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蒙邱道：“得罪了，小公子！”他堅毅的臉上帶著一抹滄桑，接著拍馬回奔，帶著容安向大營離去。
戰爭終於在夜晚的時候，徹底結束了。
仿佛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雨水落了下來，嘩啦嘩啦的在地上匯聚著，洗掉了地上的紅色。
也正是這個時候，兩名穿著單衣的年輕人出現在這裏。他們凝視著不遠處戰場的中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其中穿著黑衣的男子說：“這麽大的雨，不如明早再來。”
“不撒上藥，我不安心。”他身旁的年輕人說。“死了這麽多人，不管定會發生瘟疫。”
黑衣男子道：“可雨水隻會將藥粉衝走。更何況，遇到危險怎麽辦？”
“改日再補一次就好了，冷月，動手吧。真有危險不是還有你嗎？”
他微微一笑，溫文爾雅。
來人正是趙錦清。
冷月沒好氣地看了趙錦清一眼，也不多話，隻道：“山路滑。”
趙錦清竹竿敲著地，笑道：“這裏我已走了很多次，不必擔心。”
他們二人倒是不怕風雨，一個打著傘，一個打著燈籠，一片一片地撒著藥粉。
冷月撒了一會兒藥粉，回頭隻見趙錦清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如同一個正常人般一點點撒藥，他左手打著傘，右手拿著竹竿，看起來十分吃力的樣子，可是動作卻很嫻熟。
這兩年來，他們便躲在這邊陲附近。這裏經常打仗，於是趙錦清便配置了防瘟疫的藥粉，他這幾年，醫術越發純熟了，老神仙經常誇他是個有天賦的好苗子。
“當然，還是老神仙我有眼光。”這個時候，老神仙總會喝一口酒，自得地說。
趙錦清距離他不遠，冷月想了想，還是停下來等他。可是這不等不要緊，便聽到身邊傳來輕微的囈語聲：“阿清……阿清……”
冷月身子一僵，即使過了兩年，暗衛營的人對於容逍說話的聲音向來都是了然於心的。他幾乎是立刻揭開容逍身上的屍體，果然看到閃閃發光的銀色戰甲，在這黑暗的山穀中尤為鮮亮。冷月探了探容逍的鼻息，還活著。
他猶豫地望了趙錦清一眼，隻見趙錦清動作緩緩，卻已經跟上來了。
“怎麽不動了？”趙錦清問道。
鬼使神差的，冷月捂住了容逍的嘴，低聲道：“沒什麽。”
趙錦清微微一笑：“都說了不必等我。我雖然慢些，也隻是比不得你而已。”
冷月嗯了一聲，趙錦清聽他不說話，不由道：“有心事？”
趙錦清的目光澄澈如水，冷月硬著頭皮，將手鬆了開了。
“阿清……”
趙錦清幾乎是在瞬間愣住了，他幾乎是立刻放下了傘，將手探了過去。冷月暗暗歎了口氣，知道趙錦清看不清，將他的手放到了容逍的臉上。
“阿清……”
風雨中，趙錦清被那不停的囈語揪住了心弦。他幾乎是顫抖地碰著那滾燙的臉，很久才問道：“你看清了，是他？”
“嗯。”
趙錦清咬了咬牙，當機立斷地說：“帶回去，救人！”
他說完，冷月卻猶豫了：“救嗎？”
趙錦清恍然。他突然想起，星亦當時死去的原因，和容逍不無關係。冷月心中是否也不曾真正將怨恨放下？趙錦清不知道，他想了想，也不多說什麽，隻是用盡全力將容逍扯到了自己的背上。
容逍有點沉，趙錦清小心翼翼地走著路，他看不清，隻好留下竹竿，將雨傘扔在一邊。
冷月看趙錦清這副堅決的樣子，隻好將落在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他回頭看了看撒了一半的藥粉，心中有一種難言的悵然。
此時此刻，老神仙正在喝酒。
隻聽隔壁門猛地推開，老神仙還以為進賊了，慌忙跑過去一看，卻看到趙錦清把人扛到床上，呼呼大喘氣。
他老人家登時就怒了：“白清，你可是長本事了啊！都開始給我撿屍體了！”
可是，趙錦清揚起臉道：“師父，幫忙看看吧。人還活著。”
老神仙進來，瞅了一眼就驚了：“這……這這，這不是定南王嗎！”
趙錦清尷尬地笑了：“是啊，師父。”
他話音剛落，就感覺到兩道視線盯著自己，氣氛瞬間變得詭異起來。他隻好道：“他畢竟是大趙的將軍，我怎能不管？”
老神仙哼了一聲：“就這麽簡單？”
趙錦清道：“就這麽簡單。”
“那你明天就給我下山，把人送走。”老神仙吹胡子瞪眼地說。
趙錦清無奈道：“那也得讓他挺到明天才是。”他央求地看著老神仙，一雙黑色的瞳仁漸漸地盯得老神仙頭皮發麻，老神仙喝了口酒，喃喃道：“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動作倒是沒停，直接坐了過來，給容逍檢查外傷。
房間裏安靜的可怕，隻有火苗撕拉撕拉地響著。趙錦清送走了老神仙和冷月，這才在一邊坐了下來，望著燭火發呆。
原來，山腳下發的軍報是真的，定南王真的來南疆來了……
有生之年，他們原來還能再次相見。隻是這兩年，你過得可還好嗎？
趙錦清坐在榻前，聽著那斷斷續續地囈語，閉上眼睛睡著了。
容逍醒來，睜開眼睛，就察覺到了異樣。他想坐起來，可是背上疼痛不止，隻好平躺著一動不動，歪過頭，卻顧不得傷口了：“趙錦清！”
趙錦清嚇了一跳，懵懵懂懂地睜大眼睛，就被人用力地抱住了：“沒想到，你真在黃泉路上等著我，趙錦清，你……”
趙錦清愣了一愣，才明白容逍說什麽。他這是在咒自己死啊，想到這裏，趙錦清哭笑不得：“我沒死，你也沒死。”
他說完，容逍才仿佛感覺到背上的刺痛。他漸漸回過神來，目光移向趙錦清：“你還活著？”
趙錦清報之以微笑：“嗯。”
“你沒有死？”容逍用力地說。
趙錦清好笑道：“當然。”
“我一定是在做夢。”容逍在自己臉上掐了一把，竟看見趙錦清盯著自己，不由訕訕地放下手：“這幾年，你過得可還好？”
趙錦清微微一笑。
老神仙早過來了，沒鼻子沒眼的哼了一聲：“倒是命大。不過看樣子恢複得還可以，冷月，一會兒送人回去。”
冷月沒說話，隻是看了趙錦清一眼。
趙錦清笑吟吟地點了點頭，“也好，這裏藥物不全，不利於你的傷勢恢複。”
他說完，想起昨晚給容逍準備的藥還沒來得及煮，便抬手探向床邊的竹竿，冷月立刻就看見了，將竹竿遞到了趙錦清手邊。
趙錦清道了聲謝，剛要走，卻被容逍叫住了：“趙錦清，你這是……”
冷月麵無表情地回答道：“瞎了。”
容逍渾身一震，“瞎了？”
趙錦清笑道：“冷月，你又何苦嚇他。隻是看不清明，不妨事。”
容逍怔怔看著趙錦清敲著竹竿，恍惚間想到了什麽，他在昨日的夢魘之中，本以為死定了，可後來似乎聽到什麽人在說話，還有竹竿敲地的聲音。
他不顧自己背上的傷勢，立刻跳下床去，兩步到了趙錦清身前。不知為何，這次醒來，他看到趙錦清的第一眼，就已下定了決心，再也不要離開趙錦清一步。
有人扶住自己，趙錦清一呆，無可奈何道：“你受了傷，不必折騰自己。”
容逍道：“無妨。”
趙錦清笑了笑，他看向容逍，雖然看不清對方的臉，大致也能看出一個空泛影子。他不由好笑，這樣的容逍就像一個小孩子，可是笑著笑著卻笑不出來了。
容逍捧住他的臉，吻住了他的唇。
趙錦清幾乎是在立刻推開了容逍，他後退一步，恍惚想起了什麽不好的記憶。
容逍怔怔地看著他，隻見趙錦清很久才抬起頭來：“容逍，不要這樣。”他臉上掛著慘白的微笑，那道疤痕在陽光下尤為明顯。
“你這樣，我就不能留你了。”趙錦清背過身去，他害怕自己的慌亂落入對方的眼中，趕緊快步離去。
冷月過來攔他，可容逍揮開了舊部下的手，他冷冷盯了冷月一眼，冷月倏然退了一步。
趙錦清幾乎是逃竄進了藥房，拿起了昨日配好的藥，剛準備拎去廚房，容逍已經跟進來了：“趙錦清，你同我說清楚！”
可是他的話卡在了一半，隻見藥房裏，擺滿了五顏六色的格子。他微微一怔，“這是怎麽回事？”
趙錦清歎了口氣：“你又何必非要追問下去？”
可是冷月已過來，出賣了他：“他看不清字，就用顏色來區分藥物。”
趙錦清一陣頭痛，埋怨道：“冷月，不要多事。”
冷月卻沒順他的意，麵無表情道：“你若是不多事，昨天就不該救他。”
趙錦清啞然，冷月今天這是怎麽了，誠心與他作對嗎？
容逍也不說話，隻是望著藥房中五顏六色的格子，默然不語。
遠遠傳來老神仙的怒罵聲：“快給我滾回來，傷口都裂了！”
容逍仿佛沒有聽到，隻有冷月盯著那紅了的繃帶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