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門之後
一步,兩步。
近了,近了。
司朗穿過人群,穿過寬敞明亮的走廊,朝柳政澤走去。
眾人鴉雀無聲,仿佛像開了慢鏡頭,每一步都那麽清晰,那麽漫長,每一步都踩在柳政澤的心坎上。
司朗走到長廊盡頭,站定。
一雙滿是疲憊和淚水的眼睛望著另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
柳政澤看不出那是悲還是喜,他隻知道他已經快要被折磨瘋了。
“手術成功了。現在還在昏迷,明天早上估計會醒來。”
司郎伸手扶住柳政澤的手,讓柳政澤的淚盡情滴落在他身上。
“醫學界的奇跡!”
“神之手司朗!”
“人類在突破病症上的又一大曆史性的瞬間!”
幾乎在同一時間,各大媒體新聞都爭相報道了司朗做腦神經康複手術的結果。
菩提樹下陽光燦爛,轉動佛珠的手終於停了下來,對著佛像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很榮幸能跟你一起見證你創造出來的奇跡。”司康曼激動而抱住司朗。
長達十一個小時的站立對於上年紀的司康曼來說並不是一件容易得事。當手術結束時,司康曼感覺自己的身體再也撐不住,腿也不會打彎了。就那麽筆挺的向後一倒,躺在手術時的地磚上閉上了眼睛。
好累,但是也好輕鬆。
那是從心中噴湧出來的釋然,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欣慰和失而複得的欣喜。
司朗結束了手術安排完了注意事項,等待他的還有無數個記者的采訪和一個新聞發布會。
等司朗忙完已經是晚上將近十一點了,司康曼回了家,司朗在自己的辦公室窗前眺望著遠處的月亮。
“我用什麽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一個久久的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給你一個從未有過信仰之人的忠誠。”
“我給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個傍晚看到的一朵黃玫瑰的記憶。”
我把八年的思念、八年的等待和眷戀做成了一把鑰匙,門的背後,是重生。
窗外夜色寂靜,還記得也是在這樣一個微風浮動的夏日夜晚,柳曜和司朗在陽台上擁吻。
那時候他們還小,十八歲的青澀滋味永遠停留在他的嘴邊。
轉眼間,十四年過去了,那兩個男孩子不知不覺就那麽長大了。
司朗趴在辦公桌上沉沉的睡去,在月光的庇護下,他終於可以安心的睡上一覺了。
那個在公園裏獨自坐在秋千上發呆的人,深夜躺在地板上醉酒的人,在孤單的馬路上痛哭的人,拖著行李無家可歸的人,躺在病床上等待蘇醒的人。
我們一起晚安。
感官開始恢複,記憶深處的鎖鏈啪的一下斷掉了,禁錮了三十年的記憶被打開,一幀一幀在眼前放映著。
耳邊有什麽人低聲說話的聲音,還有儀器有頻率的發出嘀嘀嘀的聲音。
有氧氣灌入自己鼻子的感覺,新鮮,帶著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有光,刺眼。柳曜稍微皺緊了一下眉頭,兩隻眼睛不自覺地閉緊了。
突然,一隻冰涼的手摁在他的眉間,把眉間的皺紋舒展開。
情景一如當初。
柳曜聽到了拉窗簾的聲音。
“柳曜,能聽到麽?我是司朗!”
心率檢測儀上顯示的折線猛的跳動了一下,大家圍在床邊緊張的看著柳曜。
是司朗!司朗!
柳曜想睜開眼,可是感覺眼皮好沉重,上眼皮努力的抖了幾下也沒有成功把眼睛睜開。
那就試試張嘴說話吧,可是嘴上蓋著氧氣罩,沒辦法說話。
柳曜焦急的神經在體內躁動,試著讓這副身軀做出一些動作能告訴其他人他能聽得到。
柳曜在混沌的黑暗中睡得太久了,他使出了渾身解數也沒能把眼睛睜開。
突然,一隻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那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知道你能聽得到,不用著急,慢慢來。”
那聲音柳曜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像是從記憶深處傳出的聲音,讓他回想起了無數個日日夜夜有他陪伴的那些日子。
柳曜躁動的靈魂沸騰了,八年的沉睡已經足夠了,他再也不想躺在床上扮演一個半死不活的人了。
他要起身,他不要夢境,他要現實。他不要甬長的黑夜,他想要破曉,想要黎明。
想要活生生的世界,想要熱烈的擁抱和美麗的月色。
想要一切。
想要你。
司朗正吩咐周圍的小護士中午安排柳曜做一些檢查,突然感覺自己的手被緊緊握住,他猛然回頭,發現那雙晶亮的黑眸竟然在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
刹那間,酸澀、激動、周圍的掌聲和哭聲,一股腦的充滿了這個房間。
等了八年的那一刻,現在終於到來了。
虔誠的信徒感動了周遭的神,於是奇跡遍悄然降臨。
柳曜就那麽看著司朗,眼睛一動不動,像是要把這些年欠下的都給彌補回來,看你一眼,在心裏就已經跟你過完了一輩子。
司朗已經控製不住此刻他眼裏的淚水,多年辛酸與孤寂,多少個難熬的漫長夜晚,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釋懷,那些在異國他鄉所經曆的那些苦難與悲哀,都值得被感動,都值得被珍藏。
司朗緊緊的回握了一下柳曜,轉身讓小護士請家屬進來。
柳政澤盛源就站在門口,聽到病房裏一片掌聲的時候就已經迫不及待了。柳曜隻聽見們被拽開,然後是急促的腳步聲,一張大臉突然就占滿了他的視線。
“……”
盛叔的大臉不管怎麽忙都不見瘦……
柳曜眼神都不聚焦了。
“小曜啊,你還認得我是誰不?”
柳曜眨了眨眼,向盛叔表示他還記得白。柳政澤把盛源扒拉開,湊上來看著柳曜。柳政澤臉上瘦了不少,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
“柳曜狀態目前來說還是挺好的,看情況把氧氣罩給撤掉,到時候再做進一步的檢查。”柳曜在旁邊簡單說了一下柳曜的情況。
“現在柳曜剛進行完手術,不能讓腦子太累,要保證每天的休息時間,建議現在大家都退出病房。”
柳政澤點了點頭,跟在司朗身後走了出去。
柳曜眼睛又輕輕的閉上了,麻藥的感覺還是沒有消退完全,腦子還是昏昏沉沉的一片。
司朗和眾人來到一間會議室,跟在坐的醫生和家屬交代這次手術的結果和病人目前的進展,手機在桌子上不停的震動著。
那是清北班的人發來的祝賀短信。
自從柳曜被推進手術室之後,這幾個人就一直守在手機旁邊,一有什麽消息馬上就點開查看。
柳曜蘇醒的消息幾乎同時被曝光,幾個人紛紛表示等柳曜再恢複得好一點允許探望的時候就天南海北的回來看柳曜。
司朗挨個回複短信,心裏暖成一汪春天的湖水。
收視大獲成功,司朗在醫學界馬上變成一名爆紅人物,有不少人跨躍遠洋前來拜訪。有的是想讓司朗主刀救治家中的病人,有的則是希望司朗可以收幾個徒弟傳授經驗。
但司朗現在心裏除了柳曜其他一概不關心,前來拜訪的人被司康曼收下,能接受治療的先進性治療,想拜師學醫的先跟著司康曼學。
反正司康曼從醫四十多年的經驗也不是大風吹來的,隨隨便便說一點兩點的就夠新手琢磨一兩個月的。
七天之後,柳曜的氧氣罩撤走,導尿管也拆除了。除了腦袋上還包著紗布外,其他地方都回複的跟正常人一樣了。
八年來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夢裏全是你,醒來第一眼想見到的還是你。
隻要你,全部是你。
你是我狹長夢境裏的活色生香,你是光影闌珊中的回眸一笑,是星海映襯下波瀾不驚的大海。
“我也想你了。”
“你知不知道啊,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呢。”司朗把柳曜緊緊的抱在懷裏。比之前更瘦削的骨架讓人心疼,能在心上刮出一個大口子。
司朗要把錯過的這八年光陰統統找補回來,把之前兩個人在一起發生的事情,好的壞的,開心的傷心的,一樁樁一件件全都好好地挨個抱一遍。
床頭一束新鮮的黃玫瑰靜靜地開著。
接下來的一個月,司朗擔任起六爻的主治醫生和貼身保姆。每天扶柳曜上廁所,為他定製營養食譜,喂他吃飯,跟他聊天,陪他做複健,哄他睡覺。
整整兩個月的康複性訓練讓柳曜身體肌肉回複的不錯。剛開始柳曜幾乎無法一個人站立,都是司朗陪他扶著欄杆一點一點的常事,走後才恢複到現在可以自行走路的程度。
“你不在的時候好多人都過來看過你呢。”
“八年沒見了,也不知道他們現在變成什麽樣了。”司朗遞給柳曜一塊削好的蘋果。
“於斌那小子跟沈佳在一起了,兩個人快結婚了吧。”司朗笑著說道。
“那小子終於開竅了?我現在就迫不及待想見他倆了。”柳曜扭了扭身子靠在司朗的肩膀上。
午後的時光美妙非凡,半開的窗戶吹進暖暖和煦的風,這一刻,他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男朋友還是那麽帥,光頭也好看。”司朗拿手摩挲著柳曜的頭皮。
紮手,但是司朗就是喜歡這個感覺。
“怎麽像擼小貓小狗似的。”柳曜拍開司朗為所欲為的手。
“怎麽?我擼男朋友,不行麽?”
“你不許擼我。”
“我就擼。”
旁邊正在整理床鋪的護士小臉一紅趕緊跑出去了。
“……”
“你故意的?”柳曜盯著司朗的眼睛。
“我發誓我不是故意的。”司朗把兩隻手舉起來做投降狀,眼睛彎彎的帶著笑。
他已經好久沒這麽笑過了。
柳曜看著司朗的笑臉,心裏突然就湧上來一陣酸澀,一把將司朗摟進自己的懷裏。
從他醒過來之後司朗對於他昏迷的這八年隻字未提,但是不用他說他也知道,這八年司朗是怎樣熬過來的。
有的時候柳曜常常想,要是十八歲那年就拒絕了這段戀情,就可以從一開始兩個人就各過各的生活,就可以避開這猛烈地大悲大喜,就可以讓司朗起碼不會遭受那麽多的罪。
但是自己卻又割舍不掉這段感情。如果又重新來一次的機會,他還是要選擇在那天擁他入懷,愛的事情加倍的愛,人生才不會有太多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