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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江寧風景怡人,氣候也十分溫和,又臨河道,水路陸路都十分便捷。它是遠近交通的大城,也是這一帶最發達的城市。


  人人都道江寧好,但可惜的是,這並不包括身在牢中的人。此地陰濕,很少有光能透進來,沒有外麵的山清水秀鳥語花香,反而如同被隔絕的空地,隻有荒蕪和消逝。


  趙錦清靠在牆上,旁邊楚娘又開始咳了:她似乎害了病,也不知是寒還是濕,每天似乎都要把肺咳出來。趙錦清心中著急,找了牢頭無數次,隻可惜……並沒有人來。


  也是啊!江寧府的人巴不得她早點死在牢裏,不動手腳已是不錯了,又怎麽會替楚娘看病?


  趙錦清醒來,渾身還在酸痛著。拾起石子在圍牆上深深刻了一道,又是一個正字。已經整整四個了……


  恐怕,要不了多久,楚娘她……


  趙錦清閉上了眼睛,腦海中刷刷想著自己能動用的辦法。


  可惜,命運似乎為他關上了門,就連一扇窗戶也沒開。他不是傻子,心裏也是清楚明白,無論容逍還有沒有謀奪皇位的心思,留下他是多一枚棋子,要他的命在現下看來也沒有任何益處。他決然不會殺自己,可是楚娘呢!

  容逍把自己關在牢裏麵,到底是打著什麽主意?

  趙錦清茫然地看著微微搖晃的燭火,在這樣的地方,常年點著燈,如果哪個牢房的燈滅了,那說明那個人不是不在了就是即將不在了。


  “咳咳咳,阿清……”牆的那邊突然傳來了一絲微弱的聲音。


  趙錦清動了動身子,移到了牢門口,楚娘已經又開口了:“阿清,今天就是秋分了。”


  趙錦清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阿清,等你出去了,能不能給我上墳?”楚娘抿著唇,嗓子已經完全沙啞了。


  趙錦清隻覺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道:“可以。”


  “嗯,每年都要給我上墳,好不好?”楚娘說:“咳咳,你知道嗎?這種事答應了人,是不能反悔的。”


  趙錦清心中一痛:趙錦清啊趙錦清,你真是一個好生失敗的人……竟要一個女子來安慰自己,好好活下去。


  趙錦清沒說話,那邊還在固執地說:“你記得,一定要記得這個約定,不能反悔。我在地府裏沒有錢花,又要過苦日子了。”


  趙錦清不說話:不得不說,他已經失去了對於未來的信心。


  從一開始,到如今,他爭取過,也曾反抗過,但到底還是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像他這樣的人,早就應該死掉了,就像從三年前流落到青鎮,他沒有再吃過老神仙囑他吃的藥。他總覺得,自己的命不該活的太長,是還欠了的,也是……太累了。


  楚娘見他不說話,不由落淚。她喜歡他,所以想讓他好好活著,可是,為什麽這個人總有自己的主意,從來不肯聽呢!


  她擦了擦淚,忽然想起了一個故事。


  那是流傳在江寧一帶的一個傳奇故事……


  “阿清,你知道嗎,我們大趙曾經的孝慈太後就是違了約,才生不出孩子的。”


  她說的輕描淡寫,趙錦清卻已經站起身來,靠著欄杆道:“你說什麽?”


  “你不知道吧!當然了,我沒給你講過啊!”楚娘笑了笑,蒼白的臉上還帶著淚痕:“孝慈太後原本是江寧人。”


  趙錦清沒說話,隻聽楚娘道:“她是江寧的大名人,從小就生活在這裏。陸家後來發達了,他們一家才搬到京城,孝慈太後才進了宮,被皇上看上。”


  趙錦清複又坐了下來,不由好笑:也是,皇宮離江寧太遠了些。老百姓總是有些故事傳奇,他也是太過多心。很多事情都有許多種演繹,不過是個八卦罷了。他的母親本就不是京城本地人,倒是他自己,打小就是個京城子弟。


  楚娘猶自不覺,絮絮道:“可是,她在民間時,曾有過一個愛人。那人也是我們的江寧傳奇,是我們江寧的大詩人,霍崇。”


  趙錦清笑了笑:“是嗎?”


  他的情緒也因楚娘的故事漸漸好轉:這感覺就像你出門去打麻將,聽人八卦你的故事,但那個故事和人都跟你自己並沒什麽關係。這種時候,你常常不會想著反駁,反而很是好奇這衍生出的新版本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你也聽過霍崇對不對?”楚娘眼睛亮了一下,啞著嗓子顯得她的聲音異常沉穩:“說書先生說,他的詩即使放眼大趙,也很少有人能勝過呢!”


  趙錦清啞然失笑:“你這故事原是從說書先生那裏聽來的。”


  楚娘顯然急了一下:“不許打斷我。”她哼了一聲,臉上的眼淚已經幹了:“霍崇雖然厲害,但死的卻很早。那時候,他跟孝慈太後說,等來年墳草青青,他希望她替他上墳。孝慈太後也答應了。”楚娘的眼睛垂了下來,摸著木製的門欄,聲音裏帶了一絲憂思:“可是,第二年,孝慈太後便去京城了,再也沒有回來過。我們江寧說,答應死人的事定要做到,無論如何,否則會禍及子嗣!”楚娘頓了頓:“你知道嗎?阿清,就我們前朝的皇帝,他不是孝慈太後親生的兒子呢。”


  趙錦清失笑:“哦?他不是,那誰是?”


  “孝慈太後根本就沒有孩子!”楚娘信誓旦旦地說:“阿清,這事是真的!你一定要做到,否則你也會有子孫之禍的!”


  “傻丫頭。”趙錦清默默笑了一下:楚娘為他也真是操碎了心,連說書編的故事都拿出來做佐證了。他的目光漸漸暗了下去:他的母後對他再好不過了,若不是他的母親,天底下還有什麽人能做到這個兩字呢。


  “你答應我!好不好……”楚娘著急地說:“別不把這事放在心上!”


  趙錦清無奈,恐怕他不鬆口,楚娘怕是要說個不停了。他的肚子又開始隱隱作痛,也無力再與她說什麽。隻是輕輕道了一個字:“好。”


  楚娘眼淚唰得流了出來。


  她還記得,那一次破廟裏,他躺在地上蜷起來的樣子。那時候,外麵的風雨那麽大,那人卻似乎意識不清了,身上手上都是血跡,她第一次以為,有人要死在自己麵前,差點嚇瘋了。後來才曉得,那隻是一個常態:即使盧楠葉也隻能緩解止痛,卻根本治不了那該死的病。她偷偷在他房外的門縫裏看他,看他從來都不叫,連哼哼都不哼一聲。


  他們都一樣,是從狹小的石縫裏長出來的花草,可無論怎麽難,她都希望好好活下去。如果她做不到,活不了,那有人能帶著她的希望活下去也是很好的。


  對麵的聲音又開始沉寂了,她站在牢門前,斜著撇能看到握著欄杆的指尖。


  楚娘抿著唇,坐回了裏麵。


  她的嗓子已經廢了,唱不了《采薇》了……


  然,她剛坐下,就有一隊捕快走進牢中。沿著略有黑暗的道路,捕快們罵罵咧咧地,到楚娘牢門前停了下來:“犯人楚婷?”


  其中一個高個子麵無表情地說:“跟我們走一趟吧!”


  楚娘抿著唇,大大的眼睛注視著來人。當然,她是沒有選擇權的。捕快已經開了牢門,給她換了新的鎖。楚娘動了動腳,歪頭朝趙錦清的牢房看了一眼。


  她的眼睛紅了一下,很快模糊了。


  隻聽一個低沉的聲音說:“你們……帶她去哪?”


  伴著深深的抽氣聲,聲音裏一點力氣也沒有。楚娘不敢說話,她怕自己一說話,就會哭出聲來。


  捕快哼了一聲,似乎是看他可憐,答道:“能去哪兒!她是重犯,殺了人,該去菜市口了,死前換個牢房!”


  趙錦清握緊了欄杆,來自身體的難過,和心中的痛苦混雜在一起。他恨自己,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包圍了他:那種無能為力的,卻又不甘命運的……


  為何當初要逃呢?如果,如果他還是皇帝,一聲令下,誰還能要楚娘的命!


  一群人漸漸散去,牢裏又恢複了沉寂。


  趙錦清雙手握拳,狠狠的砸在地上。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緩解他的痛苦,直到手被劃破,滲出血來……趙錦清哇的哭出聲,就像一個孩子一樣。


  他真的錯了,錯的太離譜,錯的太遲了:無論身在何方,他都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也改變不了誰的命運!


  無論是慕蘭,還是……


  如今的楚娘。


  楚娘跟著捕快出了地牢。新的牢房是個獨間,裏麵幹淨多了,還有柔軟的床鋪。雖然比起她以前住的地方要簡陋不少,但和那邊比起來,倒是天上地下。


  楚娘環視一圈,隻聽背後捕快道:“搜!”


  楚娘驚呼一聲,人已經被按住了!不,她已經要死了,不能再讓人輕薄於她!她試圖掙紮,然而,哪裏敵得過四五個大男人的力氣。


  “住手!”一道磁性的聲音打斷了這裏的沉寂。


  楚娘一怔,她感覺到,捕快的手停了下來。她腿一軟,隻覺渾身沒了力氣,倒在了地上。


  來人穿著白衣白袍,衣服上繡著金絲,可以感覺的到是很尊貴的人物。男人居高臨下,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才低下身子來,眼睛衝她眨了眨:“青鎮?楚娘?”


  楚娘防備地看著他,皺著眉點了點頭。


  男子輕笑道:“把玉佩給我。”


  楚娘呆了呆,不解地望著來人。那人有一雙引人注目的桃花眼,有非常磁性的聲音,明明該是很讓人動心的人,但並沒有哪一點讓人感覺到溫柔,反而隱隱有種冷酷。


  “裝傻嗎?”男子笑了一聲:“你是讓我的手下從你身上搜出來,還是自己乖乖拿出來。”他頓了頓:“前者我不保證會發生什麽,我想,你也沒多少考慮的時間。”


  “你是什麽人!”楚娘聲音顫抖了一下。


  男子已經轉過身,“一!”


  “我沒有玉佩,你……”


  “二!”


  “我真的沒有,你究竟是什麽人……”


  “三!”


  牢房狹小,更別提他已經邁到了門前。他揮著的手剛揚起,楚娘已經哭出聲來:“給你!我給你!你是不是要的這個!我給你!”


  燭火下,一枚刻著清字的白玉玉佩閃著溫潤的光澤。


  男子回過身來,嘴角露出一個冷酷地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0.0這章是不是太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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