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嘎吱——
椅子被拖了過來,趙錦清扶著晃動的木椅,一點一點站了起來。他想起很久以前,逃亡時疼痛突然發作的時刻,即使再難過,他還要支撐著自己尋找一個安全的角落。
不是沒有這樣的經曆,所以……疼痛並不是最難以度過的難關。可是,站起身他才發現,自己的汗已沾了一身。
樓下,傳來了一陣喧囂。趙錦清一驚,驀然低頭竟發現章太麟已來了這裏。他透過窗戶,兩人視線交錯,都在互相懷疑對方。
章太麟裹足不前,月色中,趙錦清敏銳地觀察到他衝著自己搖了搖頭。趙錦清心中一沉,不是他!
設陷阱的人……不是章太麟,會是那個藏在暗中的人嗎?
趙錦清微微鬆了一口氣,他有一種預感,今夜,將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能活下來的人……會是誰呢。
他皺著眉頭,也許……身體的痛苦,即將走向最後的終結。對他來說,這並非是壞事一件。
趙錦清坐了下來,窗外,章太麟已轉身離去。
“王爺,您怎麽會在這裏!”突然,喧囂中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
趙錦清驀然抬頭,京城中隻有一個王爺……來人,竟是他嗎?
趙錦清向下望去,隻見容逍穿著那熟悉的衣裳,寬闊的影子在眾人之中是那麽顯眼。他還是以前的模樣,以前的性子,走到哪裏都是視線的中心。
為何過了這麽久,經了這麽多事,兩人的距離卻從未有任何的改變呢。趙錦清眼睛一酸,驀然想起很久以前的幽幽深宮,孝慈太後養了很多隻鳥兒。有黃鶯,有鸚哥,有金絲鳥……他好奇地打開籠子想放它們出去,可是它們卻並不離開。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鳥兒,他不明白,可是現在卻明白了。
即使沒了籠子的外殼,還有一個真正的籠子,將人鎖在其中。
“王爺,我們去看花燈吧!我還沒有看呢!”孫玉寧兩步蹦到容逍麵前,不知不覺,那個瘦小孱弱的孫玉寧個頭又竄了一些,他俊朗的模樣,快活的笑聲,隨隨便便的做個動作,說句話,瞬間就成了人群中的中心。
當然,最顯眼的還是容逍。
趙錦清目睹了這一幕,突然有些心酸。
……
然而,容逍隻是麵無表情,一動不動。他固執地站在門外,在有人走出來後,立刻將孫玉寧攔在身後。
趙錦清這才發覺,容逍已被一群人圍了起來,正在中央。這當然不是一件好事,趙淵剛才突然到訪這座樓中,想來人也是他帶來的。
果然,一道身影轉了出來,走下酒樓入口的台階。
他的身後站著安靜的高順,還有不久前趙錦清就注意到的腹部微隆的仆從。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容逍,趙淵,他,竟無一例外的來到這偏僻的酒樓,趙錦清心道這是一場陰謀,然而,此刻也隻能夠硬著頭皮上了。
他不由默默歎口氣:趙錦清啊趙錦清,你怎麽又被人算計了?可他隻能認了,腹中傳來密密的疼痛尚未減輕,趙錦清扶住桌子,感到麵前一陣暈眩。
……
原本的喧鬧,不知在何時恢複了令人後怕的靜寂。
“啪!啪!啪!”有人鼓起了掌,一下一下,令人驚心。
“定南王,真是一出好戲啊!原來,你竟將他藏在身邊,看這躲閃的樣子,就那麽怕被我看到嗎?”趙淵轉出身來,一眼就看向容逍身後的孫玉寧。
容逍環視一圈,頓時也感到這裏有些古怪。他看趙淵本就沒有好臉色,是以連個敬詞也不用,冷著一張臉道:“他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
趙淵笑了出來:“是啊,他便是想是,也要問我答應不答應。現在我已看過他的臉,不管他是不是,我今天都一定要帶走人。”
“不可能。”容逍冷冷地說。
趙淵適才哈哈一笑,話卻不是衝著容逍,而是……
“三哥,五年不見,不敢相認了嗎?”
這句話如同平地驚雷,將樓上樓下的兩人炸出了魂魄。
三哥?!
孫玉寧這才明白了什麽,麵上已無血色,他探出頭來,用力道:“我……我不是……我隻是王爺的男寵,不是你要找的人!”
“你不是……哈哈哈哈!你不是!”趙淵大笑幾聲,表情瞬間嚴肅:“那又如何!”
容逍道:“你是要同我搶人嗎?”
趙淵便裝在身,所有人都默契地沒有提及他的真正身份。直接用一個“你”字代替,隻有孫玉寧是真正嚇壞了,他也不傻,隻不過他不知道,容逍是不是會交出他?
真正的趙錦清確實回來了,可是孫玉寧看得出來,王爺對趙錦清懷著一份特別的感情。如果真要找個人做趙錦清的替罪羊,那定是他去。畢竟,他擁有一張曾經的趙錦清的臉,光這個理由,就已經足夠。
孫玉寧眼睛一酸:他愛著的這個人是不是愛著他?他不知道,他真得不知道!
陵塵跟他說過的“寵”和“愛”的區別,此刻浮上了孫玉寧的心頭。
今晚的一切,都是一個陰謀,一個荒唐可怕的陰謀!他下意識地看向容逍身後默然不語的年輕的管家,恰巧陵塵正看著他微微一笑,眼眸中帶著冷酷的光芒。
孫玉寧的冷汗涔涔而落。
然而,視線所及,陵塵微微抬手,朝著樓上亮燈的地方指了一指!
孫玉寧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抬頭竟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趙錦清微微探出的臉龐,竟落入了孫玉寧的眼中!
那個真正的皇帝,此刻正坐在樓中,安然閑適……
當然,趙錦清並不像他所以為的那麽安寧,此時此刻,他的肌肉痙攣著,從剛剛開始便一刻不停的交戰,幾乎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心力。
可是,一看到這張臉,孫玉寧的心跳瞬間緩了下來。
還好還好,看來發生這些,又與那個該死的家夥脫不開關係!
談話並未因為他們的小動作而停止,隻聽趙淵哈哈一笑:“我早就接到消息,說他還活著,今夜就在這裏。從一開始我已派人埋伏在這裏,容逍,你莫不相信!你再有本事,也休想帶著他離開。我可以容忍你的存在,但唯獨這個人,我希望他……像以前一樣……真正的死去!”
趙淵的表情嚴肅起來,接著,數把長劍不知從他身旁的侍衛手中抽出,全都頂在了旁邊一名仆從的頸上。
那是一名女人!一名懷了孕的女人!
陵塵驚呼一聲:“微露!”
微露……
容逍同時也握緊了拳,眼中殺意畢現!
微露是陵塵的妹妹!她自願請纓去皇宮,嫁給趙淵做自己的探子……
容逍皺緊了眉,他眉間有什麽用力跳躍著,憤怒席卷了他的心!
趙淵唾沫橫飛,自得道:“容逍啊,你會義無反顧地選我那個無能的三哥嗎?顧老將軍可是將你親手帶大的,也跟著老定南王以身殉國。他生前最疼愛的女兒很快就要臨盆,你是要看著她死,還是交出一個廢人?留著他值得嗎,天下已定,他還能做你翻盤的底牌嗎?你看,他現在這副瑟瑟發抖的樣子,連跟我說句話的勇氣都沒有,是多麽無能!”
“你夠了!”
容逍沒跟他廢話,直接揮了揮手,身邊的侍衛立刻衝了上去!
還好,今日帶了幾名手下……
爭鬥上,容逍沒有怕過任何人。即使在這麽多人包圍的情況下。
可是趙淵確實是有備而來的,夜色中銀白色的寶劍相互交錯,叮叮當當,可是周圍一片靜寂,似乎沒有任何平民百姓被吸引過來。
這固然是安排好的,準備過來的人早被疏散,酒樓中的人則人人得了一份糕點,吃下以後必然會昏睡很久。
趙淵心中一陣得意,這麽多人,他沒道理還害怕容逍!看了被刀劍架在脖子上的微露一眼,趙淵的目光從那微隆的小腹上移開,又投入了爭鬥的核心。
趙錦清也在樓上密切的注視著下麵發生的事情。可是隨著冷汗如漿,他的注意力漸漸無法集中,隻能看到樓下纏鬥在一起的虛幻影子。
他抹了一把汗,然而,竟發覺手中洇滿紅色。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趙錦清又抹了一把,然而,那紅色更紅,更深,腹中的疼痛使他的思緒無法集中,而這顏色更叫他心中緊張……
他掉進了神秘人的羅網中,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很快就要相見?
容逍將孫玉寧護在身後,尤自氣喘籲籲。
這麽多人,趙淵哪裏來的消息?恐怕,目標不隻是孫玉寧才對!容逍一陣心慌,可是一把寶劍刺來,他沒有時間思考,隻能勉強應付。
趙淵帶來的均是好手,容逍雖然久經沙場,但畢竟難以勝過這麽多人。更何況,他的身邊有個拖油瓶孫玉寧!
恰巧陵塵過來幫忙,容逍立刻將人推了過去,大喝一聲:“護好阿寧!帶他離開這裏!”
有人要阻攔,容逍一腳便將人踢開。
他決意在這裏擋著,已帶了必死的決心。一把搶過一人的兵器,銀色的寶劍在空中閃爍引人注目的光芒。
有容逍在前麵攔著,陵塵武功雖然沒多少,倒也能勉強應付下來,他將孫玉寧帶到人少之處,一邊後退一邊哼道:“你究竟在看什麽?”
孫玉寧目光怔怔:“我從沒見過……王爺這個樣子!”
“你沒見過的多了去了!”陵塵冷冷道:“他若不是這個樣子,我怎會輔佐他!”
“可是……你背著他玩這麽多手段,又真的是為王爺好麽!”孫玉寧生氣地說:“這個皇帝是你引來的,你昨晚都料好了是不是,你到底有什麽企圖!”
“哼。”陵塵笑了一聲:“你沒必要知道,乖乖做好昨晚告訴你的事就好了。”
“你……!”孫玉寧被他一噎,氣的說不出話來。
陵塵道:“你昨日不也還哭哭啼啼,求我幫你?我已經將趙錦清困在了樓上,你直接指認出來,其餘的不必擔心。”
“可是……”孫玉寧咬緊唇道:“他的臉已經毀了,誰還能將他和趙錦清聯係起來?”
“你不就認出來了嗎?”陵塵嗤笑:“臉是毀了,但形是不會變的,他隻要開口說一句話,就死定了。到時候趙淵把人帶走,你可就除了王爺的禍害,也不必擔心他來跟你爭寵!”
孫玉寧默然半刻,突然道了一句:“好。”
黑暗中到處閃爍著劍光,縱橫交錯,可更多的是寒冷,尤其是旁邊有人倒下,血液濺在孫玉寧身上的時候。
這就是殺伐嗎,好可怕……
片刻間有人將劍刺了過來,陵塵將孫玉寧一把拖過,隻可惜差了一點,長劍在孫玉寧的胳膊上劃出一溜血花。
“輪到你表演了。”孫玉寧痛的差點流出眼淚,可是旁邊陵塵隻是嘲弄一笑:“假戲還是要真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