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錯位的人生6
陸梨垂了垂眼,再抬眸時, 望著她的柏氏敏感地意識到她的眼神變了, 不知怎麽的,她心跳忽然加速。
“有些話想與夫人說, 不知眼下可方便?”陸梨的目光掃過一屋子的丫鬟。
柏氏驚疑不定, 做了七八個設想, 一會兒是老夫人的病情, 一會兒又是李如月的病, 最後變成靜夜找陸大夫打聽祁王的事。她是管家夫人,如何不知道靜夜的小動作, 然而為了女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柏氏穩穩心神,遣退了閑雜人等, 隻留下劉嬤嬤以及兩個大丫鬟。再是風氣開放,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到底不好聽。
柏氏緩緩道:“陸大夫請說。”
“我和夫人說個故事吧。”陸梨微微笑著。
柏氏一愣,不明白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便略略一頷首,“洗耳恭聽。”
“十八年前,京裏一大戶人家的長媳和小姑子前後腳懷了孕,那小姑子是個命運多舛的, 孕中喪夫, 悲不自勝。”
柏氏皺眉,不免想到了自己和李如月,可不正符合她說的,她有一種直覺, 對方說的就是她和李如月。
陸梨娓娓道:“小姑子更悲的是,自己腹中的骨肉未生便擔上克父的汙名,又無父親照拂撐腰,日後必定艱難,每每想來,小姑子便心如刀割。有一天,她望著同樣身懷六甲的長嫂,忽然靈光一閃。”
陸梨直視柏氏:“何不偷龍轉鳳。天公作美,長嫂因為苦夏去了別莊待產,更方便小姑子動手,於是,小姑子跟去莊子上,在長嫂生產那日也動了胎氣,趁亂換了孩子。為防事泄,小姑子等不及孩子滿月,便送往婆婆處,絲毫不顧孩子是否受得起途中顛簸,那孩子倒是命大,沒死還活的不錯,竟然考上了京城一等一的書院。”
柏氏臉頰抽搐,想說一派胡言,然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震驚地望著陸梨。
“小姑子本以為高枕無憂了,不曾想那被送走的孩子竟然要進京了還要長居,做賊的難免心虛,惟恐進京後秘密不保。小姑子她便去見了那孩子,那是她十四年來第一次見那孩子,第一麵她就決定要斬草除根,因為那孩子長得太像長嫂,而她的孩子長得太像她,一旦進京,早晚有人會懷疑兩個孩子的身世。於是小姑子帶著那孩子去爬山,遣退左右,趁其不備,輕輕一推,將那孩子推入萬丈深淵。”
柏氏坐在那一動不動,心裏頭像是壓了一塊秤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這個故事裏的小姑子分明指代李如月,而那個長嫂就是她,怎麽可能,胡說八道!
然柏氏忍不住想起采薇和李如月恍如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人人都說侄女像姑。可說句心裏話,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骨肉,居然長得那麽像姑姑,偏李如月與丈夫模樣並不相似,柏氏心裏並不得勁。
柏氏又想起這些年來,李如月對采薇的格外疼愛,說一句視如己出一點都不為過,以前她以為是因為長相,對於長得像自己的人難免偏愛幾分。
柏氏還想起自己臨產時,因為酷暑難捱,所以去了別莊,李如月跟了過去。她生產時,李如月挺著大肚子跑進跑出,不小心撞了下肚子,早產了,事出突然,便就地在產房裏生起來。因為人手嚴重不足,產房裏亂糟糟的。
柏氏臉上的肌肉不受控製地顫抖,理智告訴她簡直荒謬,可她卻忍不住順著對方的話往下想,越想呼吸越急促。
“你叫陸梨,你認識陸梨是不是,你故意叫這個名字?” 柏氏聲音緊繃,彷佛拉滿的弦。
陸梨笑了笑,柏氏卻看出了一縷悲哀,她看著他一字一頓道:“我就是陸梨。”
柏氏怔愣,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話裏的意思,瞳孔劇烈收縮:“你是陸梨!你是女的!你說謊,你長得並不像我!”那話裏竟然有幾分如釋重負。柏氏如何願意相信自己的女兒被李如月調包,自己十八年來如珠如寶疼愛的都是別人的女兒,還是仇人的女兒。
陸梨輕輕一笑:“掉下懸崖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萬幸,至於臉,被毀的無法見人,家師便給我換了一張臉。”
能將人改頭換麵,顯而易見的醫術精湛,怪不得她這麽年輕就醫術了得。柏氏忽視意識到自己竟然在順著對方的話想,她居然信了!柏氏攥緊雙拳,直直看著陸梨:“口說無憑,你有何證據?”
陸梨:“若有證據,我早將她繩之於法。倒是夫人,若是願意姑且信一信我的話,不妨問問十八年前在產房的人。我有心想問,可我並不知有哪些人,少數打聽到的幾個,也都不在人世了,想必夫人身邊應該還有當年在場的人,也許會有收獲。”
她當然要問,柏氏隻覺得有什麽東西緊緊的抓著心髒,令她難以呼吸。
陸梨看著麵無血色的柏氏,接著道:“李如月眼下正心神恍惚,夫人要是能找到一二證據,倒可以親自去問問她。”
“她的病是你?”柏氏驚疑不定地看著陸梨。
陸梨笑而不語。
柏氏忽然間有些冷,連禦醫都查不出病因,她有如此神鬼莫測的手段,何至於無緣無故害李如月。就算要害,一點藥足夠了,需要大費周章編這麽一個荒誕的故事?
直到陸梨走了,腦子裏亂糟糟的柏氏依然枯枯坐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莫說她,就是劉嬤嬤連同兩個大丫鬟都處於震驚之中。若是真的,那這是何等駭人聽聞之事,李代桃僵混淆血脈,還妄圖殺人滅口。
“奶娘,她說的都是假的,她在騙我是不是?”柏氏聲音發抖,她不願意相信也不敢相信。
劉嬤嬤也盼著這是假的,可陸梨篤定又從容的態度令她不由自主的信服,尤其是那些疑點,越想越是驚恐。
她握著柏氏的手,似乎是想傳遞力量:“夫人,老奴想起一件事來,當年姑奶奶身邊在產房裏伺候的人恍惚都沒了。接生的產婆好像十幾年前就沒了,怎麽沒得,老奴一時倒想不起來了。”
柏氏的臉白上加白。
“當年那情況,產房裏亂成一團,說句實話,姑奶奶要是有心,偷梁換柱也不是沒可能。
要老奴來說,姑奶奶的確有些可疑,單說把一個還沒滿月的孩子送回老家,就不像是個親娘能幹得出來的事,當年老國公不同意,可姑奶奶哭哭啼啼地鬧,說見了孩子就難受,還差點尋死,怕刺激到姑奶奶,這才同意把那孩子送走。這會兒老奴忍不住想,是不是因為姑奶奶怕孩子長開了引人懷疑。
還有姑奶奶十幾年都沒說把孩子接來或者去瞧一瞧,人剛考上白鹿書院要來京城就去瞧了,一瞧一爬山,孩子就失足墜崖了,偏偏那麽巧,意外發生時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劉嬤嬤說的心跳如擂鼓,“不瞞夫人,老奴怕啊,這要是真的,姑奶奶實在是喪心病狂。老奴不信夫人不懷疑,既然懷疑了,那就要徹查到底,不然夫人您心裏永遠有這麽個心結,後半輩子都過不踏實,也沒法再心無芥蒂地麵對二姑娘。”
柏氏閉上眼,臉頰肌肉因為紊亂的情緒而微微抽搐:“嬤嬤,你把當年在產房的人查一遍。”頓了下,“再找人盯著,”柏氏艱澀吐出三個字,“陸大夫。”
恰在此時,丫鬟通報,李采薇來了。
“母親。”李采薇進來,第一句問的便是,“陸大夫呢,我們何時去看姑姑?”
柏氏的心就那麽生生的被刺了下,她一直都知道女兒親近李如月,可在聽了陸梨那個故事之後,再目睹女兒對李如月的親昵,柏氏有種如鯁在喉的錯覺。她穩了穩心神,對自己說,一切還隻是懷疑,她不能疑神疑鬼。
“陸大夫還有其他病人要看,得過上幾日才有閑,你也知道她如今不比從前,多得是達官顯貴問診。”
李采薇皺了皺眉:“那過上幾日到底是幾日,母親和他約好時間了嗎?”
柏氏頓了下,時間自然是沒約好的。
“她那有個要緊的病人,一時半會兒騰不出具體時間,說能確定了回頭和我們說一聲。”
李采薇眉頭皺的更緊,想起了靜夜向他打聽祁王,他一問三不知,語氣有些不痛快:“如今他名聲起來了,架子倒是跟著大了起來。”
柏氏沉默不語。
李采薇有心想說算了不請他了請別的大夫,可姑姑看了那麽多大夫連禦醫都請來了也無用,到底是對李如月的擔心占了上風,便道:“她三天後還要來給祖母施針,要不那天把姑姑一起請來,這樣他總有時間了吧。”
柏氏忍不住道,“你對你姑姑的事倒是上心。”
“畢竟姑姑那麽疼我。”李采薇想也不想地說道。
是啊,李如月那麽疼采薇,卻對遠在崖州的親生女兒不聞不問,柏氏打住念頭,不能再想下去了。
三日後,憔悴不堪的李如月來到衛國公府,李如月並不是很想來,她瞧著陸梨就會不受控製的想起那個已經死了的陸梨,可李采薇軟磨硬泡,李如月哪裏拒絕的了,且她這一陣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夜夜噩夢纏身,白天人也混混沌沌的,身體狀態越來越差,李如月也害怕了,遂妥協了。
李如月那模樣把衛國公府的眾人嚇了一跳,一疊聲問她怎麽回事。唯獨柏氏咬著後槽牙,怎麽回事?做賊心虛攤上報應了。
這三日柏氏度日如年,尤其是在劉嬤嬤調查有了結果之後,天旋地轉不外如是。
李嬤嬤將當年的舊人排查了一遍,發現產婆在替她接生後的第三個月失足淹死了,淹死之後,全家人便都搬出了京城。
劉嬤嬤還發現了一個人,是當年在產房幫忙的丫鬟,如今已經成了管事婆子,她說當年她從產婆手裏接過她的孩子時,仿佛看見孩子手臂上有一塊小胎記。後來伺候采薇沐浴時卻沒發現,她一直以為自己看錯了,並沒有上心,直到劉嬤嬤再三追問才想起來,猶猶豫豫地說了。
聽到這個結果,柏氏險些暈過去。
又有劉嬤嬤留心調查了下李如月,發現她以照顧不力為由把兩個大丫鬟配到了南邊莊子上。劉嬤嬤多了個心眼,派人聯係這兩個大丫鬟,許之好處。兩個大丫鬟正不甘心被發配出京還隨便指給一個無前途的莊上小廝,當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李如月那些夢話和癔語都說了出來。
柏氏再也無法自欺欺人,李如月竟然真的偷換了她們的女兒,采薇是李如月的親生女兒,而她的女兒被李如月扔到崖州,最後還差點死在李如月手裏。
李老夫人正拉著李如月的手一疊聲追問:“不是說隻是有點不舒服,怎麽病成這樣了,你看看你看看你,臉都凹進去了,這是怎麽了?”
在陸梨治療下,李老夫人的眼睛好了七八分,都能看清李如月的臉了。
李如月對陸梨的醫術又有了幾分信心,她打疊起精神應付李老夫人的關切。
正說著話,下人報,柏氏的母親,永寧大長公主來了。
永寧大長公主是柏氏請來的靠山,防的就是李家人偏袒李如月。
“外祖母。”李采薇一臉濡慕地上前請安。
永寧大長公主麵色如常地拉起她。
看著祖孫和樂的二人,李如月不覺笑,國公府的孫女,公主府的外孫女,何等尊貴的身份,當年的冒險是值得的。
互相寒暄了幾句,陸梨就來了,一見到陸梨,李如月眼皮子就開始亂跳,胸腔內的心跳也跟著亂起來,她擰了擰眉,就見陸梨看了過來,衝她綻唇一笑,笑容燦爛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