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漢奸二鬼子
沈大亮挎著個籃子,進了副街後看著身後沒人,將籃子上的樹葉掀開,放在地上蹲了下去,神情警惕的打量著四周,看到有騎自行車的人從路口拐進來,連忙開口道:“魚啊,新鮮的魚,今天中午才撈出來的。”
騎自行車的男人看了眼籃子,從車上下來刹住車子,裝作打量著籃子中的魚,嚷嚷道:“唉,你這個魚是怎麽賣的?多少錢一斤?”
話音未落,男人飛快低聲道:“小夥子,趕快從前頭走,外邊的紅袖章正準備包抄你——”
身子一抖,沈大亮連忙站起,拎著籃子向著另一邊路口衝了過去,臨走之前還回過頭看了看中年男人,知道自己不能道謝,否則那才是坑了人家,隻來得及揮了揮手。
“咦,怎麽跑那麽快?”
胡同拐角處,一個紮著綁腳的老太邁著小腳出現,打量了下騎自行車的男人,顯然也是起了懷疑:“你沒給他說什麽吧?”
“我能說什麽啊,我就是說看看你的魚,多少錢一斤,他就跑了,好像知道我是漢奸二鬼子似的,嬸兒,沒事兒我先走了啊。”
中年男人自嘲的說著,看了眼小腳老太太胳膊上的紅袖章,腳踩在二八自行車的搭子上,一使勁就衝了出去。
無視老太太發黑的老臉,中年男人好像做了件好事兒,優哉遊哉的騎著二八大梁自行車,心情蘇暢的哼著五音不全的小曲兒,回到了自己的家。
沈鐵軍在公社下了車,腦海中全都是那個熟悉的身影,往日裏不長的路,在這時好像變成了天塹,心頭火急火燎的跑了起來,拐過村子口的知青點,也隻來得及往裏麵看了眼,腳不停的便走了。
“哎哎哎,小五,你跑那麽快!”
眼尖的胡靜看到他要跑遠,從知青的宿舍兼倉庫裏衝了出來:“你去幹嘛了?今天有你的信到了,掛號信,還有個什麽大學的老師來找你!”
什麽?有大學的老師來找?
沈鐵軍愣住了,轉過身形回來,心說不會吧,難道是自己的論文有回音了,可也不能千裏老遠的親自來找人:“知道是哪個大學的嗎?”
“中原大學的,問你收到沒收到錄取通知書,你爹說你好像是沒收到?”
胡靜有點不相信,圓圓的小臉上小鼻子小眼的,就是嘴巴有點大的不成比例:“人家老師聽到後就回去了,說是明天再來。”
“壞了!”
沈鐵軍再次愣住,回過神就知道要遭,連忙擺了擺手:“那謝謝你啊小靜姐,我這得回去看看。”
“今天你可出名了,兩封掛號信一個老師,現在可以可勁兒的挑了。”胡靜抬高嗓門吆喝了一聲,看著他很快走遠,雙手一拍神情著急:“嗨,油鍋還在爐子上呢!”
知青點的知青們做飯,都是排班輪流做,自打去年恢複了高考,原本紀律就比不得農場和兵團的知青們,膽大的直接跑回城複習,準備參加高考。
膽子小的,也都窩在知青點裏複習,同樣準備參加高考,沈家凹村知青點作為安然地區的明星知青點,也是如此。
半個籬笆牆連著的家門在望,沈鐵軍卻停住了腳步,想起沈老實的麵龐,步履沉重的進了院子:“爹,有我的信?!”
披著漿洗的發白的藍褂子,沈老實手拿煙鍋,蹲在堂屋門口的抽著,雙眼無焦的落在門口的人身上,看清來人站了起來,不想蹲的時間有點長,雙腿一麻身子便歪了過去。
“爹!”
沈鐵軍嚇了一跳,衝過去攬住搖晃的沈老實,開口道:“您蹲著不能起這麽猛,腦供血不足會暈倒的。來,慢慢的,您蹲門口做什麽呢?”
心中暖暖的坐到屋裏桌子前,沈老實用下巴指了指才打的張桌子上:“今天有你的信,但是在看信之前,爹想問你,你的中原大學的通知書,收到了嗎?”
“爹,我收到了。”
目光落在小方桌上的信,這個桌子還是陳木匠打的,為了能娶到二姐沈大金,陳木匠是出了不少血,沈鐵軍對此是心知肚明,畢竟過年花費那麽多,開春又給大哥蓋了間房子,家裏也打了張吃飯的方桌和八個馬紮,錢從哪來的?
張健不知道從哪弄了500塊,沈鐵軍便一手交錢一手交書的完成交易,代價便是後麵有學不明白的,可以寫信向他請教,美其名曰售後服務。
隻是,這錢沈鐵軍沒給沈老實,他還不知道複試的話會去哪裏,所以留在了身上。
“魔外和羊外的來信。”
掃了眼桌子上的信封,沈鐵軍心中有了數,這時電話屬於傳說中的裝備,用起來需要燒錢,全國上下一片窮的時代,寫信便成了最為經濟和有效的溝通方式。
當然,缺點也是明顯,比如他那封錄取通知書的遭遇,丟了還要去查很久,才能知道在哪丟的。
所以信是掛號信,VIP服務的一種,相當於夢中的某風待遇。
沈鐵軍沒理沈老實不善的眼神,探手拿過來打開,魔外的裏麵竟然是張準考證,其他連個隻字片語都沒有,意思是相當明了:“過來考吧,考完了再說其他的。”
啪的扔在桌子上,沈鐵軍滿懷希望的拿起了羊外的信,有過魔外的作比較,一入手便知道有戲,厚度不一樣,飛快的打開,便是滿臉驚喜,心髒開始砰砰的跳動起來。
信上的字有些潦草,內容竟然是全英文的,首先是批評,批評他那不倫不類的論文,格式勉強及格,論據全部都是臆測,邏輯有些顛三倒四,唯一還能看的,便是英文知識紮實還有點想法,看罷才知道還給他寄了點東西:“爹,東西在哪?”
沈老實滿臉好奇,這兩封信到手後,倒是沒有麻煩旁人,直接抓著郵遞員問了個底兒掉,知道是什麽學外語的大學寄來的,那郵遞員臉上的欽佩之意溢於言表,作為紅旗公社的老郵遞員,知道這戶就是傳說中出了三個大學生的人家,所以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看到他這麽高興,沈老實用煙鍋一指桌子底兒:“先前你問我我蹲門口幹啥,還不是為了看你的這些子東西?”
“爹,謝謝你,你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啊,這裏麵是錄音機!”
沈鐵軍放下信,從桌子底下抽出方方正正的箱子,外邊寫著易碎物品、輕拿輕放、打壞賠償十二個字,打開後赫然是個報紙包,拿出來拆開,裏麵依然是報紙。
連著拆了四層,沈鐵軍才見到個板磚大小的錄音機,牌子是珠江牌的,邊上擺了兩盒空白磁帶和四節一號電池,心情有些激蕩。
信中指摘教訓的語氣撲麵而來,大多數都是在批評他的論文,後麵說是讓他把論文用口語錄製一遍,連同錄音機寄回,最後話鋒一轉,讓他好好複習準備迎接複試。
信封裏,還夾了五塊錢。
這是要考他的口語了!
沈鐵軍心裏明鏡一般,論文寄了三份出去,帝都那份石沉大海,魔外直接寄了個準考證過來,羊外那邊不光回了信,好像知道距離遙遠,為了避免他來回跑,還體貼的寄了錄音機過來,甚至是連回寄時的費用都準備好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饒是他這十幾歲的身體裏藏著個一甲子的靈魂,可當如山的師恩壓過來,沈鐵軍瞬間眼睛發酸:“我本非良驥,愧對伯樂期;駑馬自加鞭,不負恩師意。”
就距離上來說,沈鐵軍還是向往魔外的,離家近冬天也不是很冷,他這個一到冬天便凍手凍腳的毛病,直到進了新世紀,家裏條件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才消失,可現在結果出現,那麽羊外也是不差的!
回到屋裏找出中原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沈鐵軍到了堂屋,坐在了沈老實麵前,拿起水壺給他倒了杯茶,將通知書放在了桌子上,和兩封信擺在一起,滿臉懇求:“爹,上次我騙了您,我沒有放棄報考研究生,這封錄取通知書是三個月前,劉長庚書記送來的,之所以來的晚了,還是郵政的車出了車禍,給耽誤的。
今兒來的這個老師,應該是確認我是否收到了這封錄取通知書,可現在研究生的複試通知,喏,這個又寄信又寄錄音機電池和錢的,便是對我的複試,看我學的是不是啞巴英語,複試通過,應該就能去上學了。”
沈老實目光在錄音機電池和錢上來回梭巡著:“你,你要是考不上怎麽辦呢?”
“還有一個月就是7月了,複試沒通過的話,那我就回來老老實實的考個大學,爹,你要相信我!”
沈鐵軍麵上沉著冷靜,內心是有些惶恐,沈老實如果不同意,他是不可能放棄這次機會的,而老爹又是個極其固執的人,後果怕是要吵翻天。
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際遇,新中國建國以來也沒有過的機會,很可能以後不會再有,不去試一試,那可就白活一回了!
死一般的寂靜中,沈老實歎了口氣:“小四,爹送你們上學,是為了讓你們有一天能跳出農門,既然你做了決定,爹隻希望你不會後悔!要是,要是今年再變了,你,我看你哭,都找不到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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