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那你是否做了決定,為慕蘭報仇之後,隨我離開京城……?”這句話留在老神仙口中,已經很久了。
這世上,很多人從來不做沒有目的的事。老神仙漂泊半生,恣意半生,可他卻是那很多人中的一個。
他收趙錦清為徒,隻是想帶走趙錦清。又或者他想帶走趙錦清,所以收趙錦清為徒。
趙錦清搖了搖頭,道:“不可能的。”
老神仙翻了一個白眼,冷哼道:“那你剛才說了的,都是屁話?”
趙錦清沒說話,他知道,自己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新的計劃。就像很久以前他繼位做皇帝的時候,就謀劃著死遁出宮一樣。越是被動,越是受傷,隻有將主動權握在手中,才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即使是死亡,他也要將它握在手中。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隻要打開窗戶一條縫,他就能看到容逍已走到了他的院落中。
容逍凝視著房中的兩道人影,躊躇了很久,終還是背過了身。
他們同時閉上了眼睛,兩個互相防備的人,誰都不願意踏出其中的第一步。而這樣的結局,便是兩道傷害,越是積累,越是疼痛。
趙淵即位五年,海內一直昌平。此番蘭虞、薑國及其他諸國派使者入京,當朝皇帝要大辦盛京花燈會的事早已傳得沸沸揚揚。這件事甚至都傳到了其他地區,譬如江寧。
官道上,有人駕著馬車,大搖大擺地進了京城。
趕車的是一名長相俊俏的少年郎,身著藍色雲錦衣,似乎是有錢人家的子弟。
“大人,我聽人說,從這裏到京城不過五裏。大人,我看這裏有個茶寮,不如我們歇歇腳,一會兒趕路也不遲的!”
少年撩起簾子,望著裏麵坐著的公子哥,一副探詢的樣子。
隻是,裏麵的那位大人並不答話,表情十分嚴肅。
“大人?”少年忍不住又道:“我們已經趕了整整一天路了,再不休息,人累不死,馬兒也要垮了……”
他的話沒說完,就聞到一股強烈的腥氣,少年尚未反應過來,那位大人已經“呃嗚”一聲吐了出來!
這一吐不要緊,隻是食物的殘渣混合著酒水,全部都落到了少年原本幹幹淨淨的衣衫上。
“呃嗚……”
“嘔……”
少年黑著臉替那位大人拍著肩,露出欲哭無淚的表情:“大人,你這是要坑死我啊!你既然不舒服,為何不早下車來吐,非要吐我身上!”
車上的紈絝子弟吐掉口中又酸又黏的分泌物,道:“人來人往,我若是吐在官道上,豈不是有辱斯文!”
你斯文過嗎?少年心想。可他還是勸慰道:“可是大人,你還不是吐官道上了嗎!而且這種東西,你憋上一天一夜,難道不覺得惡心嗎?”
……
他的話說完,隻聽旁邊傳來了嘔吐的聲音。他訝異地抬起頭,隻見剛來的過路人衝著他們露出嫌惡的眼神,隨之也吐了出來。
少年眼神發直,處在這一堆強烈的穢物中,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憂傷。
京城人來人往,尤其是在九月初九這一天。京城裏的老百姓口口相傳的說,這一次的花燈盛會,是由皇上親自舉辦的。其他流言也在京中傳了開來,有深知□□的消息人士說,原本皇上同蘭虞使者因為一些通商的條款鬧得十分不愉快,可是定南王容逍一出麵,那蘭虞王子便立刻噤聲了。可是這並不妨礙,老百姓期待著他們的君主與自己一同慶祝這場聖會。據說,九月初九的晚上,皇帝會在京城最繁華的酒樓尋陽樓與百姓同賀,同時還有朝中的顧命大臣,定南王容逍、左丞相蘇韋、戶部尚書李應等一幹老臣。
這個消息當然早已傳到了定南王府,尤其是早就關注著這一天的趙錦清的耳朵裏。
他還記得章太麟同他的約定,章太麟並不是一個可靠的人,但絕對是一個有很多主意的人。
章太麟一定有獨特的辦法讓自己曉得那個真正的凶手,而在此之前,趙錦清早已做好了以命換命的準備。他願意做一把有去無回的刀子,也要找到真正的真凶,即使……那個人是容逍!
幸運的是,他並沒有等太久,那一天很快就到來了。
天剛剛泛黑,趙錦清換了一根新的蠟燭,坐在窗前讀書。今天,他換了一身很華麗的衣衫,無他,隻是因為他要去的地方,絕不能容許趙錦清以一種肮髒醜陋的姿態出現在那裏。
他握著書,獨坐窗前,如同一名豪門士子在點燈苦讀。
可趙錦清卻已看不進一個字,他的眼睛確實是在書上,可卻沒有哪個字進了他的心中。
老神仙撩開了窗戶,露出已經黃了的牙齒,笑道:“走吧,已經全都點住了!”
趙錦清笑了。
老神仙卻是瞟了一眼他的書,漫不經心道:“怎麽又是這個霍崇的書,你就不能好好看我給你找的醫書嗎?”
趙錦清一怔,卻似想到了什麽:“霍崇?”
“是啊!你沒發現,你總在看他的書嗎?浪費時間!”老神仙嫌棄地說。
趙錦清搖頭笑了:“書都是你拿回來的,我也想知道你為何總給我拿他的書。”
“哼,那書房裏大得很,我都不帶多看一眼,誰曉得拿來拿去總有他的!”
趙錦清放下書,將頁眉壓好,起身道:“可能府裏有人喜歡霍崇,便收藏了不少,不過現在時間已經不早,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老神仙揮揮酒葫蘆,搖頭晃腦地走遠了。趙錦清跟隨其後,望著老人的目光中卻帶了一絲複雜之色。
很久以前,他亦曾偷偷出宮看花燈,隻是那時跟隨在他身側保護他的那個人,早已與他陰陽相隔……
五年,有多少變了的事,有多少變了的人?
有多少人再也見不到麵,活人白骨,天涯相隔,再見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