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寒鴉
到最後,顧培風也沒有回答蘇齊雲他為什麽轉山,反而挑起了大家最關心的話題:“今晚想吃什麽”
“風幹牛肉!”
“煙熏藏香豬!”易燃也跟著點單。
顧培風冷笑一聲,瞟他一眼:“他們吃藏香豬,你,壓縮餅幹。”
眾人對易燃的悲慘遭遇發出了慘無人道的嘲笑。
晚飯後,八點多的樣子,藏區的太陽終於開始西沉。
其餘人坐在房車前談天說地,顧培風一個人在湖邊,正往地裏打著帳篷地釘。
脫下衣服,最直接的感官衝擊勾著大家發現:顧培風的身體如此結實。
高原風大,十一根地釘,每根需要紮進堅硬的岩層裏至少20厘米,這樣紮出來的帳篷才算得上穩定。
他脫了上衣,寬闊的背部肌肉隨著右臂的每一次動作收緊。
餘暉金燦燦地澆了一背,細密的汗珠一折,活像披了一身金子。
“年輕的身體啊。”易燃嘖嘖豔羨。
“不許看!”肉|體小衛士蘇孝慈再度巡邏出警,“壓縮餅幹沒吃夠是吧!除了我哥都不許看!!誒我哥呢?”
她找了一圈,剛剛一直坐在桌子旁的蘇齊雲居然不見了。
易燃非要嘴賤:“再高冷的美人,也抵擋不住年輕身體的魅力。”
蘇孝慈瞪他:“你胡說!”
十一個地釘全部紮完,顧培風直起身子,肌肉還維持著緊張的狀態,涼風一過,驀然有些冷。
柔軟的毛巾溫和裹上了他的背。
他轉過身,看到給他披上毛巾的蘇齊雲,暖乎乎地笑了:“哥。”
“夜裏涼,先把汗擦一擦,待會風一吹,小心別感冒了。”
“哎。”
顧培風裹著毛巾,把汗擦幹之後,上易燃的房車衝澡。蘇齊雲留在帳篷裏,卷起帳篷窗簾,校準著天文望遠鏡。
草原上光汙染低,大氣稀薄,是天文愛好者的聖地。一路上,他幾乎每天都帶著顧培風看星星。
隻是顧培風不太能熬,有時候都瞌睡的直點頭了,猛地驚醒,還跟著瞎應和“好看好看!”
帳篷裏鋪得太軟,他還在底座增加了硬板,好讓望遠鏡能夠有更好的精度。
易燃掀開帳簾進來了。
這點不算出乎意料,蘇齊雲一麵校準著赤道儀,隨口招呼他坐下。
“還有一半故事,我想講給你一個人聽。”
蘇齊雲放下手頭的事情,回頭看他。
“其實當時,顧培風沒有和我們一起回去。”
蘇齊雲低下頭,不知注視著哪裏:“我猜到了。他,向來不是個聽勸的人。”
“小北胖子他們下車之後……”
易燃開始補完昨天沒講完的後半部分。
“你們回去吧。”
等胖子階段性嚎完,顧培風平靜地說了這句話。
小北他們還想跟著勸解,易燃嫌他們添亂,擺擺手讓他們都先回車上去了。
等其他人都上了車,易燃這才攤牌,“你是顧氏二公子吧。你這條件,還需要這樣,那世上一大片人不是都沒活路了。”
沒想到這句話莫名其妙地觸了顧培風的逆鱗,他慍怒地瞪了易燃一眼:“我不是什麽顧氏二公子。”
過了會,他似乎自己也覺得敵意太過重了,轉圜道:“你走吧。別壞了你們來西藏的心情。”
易燃又老話重提,以生活多麽美好為指導思想開導一番,但從顧培風垂眸望著深淵的表情來看,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我在這費力討人厭,說半天跟風過耳朵差不多。你想不想活,的確不關我的事,可你總得給我個理由吧,你這大好年紀,高中……畢業了吧?”
顧培風嗯了一聲。
易燃一拍大腿:“你連高考都趟過去了,還有啥他媽能比高三還黑暗??”
或許對易燃來說,人生的確是這樣。
顧培風轉臉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眸子是失神的,像無底無光的深淵。
他安靜地轉回去,繼續凝視著深淵:“你試過被你媽親手掐死麽?”
易燃被這句話劈得臉色一白,一時語塞。
顧培風的黑瞳裏倒映著聖山。
暗黑沉重的山體上,覆著神聖白雪的岡仁波齊——接納一切隱秘與黑暗的聖山。
“……她不如當時一口氣掐死我,至少,我還能恨得光明正大點。”
“反正我的命也是她給的。可我放棄掙紮,等著她親手掐死我的時候,她忽然改了主意,一把把我丟出了大門外,讓我滾。當時,我嚇死了,沒命的跑,她好像變成了個惡毒的巫婆,乘著黑夜在後麵追我。我躲在房子外麵擔驚受怕了整整一夜,到第二天中午,我想她酒應該醒了,才大著膽子回去。”
“那天晚上,我媽開煤氣自殺了。”
“長大了,我想起那天晚上房間裏怪異的味道,我才明白,那是煤氣。最初,她是想帶著我一起自殺的。”
易燃忽然覺得,他剛嘰裏呱啦說的那一串,有多可笑。
“你不是別人,沒辦法思考別人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所以,別勸了。生活對你來說很美好,你還有崇高的理想,可對我來說,活著的每一天都在贖罪——贖毀掉我媽生活、前途、聲譽和人生的罪。”
“不過最後這兩天遇到你,挺好的。”顧培風低下頭,冷風刮得他黑發瑟索。
“你是個好人,我……祝你實現理想吧。回去吧。”
易燃坐著沒動。
“至少,你把車開遠點。”顧培風換了個角度,“車上還有兩位女生。”
這個的確需要考慮,叮當她們,自小家境優渥,沒見過黑暗和具有衝擊的事情。
易燃回去開車。
山道狹窄,他倒了好幾把才把車換了方向,剛要左轉彎,下意識瞥了一眼後視鏡——
顧培風剛剛坐著的地方,已經空了。
招搖的樹冠晃著,驚起一片寒鴉。
他好像一隻飛鳥,撲棱消失在聖山前的冷霧之中。
“後來呢。”蘇齊雲竭力維持自己聲音的平穩。
“我承認,我是個膽小鬼。”易燃也低下頭,“當時我嚷嚷著說的起勁,要什麽買一送一,但真到那時候,我沒那勇氣。我開著車,急忙衝下山去,路上遇到了磕長頭的僧侶。之前我聽過僧侶年年轉山的事情,我想他們對附近的路途應當比我熟悉,就尋求了幫助。”
“快半夜的時候,我們在山穀底下找到了他,就剩下一絲氣,加上失血過多,輕微腦震蕩,醫院住了幾天,又躺在牛車上養了足足半個多月,他才好起來,一能走,又跟著僧侶轉山——我不知道他轉山祈福的是什麽。不過我想,和當時瑪尼堆的石板上的東西差不多吧。”
易燃留了最後一線,沒有將繩索勒得死緊。
“我們老大一直不讓我和你說,說有機會會告訴你的。我了解他,他壓根不是個示弱的人。如果我不說,他一輩子都不會和你說……所以,你覺得我道德綁架也好,多管閑事也好,這個惡人,就讓我來做。”
“我不知道你們之前有過什麽交集,也不理解為什麽他這麽執著於你,但是,蘇齊雲,從我遇見他的時候開始,他就獻過一次自己的命。上次天文台,這次遊輪,又是。”
易燃懇切看他:“所以,請你一定要把握好他,別讓他再難受。”
“……還有,關於他和他媽媽的那些事情,後來我沒再提過,也希望你爛在肚子裏,自己知道就行,永遠別提。”
“好。”蘇齊雲答應了他。
“就說這麽多,待會兒他回來了。我先走了。”
易燃點頭告別,右手一掀帳簾,一個人影就站在帳篷外。
帳篷的高度隻到他的胸膛,但從熟悉的深灰色睡衣來看,倆人都認出了來人。
是顧培風。
不知道他在冷風裏站了多久,更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
易燃頓了一下,接著強裝自然地問候了幾句,回了自己的房車。
顧培風彎腰走了進來。
為了安全考慮,帳篷裏沒有用蠟燭,剛剛蘇齊雲在調整儀器,帳篷裏也沒有打開任何電燈。
方形窗口斜進來一些月光,照得室內涼悠悠的。
顧培風進來了,一聲沒吭,低頭整好自己的床鋪,整好後,他把整個人裹了進去,連腦袋都沒留。
西藏晝夜溫差大,白天二十多度,晚上卻能掉到十度以內,湖邊的草原上更甚,零度左右都有可能。
這幾天蘇齊雲和他雖然一個帳篷,但都是一人一床羽絨鋪蓋,免得相互卷被子凍著了。
畢竟草原上感冒,並不像平原那麽好對付,很容易就引發高反,嚴重的會轉為肺水腫、腦水腫,威脅生命。
顧培風整個人都裹在被子裏,裏麵黑乎乎的,連空氣都被他的體溫烘暖和了,很安定。
他蜷著,忽然,身後的被子被人一掀,蘇齊雲鑽了進來,涼冰冰地抱住他的背。
他被嚇得身子一緊。但很快,他又緩和下來。
蘇齊雲很少主動,更少黏他。雖然他很欣慰蘇齊雲抱住了他,試圖安慰,但一想到起因是同情可憐,心裏還是有些發酸。
他不想要同情,更不想要可憐。
顧培風就穿了件灰色薄T,柔軟的布料貼在身上,暖和的體溫從布料下穩定地輻射出來。
他的背很寬很厚實,但蝴蝶骨又不張揚誇張,恰到好處。
蘇齊雲第一次明白,為什麽之前顧培風老愛貼著他的後頸睡,這樣摟著,真的又親昵又有安全感。就是顧培風後腦勺的頭發毛絨絨的,有些紮人。
最後還是顧培風先開的口。
他背對著蘇齊雲,悶聲悶氣地嘟囔:“你幹嘛。”
“不是說好今晚一起看星星麽?”
顧培風沉默了一會兒。
他倆誰也沒有觸及易燃在帳篷裏說到的那些事情。
蘇齊雲環著他,撫摸他小臂上的肌肉,又問了一遍:“看麽?”
倆人又披著羽絨被起來,攪和得帳篷裏呼呼啦啦的。
蘇齊雲帶著教他分辨天空中的星座,還捕捉了幾個漂亮的星雲給他看。
浩渺星空是如此讓人著迷,許多人一旦仰望無垠的宇宙,所有思緒都會遺忘,一心沉進沉默的星光中。
“以後等冬天了,我帶你看大犬座α星,也就是你們常說的‘西北望、射天狼’的天狼星,它亮度大,通過望遠鏡很容易看到清晰的色彩變化,活像是星空裏五彩的的煙火。”
顧培風從星河的美景中抬頭,看向身邊的人。
他才是星空中,最美好的煙火。
蘇齊雲幫著理了理他的耳發,輕聲說:“剛剛……你別怪易燃。我,其實早知道是你,隻是一直在等你自己說。”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早點來,不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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