心聽,倒是南宮鑰存了心思,聽到屋裏兩個女聲,似乎在討論什麽隱瞞身份之類的話,她心頭一動,難不成一來就要聽到什麽隱秘?
本來還漫不經心的小女孩,身子一僵,像是聽到了什麽重要的話,貼著門走近了兩步,貌似還認真了起來。
一個柔和的聲音說道:“小菊的事處理幹淨些,她家裏也去處理一下,不要落下把柄。”
裏麵有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應了一聲:“是。”
門被拉開,走出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婦,看到站在門外的小孩子先是一愣,接著伸手將她抱了起來:“語兒在這裏幹什麽啊?”
小孩子抬手想撓頭上紮著揪揪的地方,被老婦輕輕握住:“姑娘家可不能這麽粗魯,把頭發抓亂了怎麽好。”
小孩子歪了歪頭,聲音軟軟糯糯的:“姆姆,我找不到小菊了。”
老婦臉色微變,還不待回答,屋裏頭的美麗少婦已走了出來,溫和地笑了笑:“小菊回家了,她家裏有事,以後就換個人陪你好嗎。”
小孩心裏難過得不得了,南宮鑰猜想那小菊一定是從小陪著這個叫做語兒的小女孩的,隻是從剛才聽來的話來想,估計那小菊並非什麽家裏有事。
突然聽到這樣的消息這孩子完全接受不了,眼睛一紅哭了出來:“我要小菊,我要小菊……嗚……”
少婦似乎有些不高興,聲音冷淡了一些:“要聽話,現在下去練習儀態,怎麽這樣粗魯,哭得這麽難看。”
南宮鑰詫異她的心冷,這麽小一個孩子,不說愛護有加至少也不該如此冷漠啊。
老婦忙哄著小女孩往一邊走去,嘴裏輕輕哄著:“小菊回去嫁人了,不是還有春桃嗎,還有姆姆啊,乖,別惹娘親生氣啊。”
原來那美麗的少婦是這女孩的母親,南宮鑰心中冷了幾分,這婦人雖同她母親並不相同,但卻又有異曲同工之處,讓人心寒。
小女孩哭著,被老婦人抱著一邊走一邊哄了,便也漸漸收聲。乖乖地被抱著老婦的脖子,小聲開口道:“姆姆,小菊真的不回來了嗎?”
老婦臉色有些不自然,輕輕歎了一口氣,又憐愛地摸了摸語兒的頭,將她緊緊抱在懷裏:“你父親走得早,你是白家唯一的孩子,別怨你母親。”
小女孩顯然是聽不懂老婦在說些什麽,但她聽得出那話語裏的無奈與哀傷,十分聽話地窩在老婦懷裏點了點頭,鼻子甕甕地應道:“語兒乖,語兒不問了。”可南宮鑰感覺得到,這孩子心裏頭還是很難過。
被抱著穿出這四方院子,走到後頭一排房子裏,老婦從櫃子裏拿出一套潔白無暇,用銀線滾邊,寬大華麗的衣服給小女孩子換上,又將她一頭黑發放下,用白色緞帶在身後綁好。神色複雜地看了小女孩良久出去。
這時,門外走進來個十一二歲的女仆,穿著一身麻布衫子,手裏端著一碗湯水,恭恭敬敬地道:“白姬先將這湯水喝了吧。”
小女孩心裏頭縱然難過,還是抬頭對女仆笑了笑:“謝謝春桃。”說完伸出胖胖的小手將碗接過來,咕咚咕咚地喝了。
南宮鑰卻看到,老婦人臉上閃過一絲難過。
喝完湯水,小女孩再被老婦抱著,穿過之前的那個院落,從前門穿出去,上了一輛早準備好的馬車往村子另一頭去了。
不多時馬車便停了下來,撩開簾子一看,外麵是幢精巧的二層小樓,飛簷翹壁,簷角上雕著一隻隻靈獸,正威嚴地俯視著下方。整個樓台用巨大的石頭砌成,樸實又不失。
南宮鑰看著這二層小樓,心裏頭莫名有一種壓抑感,那二樓的窗戶不知為何總覺得熟悉。
小女孩被老婦抱下馬車,由兩個從家裏帶出來的女仆領著走上前去,輕輕叩了叩門,立刻便有人將門打開將人迎了進去。
南宮鑰四下一看,一樓的兩麵牆上畫了兩副天神與人間使者的畫。她心頭一下明了,這不正是先前自己被這鬼魂阻擋時在幻境中到過的地方嗎。
正想著,一雙腳便被人用繩子係了起來,雙手抬起搭上了個重物,頭上也被壓了什麽。
屋裏站著兩個麵容嚴肅的老婦,語氣恭敬地道:“白姬,開始吧,從這裏走過去,放下手裏的福巾再去將桌上的誦文拿起走過來,不要再抖掉東西。”
小姑娘不願意,心裏是滿滿的排斥,站在地上一時沒有動靜,用無聲來表示反抗。
之前隨她前來的那位老婦蹲下來,耐心道:“聽話,要是你母親知道你這個樣子就又要受罰了。”
南宮鑰明顯感到小姑娘身子輕微地顫動了一下,接著又聽那老婦人說道:“你將來是要做聖女的,擁有的是無上的榮耀,你可要爭氣啊。”
小姑娘又是一顫,心裏湧起一種莫名的感覺,不甘卻又無奈。
最後是妥協,感覺她已經經曆過很多次這樣的事情了,並且還因為這些事情受到過不少的懲罰。
時間就這樣流逝,練習儀態,背誦據說能與神衹溝通的經文,被要求清心寡欲,不能有情緒波動,還得要練習占卜未知的事情。
其它不好說,可當南宮鑰看到一株枯萎的花朵自這小姑娘手中重新恢複生機時才訝然發現,原來這叫語兒的孩子擁有不一樣的力量……
難怪會成為聖女的不二選擇,難怪在這村落裏擁有一座精致的庭院。可那些作了掩飾的對話,那些閃躲的眼神,那被抹殺的人又說明了什麽?
這一切平和之下所掩藏的,到底是什麽?
這一天,被早早叫起的小女孩揉著睡眼朦朧的眼睛乖乖巧巧地看著麵前高高在上的母親,聽話的任由仆人和老婦幫她穿上衣衫說是要去為今年秋收祈福。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向上天為村民祈福,明顯她的母親白林氏比她還要緊張,一個勁地說她衣襟太鬆,精神不好,儀態不夠端莊。
南宮鑰翻了個白眼,叫做白夢語的語兒小姑娘如今至多不過十歲,要做到如何的儀態端莊呢?那襟口都已經貼得緊緊的了,再緊豈不是要出不動氣了?
可是白夢語還是將衣襟再緊了緊,正了正色,神情又肅然了幾分,麵上分毫不動情緒。這個時候白林氏才勉強地點了點頭,看了看微微泛白的天空,讓人陪著白夢語隨著裏長派來接迎的好幾十人浩浩蕩蕩地出門去了。
也不知道是誰算的吉時,反正不是白夢語,不然依她的性子是絕計不會這麽早出門的。小姑娘表麵上端著,心頭卻暗自不爽,本該合著禮儀直視前方的眼睛卻左轉右轉地打量著四周的景致。
一片片金色穀浪旁突兀的出現了一個小小的人影,她側顏一看,離小路遠遠的地方,有一個守著一片發黑的稻田發呆的瘦小幹焉的孩子。
青藍色的晨曦將夏末的燥熱壓在一片帶著涼意的安寧之中,融合得就像一副清清淡淡的畫,可這個清美的畫卷中的那個黑點帶著一大片變了色的稻田,顯得多麽的不合適,就像一個破壞者,穿著不遮體的破衣服,一頭蓬亂的頭發在晨風中像一團雜草一樣左右擺動。
白夢語有些好奇,這樣一個小叫花子大清早地站在這裏……是想偷穀子?
她心頭一驚,暗暗蹙眉,喝停了趕車的人,撩開布簾子從車上走了下來。
一直照顧她的老婦忙上去摻扶,低聲問道:“怎麽了?”
順著她的眼睛看向那個小乞兒,心下了然:“要不要我去看一看?”
白夢語看了看天色,輕聲道:“不用,我親自去看一看。”清清冷冷的語氣,波瀾不驚。
當即便有人反對,可見她眉頭輕蹙便又小心恭順地退了回去。
她輕輕提著裙擺走了過去,晨風微涼,讓人遍體舒爽,就連早起的鬱悶也衝淡了不少。白夢語靠得近了些才聽到,那小乞兒發出的嗚咽聲,悲戚中帶著絕望。
從後麵看過去,那小乞兒身上有傷,露出來的肌膚上是結了一層又一層的疤殼,還有不少青黃的淤痕。心下是一驚,生出了些憐憫。
再近了些便被眼前一大片發黑的稻穀給吸引了,整片的稻穀已生病死亡。她看了看那肩膀不停抖動抽泣個不停的骨瘦嶙峋的孩子,再看了看那片發黑的稻田,心裏頭突然明白了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