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回憶
陸鎣一望著遠處如同堡壘一般的建築, 死死捏緊拳頭。那之後發生的一切是他人生迄今為止最為黑暗的記憶。
“我和老常在那座空村裏和那些人狹路相逢, 當時我們還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蕭芳和明的身份, 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麽樣的對手, 我們根本沒有想到, 那些人手裏竟然有槍!”陸鎣一淡淡地說著,神情平靜, 仿佛說得並不是自己的事, 隻有渾身繃緊的肌肉泄露了他此時心底真實的想法。
“不管發生了什麽,至少要逃回去才能從長計議。我和老常便利用地形和那些人展開了搏鬥, 混亂中, 我們受了點輕傷後逃進了山林, 結果在那裏不慎踩到了空穴,跌落山坡。那些家夥以為我們死了,對著下麵掃了一通亂槍後就走了,等到我醒來的時候, 才發現我和老常都掉在一個深坑裏, 身上蓋著的、周圍堆著的到處都是……死屍, 非正常死亡的死屍。”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向陸鎣一,為了這個在和平年代簡直天方夜譚一般的真事。
“死屍?”趙遠喑啞著嗓音問,“多少……死屍?”
“很多,陳年的骨骸至少有四、五十具,還有不少不知多少年前的白骨,有穿著當地村民服裝的, 有穿著好幾十年前的舊軍裝的,也有穿著驢友裝備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最新鮮的則是我們成器的人。”時至如今,陸鎣一隻要閉上眼睛仍能回憶起那天的所見所聞和聽到的一切,槍聲、打鬥聲、骨骼斷折血液噴濺的聲音,還有讓人怎麽洗都仿佛洗不幹淨的同伴的血的氣味和屍體腐爛的臭味。他和常於樂在那個深坑裏找到了林飛的屍體,在不久前他明明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跟他們聊天的時候曾提到自己馬上就要回老家結婚,今後想少出外勤,而沒過多久,他卻成了一堆沒有生命無悲無喜的蛋白質。
“林飛死了,我們在坑裏還挖出了三具一組、二組鏢師的屍體,所以推斷兩組應該逃出去了三個人。盡管折損了人手,我當時還是沒意識到情況到底有多麽嚴重和糟糕,或者說我以為我以為的就是現實了,現在想想……”陸鎣一搖了搖頭,“年少輕狂。當時天上下起了暴雨,我和老常拚死爬出了那個深坑,借著大雨的掩護打算下山去大棗村找琢邇,結果在路上卻碰到了三組和一、二組剩下的六名鏢師,他們告訴我,大棗村也有埋伏的對手,琢邇已經被帶走了,四組的人為了救他全軍覆沒,三組險些也全折了,是正好碰上往山下趕的一、二組的人才聯手擊斃了敵人,逃了出來。”
“我那個時候真的很傻,盡管發現對方退走的方向是龍城,卻仍然以為是追著蕭芳的追兵終於趕到,探出了獠牙,我還以為琢邇被抓走是因為對方遷怒於我們,以及為了永絕後患,想要把我們這撥剩下的人引出去,我甚至以為對方還不知道‘陸總鏢頭’有兩個。所以我聽了以後的最先反應就是,我們得主動找上門去解決這件事。我派了一名鏢師去聯係在潘家灣待命的六組讓他們馬上趕過來,同時通知遠在L市的五組跟山陸本家取得聯係後也前來支援我們,而我自己則和老常一起,帶著那五名鏢師打算先摸到龍城去了解一下情況。”
“借著大雨的掩護,我們五個人費了一些波折終於摸進了龍城,我們找到了一條看起來許久不用的荒廢的小路,當時我滿心以為自己運氣夠好……”陸鎣一頓了頓,隨後道,“進去以後,我們所有人都驚呆了。龍城裏麵竟然完完全全是一個軍事基地的樣子,城裏的地形相當複雜,有很多掩體和各種各樣的保護設施,至少有超過一百個人在那裏生活,荷槍實彈的士兵四處巡邏,沒有權利的女人、被騙來的男人則像牲畜一般被圈養,每天要重複做大量的勞動。當時我簡直以為自己在做夢,這種像電影故事裏一般的情節即便我從小在鏢路討生活也從來沒有見識過。我當時開始覺得不妙,蕭芳到底招惹上了什麽樣的人?我跟老常說,行動一定要快,我們等不及援兵了,必須靠自己盡快把琢邇他們找出來,再多耽擱一秒鍾,誰也不知道危險指數將會怎麽增加。”
“老常同意了我的意見,於是我們兵分兩路,各自帶了幾名鏢師,分頭搜索基地,試圖找到琢邇被關押的地方。這一路上我經過了這個基地的數個區域,看到了很多不可置信的東西。”陸鎣一說,“很多……按照現在的說法,那裏的一切都像是魔幻電影裏的東西,駭人聽聞,匪夷所思,不論是那些奴隸一樣生活的人,還是那些幾乎是成編製的軍隊,還有那些可怕的刑罰以及生活方式,我當時隱隱覺得這個地方可能沒那麽簡單。”
“L市是個三線城市,大棗村雖然是偏僻鄉下,但也不能算是跟外界斷了聯係的孤島,這個基地能夠存在恐怕……”趙遠看向自己的同伴們,大家顯然都得出了一樣的結論——恐怕上麵有人。
陸鎣一說:“當天傍晚,我終於找到了看押琢邇的房間,那時候他除了被人看守著還沒受多少苦……”他說到這裏,呼吸沉重,身體劇烈顫抖,似乎要說不下去了。
“老板,要不……”
陸鎣一擺擺手:“讓我說下去。”他說,“我的人引開了他門口的守衛,我趁機溜進去。想要帶他走,我當時想過了,如果我們能夠順利的逃出去,我是會想辦法把相關情況反映上去,看看能不能把這個窩點端掉的,然後琢邇告訴了我蕭芳的處境,這裏是個什麽地方,他試圖說服我想辦法把這裏的人都帶出去。”
“不可能。”裏奧反駁道,雖然他平時看起來寶裏寶氣,半點正經沒有,在專業上還是十分有見地和能力的,“你們一共隻有八個人,小陸先生的腿腳又不好,怎麽可能把所有人都帶出去,這個決定太不理智了。”
“我也知道不理智,”陸鎣一說,“但是如果我告訴你那些被抓來的人馬上就要死了呢?”
所有人都愣住了,裏奧說:“你是說……”
陸鎣一道:“事後我曾經無數次地在夢裏希望當初的自己能夠改掉那個主意,不要被琢邇說服,但是當我知道兩個小時後那些犯罪分子就要舉行他們的盛大節日,那些被抓來的人,所有人、全部都要死的時候,我實在沒法視而不見。”陸鎣一至今還清楚記得那個數字,“一共是十六對雙胞胎,還有二十八名不聽話的‘奴隸’,所有人都會被處死。”他咬緊牙關,身體像打擺子一樣晃動,卻一定要把後麵的話說出來。
在場所有人包括李煙煙都有點看不下去了,他們很想勸阻陸鎣一不要再回憶那段痛苦的記憶,但是沒人敢開口說一個字。
“雙胞胎……”趙遠沉思著,所有人都沉思著。至此為止,所有事情都非常清楚,隻有陸琢邇被抓這件事雖然不是不能解釋,但總是顯得有一些微妙,現在他們又聽到了那些人還抓了不少雙胞胎,這感覺像……
李煙煙思索了片刻,顫抖著聲音問:“難道是……獻祭?”作為曾經的殺手,邪惡團體聖火輪教的一員,李煙煙在名叫婁焰的期間看到和經曆了各式各樣的犯罪,邪教分子行事不可以常理估計,有些動作缺乏因果,並不以利益為導向,例如一些儀式性的行動,這種行動中從來不會缺少一樣東西……祭品。
陸鎣一低垂下眼睫:“一個崇拜雙生子的宗教,就像崇拜生殖與死亡,日與月,晝與夜,他們普遍認為那是一種完滿,A國曾經有過這樣的例子,對不對,老房?”被問到的房立文竟然像是無法承受似的避開了陸鎣一的目光,那雙眼睛……實在讓人不忍心看。
陸鎣一說:“他們采用一種叫作生祭的方式,把活著的人砍斷四肢,挖去眼睛,割掉舌、鼻子、耳朵,等著鮮血流盡,他們分享那些鮮血,生飲,甚至用血來洗澡,他們覺得那代表永生不死的榮光,最後,在祭品奄奄一息的時候才砍下他們的頭顱,把那些頭顱擺放在祭台上,標榜虔誠。”他每說一個字都感覺自己的眼睛模糊了一分,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已經看不清周圍的景象,他吸了口氣,用力眨了眨眼睛說,“如果我們當時趕回去再過來救,一定來不及,所以我和琢邇會合後又通知了老常過來,我們商量了一下,拿出了兩個方案。”
“琢邇的方案是他留下繼續偽裝人質,我和老常則想辦法在盛典開始的時候在外麵製造騷動,當那些邪教徒開始試圖尋找搗亂者的時候,他會趁亂放走現場其他的‘祭品’,通過裏應外合,攪亂盛典,然後伺機逃跑,能逃走幾個是幾個,而我認為他留在那裏太過危險,我的主意是我跟他對換身份,讓老常或者某個鏢師帶著他先下山,把援兵帶過來,其餘照常執行,我們倆誰也沒法說服誰,就在這時候,蕭芳來了。”
“她?”所有人都覺得不敢置信,總覺得到了這一步,蕭芳這個存在應該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她是一個苦命的女人,一個誘餌,一個試圖逃跑卻跑不出怪物的巢穴最終被抓回來的可憐的叛徒,從她重新踏入龍城起,她就應該沒有別的作用了。
“她來幹什麽?”裏奧問。
陸鎣一說:“琢邇知道的一切其實都是她說的,她說她想離開這裏,她願意幫我們的忙。”
※
“離開這裏?”卓陽的雙手雙腳都被捆著,他一邊借助柔術活動身體關節,將繩結一點點地收緊,一邊打量著周圍。包括他和蘭戎在內,這間狹小的屋子裏目前一共有七個人,都被捆得跟粽子一樣,好些人都還沒清醒過來,想必都是跟他一樣,被強行擄掠至此。
他當時正藏在六合的車裏伺機而動,冷不丁發現車停了下來,外麵傳來了打鬥聲,他猜想應該是兩方競爭對手六合保全和複興保全動起手來了,而選擇了六合幫忙的寧遠按理也應該會出手。卓陽的任務本來就是以打探各家底細尤其是寧遠的底細為重,所以便偷偷從原本躲藏的裝貨物的防雨布下麵窺看外界情況,打算謀定後動。然而他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看到了一場一邊倒的槍戰,不知從哪裏來的一票人對六合、複興發起了無差別攻擊,而寧遠則不知去了哪裏。卓陽單槍匹馬,自然不會去找這個晦氣,尋思著要找機會溜下車,回去再說。戰場很快安靜下來,卓陽聽到了幾聲槍響,然後是人倒地的聲音,不知是誰中了槍,然後他藏身的車子開了起來。卓陽安靜地等待著,聽著車輪碾壓的聲音,草莖折斷,枝幹斷裂,蟲子輕聲鳴叫,他判斷他們又回了鹿角鎮附近的大封山。當車子轉彎減速的時候,卓陽趁機跳下了車。然而走出沒幾步,他便碰到了藍戎,他還沒來得及作出判斷,有人給了他一陣鎮靜劑,放倒了他。
“對,我們聯手離開這裏。”同樣被捆縛了雙手雙腳的藍戎清楚說道。
卓陽的手指輕輕一動,繩結剛好被送到了他的掌心,他從舌頭底下吐出了一片薄薄的刀片,借助肌肉靈活地送到手心,飛快地隔開了繩索:“我不信你。”他蹲下身,解開了自己腳上的繩索,而後將鋒利的刀片對準了藍戎的咽喉,“說,這裏到底是哪裏,你們想做什麽?”
藍戎的脖子上瞬間出現了一條細細的紅痕,因為太細了,所以血並沒有流出來很多,剛剛夠暈紅了這一橫,倒像是道天生的胎記。盡管命被卓陽握在手裏,他卻似乎並不是太在乎,依然慢條斯理地回答道:“不是我想做什麽,而是楊懷禮想做什麽。”
“楊懷禮?”
藍戎說:“大封山武林大會,臨時加開了一個選拔大會……”他問卓陽,“你有沒有想過,這個選拔大會究竟是不是真的,而眼下你腳踩的這座山又究竟是不是大封山?”
“楊懷禮對鏢師協會的網站做了手腳?”另一個聲音傳來,卓陽掉過頭去,發現了這間屋子裏第三個醒來的人,是天權的胡武。
“卓副總,不,卓隊,久仰了。”他說著,一雙眼中再不掩飾真實的情緒,那是一種帶著一些偏執的名叫傲慢的情緒,“想必你也猜到了,我和你一樣來自於潛龍,我曾經有幸……是你的繼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