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兩年後，蘭虞再犯邊境。定南王當即請纓，請求出兵征南，奪回定襄城。
然而，這一次傳來的消息，卻是戰事不利。
趙淵在朝堂上走來走去，憂心忡忡，可是……南疆的營帳中，卻爆發了一陣爭吵。
因為行軍的方向和計劃，容逍和參戰的部下爭起來了。這也不能怪別人，隻因他是主將，可是卻不肯鎮守大營，而是打算領著一小隊兵，來個以少勝多。
這簡直如同兒戲的行為，使這些聽話的部下也忍耐不了了。孫玉寧這次也隨了軍，他正準備送糕點，還沒有到了軍帳前，就聽到容逍堅決地聲音：“你們不必再勸我，這次就這麽辦！”
“王爺，您瘋了！”老部下們跪了下來，可是容逍已不再理他們，他揭開帳簾，動作一滯，孫玉寧就停在他麵前。
“王爺，我來送吃的……”孫玉寧結結巴巴地說：“王爺早上沒吃飯，我怕王爺餓了，就過來了。”
容逍怔了一下：“剛才不是叫許劍帶你回去嗎？”
許劍是暗衛營送上來的新人。暗衛營也就這點好，從來不是少了誰就運作不了的。無論是當初的藏鋒，還是後來的星亦，冷月……
孫玉寧不無委屈地說：“我不走啊王爺，王爺為何非要趕我走！”
容逍掃了他一眼，他穿著一身白衣盔甲，看起來就像南疆縱橫的雪狼一樣。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讓孫玉寧瑟縮了一下，可是孫玉寧仍舊很堅持地說：“王爺，我不走，我要跟著王爺。”
容逍揮了揮手，他覺得自己跟這些部下男寵全都說不清楚。他讓孫玉寧離去，當然是為了孫玉寧性命著想，至於去帶人馬偷襲，也是效仿他父親曾經的行為，對手又不是當年那個聰敏的陳陽王，不過一個毛頭小子顏書瑜，容逍是半點不懼的。
他戴著戰甲直接出了營，山風獵獵，他吹著風，心中的怨氣才消彌了些。
容安那個不成器的小子，他將爵位襲給了他，可容安還是沒有半點正形，真不知道是什麽鬼性子。
容逍一陣氣悶，他早該娶個王妃，生個正經孩子……若不是……
自趙錦清死後，他便再也不能行房事了。容逍知道，這是他心中的心結，每當閉上眼睛，趙錦清總會如約而至進入他的夢中。他試圖忘記，然而那點點滴滴的記憶卻似乎嵌刻在了他的腦海中。
隻可憐了孫玉寧，這兩年來，孫玉寧一定受了許多委屈。
容大將軍迎著山風，他沉默的站在遠處的樣子，盡皆落入了在遠處窺視的孫玉寧的眼中。
小容安已長大了許多，他最愛找孫玉寧玩，也尋了過來，“姓孫的，你在這裏做什麽！”
孫玉寧沉默地朝著容逍的方向指了一指，容安看見老爹，立刻就想跑，假裝若無其事地說：“他怎麽也在這裏，真是掃興！”
孫玉寧“噓”道，“別亂說話。”
容安哼了一聲：“還站在山崖邊，有什麽可看的，倒不如跳下去死了，早死早超生。”
他胡言亂語，孫玉寧一巴掌掃過來，容安卻早已攥住了孫玉寧的胳膊，孫玉寧掙紮著，手卻使不上力氣。容安瞪了他一眼，鬆開手，卻掉頭走了：“沒意思，等他走了我再找你玩。”
孫玉寧默默歎了口氣，這一大一小，沒一個不讓人操心的。
“王爺……”
他注目半晌，見容逍一動不動地樣子，良久才轉過身去。
無論他站在這裏多久，似乎都離那個人很遠。
這一次並不像容逍原先想的那樣順利，半道上，容逍就和顏書瑜埋伏下的人爆發了一場激戰。
容逍眯著眼睛，遠遠看見曾經陳陽王的手下副將卻是來了。
那人搖著馬鞭，大聲道：“容逍，你帶了這麽少的人，真以為自己能全身而退嗎？”
容逍笑了：“陳陽王安在？”
當初，老定南王以命做餌，將陳陽王殺死了。從此，蘭虞再無能戰之將。
“陳陽王不在，我在。”對麵的敵陣中，驀然閃出一個人影來。容逍冷冷一笑：“顏書瑜？”
“是我。”蘭虞王子說：“早就想和定南王一戰，報我父兄之仇。”
容逍明白了什麽：“你是陳陽王的兒子？”
顏書瑜沒有說話，他抓緊了□□，率先攻了上來。容逍毫無怯意，隻覺豪氣上湧，這灰塵渺渺的戰場上，是他父親結束的地方，也是他權勢開始的地方！
如今，他來此，何嚐不是像當初的先父一樣，報著死誌而來！
他眼前的戰馬倒下一匹又一匹，容逍漸漸殺紅了眼睛。直到□□沒到了顏書瑜的骨子裏，他這才感到背上頂了一把寶劍。
來人，是他的一個小兵。
容逍恍惚間想到了什麽，接著幹脆利落地將顏書瑜殺死。他回過身，那小兵便退了一步。
“王爺……”說話的是一個女子柔軟的聲音。“王爺，你不要過來……”
容逍笑了一下：“微露？”
兩年前，他帶走了孫玉寧。要陵塵處理好一切，可是微露沒有回來。那一晚，陵塵報了最後一句話，接著便消失無蹤了。
在這灰塵漫天的戰場上，容逍的盔甲已濺滿了鮮血。有別人的，也有他自己的，容逍毫不在意的朝著微露走過去，他每走一步，微露就退一步。
微露哭出聲：“王爺，我哥呢！”
容逍笑道：“陵塵？不知道。難道不是尋你了嗎？”
“可是我聽說，是王爺你殺了他！”微露握著劍微微顫抖著：“王爺，你沒有殺他，你們是一同長大的好兄弟，出生入死多少年，是不是！”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可是容逍卻麵露微笑：“是，我沒有殺他，不過倘若他出現在我麵前，我想我是會動手的。”
其實，他後來已查探了很久，終於將陵塵和陸家的仇恨搞的明白。他那天還在想，如果沒有陵塵，如果他不信陵塵，趙錦清是不是也不會死去？
在那麽多手段之後，縱使再好的兄弟情，也破滅的差不多了。
微露抿著唇，她俏麗的眼睛在瞬間模糊了。比起容逍說的話，容逍迎著她的劍絲毫沒有懼意的樣子更叫她感到害怕。也正是這個時候，她看到有人從血泊中站了起來，顏書瑜用滿是雙手的血，竭盡全力地將手中的□□槍尖刺到了容逍背後。
容逍身子一頓，微露已經大喊出聲：“王爺！小心！”
可是，已經遲了一步。微露早已將寶劍掉轉了方向，暗衛營曾經的教誨還在她的耳邊，她是容家的武器，也是容家的守衛者。
顏書瑜刺完，便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卻仍哈哈大笑起來。
微露跪了下來，她迷茫地望著麵前的二人，一個是她的主子，一個是她的愛人，她前生的記憶一點點湧了出來，淚水襲滿了她的眼眶。
“王爺，瑜哥哥，為什麽，這究竟是為什麽啊……”
她這輩子沒有比現在更傷心過，也是這一刻她才意識到，什麽是戰場，什麽是仇恨。這樣的地方，是絕不容情的。
顏書瑜說不出話來，他渾身是血，可是這一刻，他望著微露的目光卻是溫柔如水。
“襄……兒，你……來……了……”那嘴形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微露卻已看不見了，她的淚水糊滿了自己的眼眶，隻有容逍沙啞卻磁性的聲音，透過殺伐的刀聲，傳到了她的耳中：“微露，當初你為什麽不肯回王府？”
微露用力的咬著唇，容逍說：“你失蹤的那幾年，是被顏書瑜救了，成了他的王妃。可是你後來卻回來了，是想起了什麽，還是放不下誰？”
他一字一句地說，微露卻已崩潰大喊出聲：“你為什麽要逼我！”她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仿佛在逃避什麽般，哭泣著。
“陵塵和顏書瑜，你更愛哪個？”他頓了頓：“你想清楚了，便不會痛苦了。”
容逍笑著說，他的眼睛望著遠處紅色的山巒，那裏起伏的盡頭，是天涯的另一邊。夕陽漸漸快要落下去，那裏彌漫著如同鮮血般的紅色，和父親戰死的那一天一模一樣。
微露呆若木雞，她哭泣著，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
“爹！”
“爹——！”
遠遠地傳來了一個小少年的聲音，容逍回頭，隻見漫天的血色中，出現了小容安的身影。他帶來了援兵，此刻正在人群中尋找自己，大聲呼喊著自己的名字。
容逍微微一笑。他安靜地躺了下來，如釋重負地閉上了眼睛：也就是剛剛那一瞬間，他突然想起，當年那個不知事的風流少年，也是在一夕之間長大的。
容安……也是一樣。
容逍的眼前仿佛浮現出舊日的影子，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突然想起那個熟悉的名字。怎麽知道臨死前也會想起他呢，難道，黃泉路上，他也在等著自己嗎？
趙錦清，好想見你一麵……
我想你了，所以……來找你了……
“爹……”
“容逍！”
“……”
容安大聲喊著，可是偌大的戰場中，戰爭還未真正結束。他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還想繼續深入，卻被副將蒙邱一把提了起來，扔到了馬上。
“混蛋，放開我！我要找我爹！放開！”容安掙紮著，淚水混著臉上的灰塵滾了下來，“我要找我爹啊！”
可是並沒有用，蒙邱在他脖子上敲了一下，小少年便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