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入夜,院外有蟬鳴,有清風,有明月……
孫玉寧躺在床裏麵的一側,偷偷看著容逍的睡顏。
他探手想摸摸容逍的麵頰,然而伸出去的手在靠近時還是放了下去。
與此同時,是園中另一處屋前。
趙錦清早已因為喝太多,對著夜壺狂吐。老神仙原來還幫他拍拍背,後來索性煩了,也在一邊喝酒。
酒是新添的,他偷偷跑到廚房裏,灌了滿滿一葫蘆。然而,老神仙似乎永遠喝不醉般,他麵無表情地喝了一口酒,審視著靠在一邊的趙錦清。
如此,過了一整夜,以至於小威推門而入的時候,差點被這房子裏的味道熏得吐出來。
這是什麽味道啊,腐臭的,酸酸的,還有一股酒味混合在一起。
“公子?”
房間裏,傳來了打呼嚕的聲音。
小威捏著鼻子,眉毛擰到了一塊去,快步走到床前;床上躺著一個光著膀子的老頭子,小威拍了拍老頭兒的肩,怒道:“你是什麽人!白公子呢!”
老神仙睡眼惺忪地應了一聲:“誰啊,別吵我老頭子睡覺!”
小威一把掀了床上被子,大喊道:“快來人啊,白公子失蹤了!”
老神仙一個激靈跳了起來 ,哇哇大叫道:“什麽,誰!你說誰失蹤了!”
小威道:“老乞丐,你把白公子弄哪去了!”
老神仙這才回過神來,外麵陽光刺眼,然而,果然不見趙錦清的身影。
兩人正麵麵相覷時,隻聽一個聲音道:“人不見了?”
小威回過頭,也顧不上捂鼻子了,直接就對著門口的白影子叩了一個頭,他渾身緊張地冒出汗來:“王爺,我也是剛來,誰知道白公子已經不見了!”他想了想,一隻手指了指旁邊的老神仙:“隻有他在白公子床上!”
白衣人一腳踢開擋住的半邊門,嗤笑一聲,“不過說句笑話,他竟給我當真了。”
小威不敢答話,隻是砰砰的在地上叩頭。笑話,甭管是不是男寵,這方圓裏的人哪個不比他大一階?何況,這白清是王爺的新寵。他的心越來越沉下去,然而,腳步聲漸漸離去,容逍並未再說什麽,連影子都消失在了園子裏。
老神仙看戲已久,這才鼻子哼哼了一聲:“怎麽樣,沒事吧!有老神仙我在,怎麽可能有事……”他摸摸懷間的酒葫蘆,臉上這才露出紅暈:“人跑就跑了吧,不過工錢還是得照付啊!”說罷用力地親了一下自己的葫蘆。
他並未得意太久,小威已經叫了幾個家丁進來:幾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立刻架住了床上的老神仙。
老神仙瞪著眼睛:“你們做什麽!冤枉好人麽!”
說話間,家丁已經將他拖了出去。
小威出了屋子,才啐了一口:“人丟了,你在,這責任不是我負,自然就是你了!你以為王爺不說話就沒事了!天真!”
——
定南王府的一處,秋色已經彌漫的到處都是了。
這是不同於方圓的另一座小園,在這個地方,一棵巨大的紅楓,遮住了刺眼的陽光。
趙錦清已不知自己在這裏呆了多久,他並不是光明正大的出現在這裏,而是躲在一處僻靜的角落中。
在他的位置,恰巧別人看不到他,但趙錦清卻可以看到別人。
一個孩子跪在地上,低著頭,默然不說話。
自趙錦清來到這裏,小孩子便維持著這個姿勢,衣服已不像第一次看見時那樣歪歪扭扭的掛著了,也不是惡作劇時張狂的表情。明明扣子帶子都係的好好的,但那低著頭的樣子,卻叫人覺得有些可憐。
不久,門終於吱呀一聲開了。
裏麵飄來熟悉的女聲,略微有些嚴厲地說:“反省了一夜,想明白哪裏做錯了嗎?”
小孩回答道:“娘,容安知錯了。容安以後再也不叫娘擔心,再也不玩水了。”
“就是這樣?”
小孩想了想,又道:“當然不止這樣,容安以後不去那邊了,娘,你不要生我氣了好不好?”
慕蘭一步一步走出了門,紫衣在這一處是那般的明顯,叫人難以不注意。她盤了個發髻,收起了曾經散下來的頭發。趙錦清躲在一旁靜靜注視著她,相比過去,慕蘭變了很多啊!
她過得好嗎?
趙錦清心中一陣難受,隻聽慕蘭對孩子道:“安兒,你反省了一晚,就反省出這些東西嗎?”
“安兒,你是不是覺得,人命都是輕賤的?你討厭他,就可以去欺侮他,傷害他,那別人討厭你,是不是也可以欺侮你,傷害你?”她俯下身來,平視著半大的孩子,問道:“現在,你是定南王府的半個主子,別人不敢對你做什麽,可以後呢?你想過嗎?”
小孩想說什麽,卻還是住了嘴。
“你快回去休息吧,你的鬼心眼,娘怎麽會不清楚呢。整整一夜不睡覺,在我這裏跪著,是想叫我出來應你,跟你說話。”慕蘭摸摸他的頭發,聲音忽然柔和起來:“不過,我就算我再怪你,也都會原諒你。誰叫你是我的兒子呢?”
“娘……”小孩抬起了頭,看著她認真道:“容安不會再叫娘傷心了,也不會找方圓那群人的麻煩了。”
他的聲音小小的,稚嫩得很,可趙錦清卻聽得不是滋味。
他昨夜半夜醒來,睡不著,索性出了門。越走越偏僻,隻是憑著感覺走,誰知道竟真的尋到了慕蘭的住處。
若是尋常,他也決計找不著的。可誰知道,那小孩子在門外一直跪著,就像指印趙錦清的路標。
他想前去拉那孩子起來,卻知道……此刻,並不是自己和慕蘭見麵的良機。若真驚動了她,他該說什麽,又該做什麽?
當初原想著把她送出宮去,有藏鋒護著,她遇到心中所愛,能有新的生活,設想那麽好。
可是,趙錦清卻想得太簡單……
後來,在京城遇到老管家孫越,他知道了慕蘭被抓的事情,想著容逍不會做什麽,一時僥幸間,竟又將慕蘭送進了火坑。
這世間,他欠了太多的賬,有多少是欠的慕蘭的?臨到附近,他還是猶豫了,也不敢上前,隻能像個懦夫一樣躲在暗中,欺騙自己她也許過得還不錯……
小身影轉了方向,一步三回頭地看著慕蘭。
他剛走了幾步,慕蘭突然問道:“我問你,跳水的主意是誰教你的?”
小孩沉默,慕蘭又道:“你不說,我也會和小甲小乙問清楚。不過,你這都要瞞著娘,娘以後可不信你了。”
“是……姓孫的。”小孩低下頭去,揉著衣服上的扣子。
“嗯。”慕蘭溫柔地笑了:“娘知道了,乖,回屋睡覺去吧。”
趙錦清眼看著慕蘭關上了門,那孩子也怏怏離開了。
剛想回去,就覺腹中傳來一道劇痛。趙錦清靠著牆,豆大的汗珠從額上一點點落了下來。
他喘著粗氣,從懷中掏出一把匕首。這已不是青鎮的那隻,而是容逍府中的。比起那個,它更鋒利,手柄的花樣也極為精美。他剛剛打開,銀光便映入了趙錦清的眼中,然而,趙錦清手腕一痛,一顆石子準確無誤地打到了趙錦清的手腕。
匕首墜落,影子立刻接住了。
冷月拽住了趙錦清的衣領,冷聲道:“你又自殺!”
趙錦清啞然,他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和這位暗衛先生五行相克呢?
“我沒有自殺……”趙錦清剛出口,才發覺,自己已經發不出聲音來。
不過,他也確實解釋不下去了。趙錦清抱住了腹部,疼痛已經讓他直起腰來都費盡了力氣。
冷月並不是個粗心的人,立刻發現了趙錦清的異常,他一把拽住了人,平地裏,那個影子很快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