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2)
熬過了兩年。
8個生存宿主,被熬剩下5個。
兩年間,兩個宿主頭頂的KP,都在孜孜不倦地製造場景讓他們掉san。
但是人果然是群居動物。一個人孤獨時承受不了的幻覺和囈語,當有夥伴在身邊時,又好像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老宿主常常唯唯諾諾地給少年講自己的妻子和兒子,講他在自己那個世界,致使他們生離死別的一場車禍。
他講著講著會開始抹眼淚,說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他寧可那天不要喝那麽多酒,他寧可那天是他一個人上路,這樣死的就是他一個人了,至少他不會親手把自己的小兒子送上絕路。
少年坐在板凳上,槍靠在腿邊,支著下巴靜靜聽。
老宿主又在絮絮叨叨:“上帝,埃德,好在我遇到了你,不然都不知道一個人怎麽挺過來……”
少年:“你可以叫我薩沙。”
老宿主一愣:“啊?”
少年:“我說,你可以叫我薩沙。埃德不是我的本名,是KP給我車的角色卡的名字。”
老宿主:“哦哦,薩沙。”
第七年,還剩下4個生存宿主。
少年鼓舞自己的隊友:“打起精神來,勝利在望了!隻要咱們再熬死一個,就可以從這個見鬼的世界離開了。我覺得吧,說不定這就是咱們最後一個世界,苟過去以後,咱倆都可以實現願望了!”
老宿主:“哦,哦哦。太好了。”
他還是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兩手顫巍巍的,好像什麽都拿不動。
渾濁的眼珠卻慢慢往上翻,視線從布滿塵土的地麵,上移到少年背對他的身影。
KP都已經佛了:“從沒見過這麽超遊的玩家。是我不配。”
KP:“‘篤篤篤,調查員埃德和調查員弗朗西斯,聽見了一陣詭異的敲門聲。門口站著一個又黑又瘦的年輕男子,他的神情有點神經兮兮,懷裏抱著一個潮乎乎的泥塑淺浮雕。調查員埃德疑竇頓生,目光望向窗外。他恍惚看見不可名狀的肉團狀生物,覆蓋整片猩紅的天空,肉團上綴著無數雙眼睛——’開始roll點,調查員埃德過一次san check。”
少年:“Check你個頭,窗簾都沒開,謝謝。我承認我是狗,但你是真的敬業。”
KP:“唉。”
他把站起來的老宿主拉到身後,上前開門。
門口還真有一個黑瘦的NPC。那家夥抱著個泥雕,臉上露著不自然的興奮笑容,附耳過來:
“克蘇魯發——”
話音未落,他“啊”地一聲,被少年一腳踹倒了。
少年邊踹邊罵:“發糖!發糖!你再發糖!”
KP:“……怎麽可以毆打NPC?!KP過一次暗骰!”
係統的聲音,卻在此刻響起。
係統:【——宿主,小心身後!】
少年來不及回頭。
耳邊一陣風聲。沉重的鈍痛,就在腦後炸開。
他後腦勺吃了這一擊,踉踉蹌蹌往前撲去,摔倒在塵土飛揚的田地裏。
頭上的血流進了眼睛,但少年的身體反應比腦子更快,迅速往前匍匐爬行,然後反手就要拔槍。
就見屋裏的人影拖著一把血淋淋的鋤頭,喘著氣追了過來,手起鋤落,又將少年重重砸倒。
血水飛濺在泥濘之上。
係統:【宿主!】
如此驚變,把NPC和KP都嚇住了。
KP:“……我還沒暗骰呢???”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老宿主暴紅著眼珠,大口喘息著,手裏的力道卻一點都沒有減輕。
他發瘋似的揮舞著鋤頭,每一下都狠狠砸在少年頭上,嘴裏還在喃喃著什麽,“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等不下去了,我現在就要通關,我現在就要回家,我現在就要實現願望,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少年進入這個世界,是打定了主意不做任務不抽卡的。
此刻猝不及防被對方先發製人,背包裏一張卡也沒有,拔槍的手也被鋤頭打斷。
他在地上掙紮爬行了幾下,就再也動不了了。
那個瘋子還在一邊狠狠擊打,一邊哭著重複:“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少年徹底陷入昏迷。
意識模糊前,他隻聽見了一個熟悉的機械聲。
係統:【宿主。】
係統:【你會贏的。】
……
【警告![抽卡係統29-1]出現嚴重違規操作!】
【警告!立刻停止擅自操縱任務軀殼!】
【警告!啟用一級懲罰!】
【已啟用子係統修正程序,正在植入==高度保密==模塊!】
【[抽卡係統29-1]重置完畢。清空全部中樞內存,清空全部行為模式記憶。】
……
少年在屋裏的床上醒來。
腦袋痛得像要爆炸。
他顫巍巍往腦殼上摸,摸到後腦勺一個巨大的腫包;往桌上的鏡子看看,滿臉都是幹涸的血跡,但腦袋已經被包紮過了。
綠瞳深處,最後一絲冰冷的數據銀光,正在慢慢隱沒下去。
少年好半天才擠出一個音節:“……額?”
他艱難地扶著床邊下地,差點被什麽東西絆倒。
一具被獵槍轟得看不清麵目的屍體。
少年:“……額?!”
腦中突兀地響起一個聲音。
係統:【宿主3428931190,您好。】
少年差點飛上天花板:【什麽?!?你是誰??我是誰??我在哪裏?!】
係統:【我是主係統分配給您的子係統。我將為您提供輔助、指引、點數換取道具服務,並服從您的一切決定。】
與之前相比,它的聲線重新變得冰冷。
簡直就像回到了他們第一次綁定時一樣。
係統:【[抽卡係統29-1]為您服務。】
係統:【恭喜宿主,本世界已成功通關,準備傳送至[喪屍元年]。傳送倒計時:10,9,8……】
……少年覺得自己真的太難了。
某天一覺醒來,頭上就莫名多了一個大腫包,腦中莫名多了個[抽卡係統29-1];
然後啥也沒來得及適應,眼前一花,就被丟進一個全是喪屍的世界。
再然後,這個語氣冷冰冰的係統告訴他,他需要不斷在極限世界中生存下去,並完成係統給他的任務,獲得獎勵點數。
而隻要完成足夠數量的生存任務,他就能實現自己曾經許下的願望。
少年:“。”
少年:【……不是,你們這屬於強買強賣吧?我這都失憶了,我哪裏知道有沒有跟你們許過願?你們會不會大街上隨便抓了個幸運小朋友就打喪屍去了??】
係統:【很抱歉,無法檢索到相關信息。數據曾被更新清空,無法解答宿主問題。】
少年奇道:【怎麽會?你可是係統啊,誰清的?】
係統:【很抱歉,無法檢索到相關信息。】
少年抓耳撓腮,心裏慢慢有了主意。
既然想不起來,又沒法脫離,那就隻能順水推舟做任務了。
估計做著做著就想起來了。
……了吧?
少年無師自通地扛著槍,在喪屍肆虐的大陸上到處亂跑,每天都覺得自己太難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叫什麽名字。
偷人家的車時,看別人駕照上是什麽名字,他就給自己起什麽名字。
於是這個世界的初期,他一會兒叫鮑勃,一會兒叫馬南,一會兒又叫約翰。
再往後,少年又搭建了避難所。
嘴上說不會,身體倒是很熟練。
還是習慣性地往回撿小孩。
係統:【請允許係統提醒您,撿人並不是主線任務之一。】
少年:【害……也就隨手一撿。】
他還迎來了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張sr卡。
一把能自己搓子彈屬性、長相和名字都非常帥的狙擊槍——[白色死神]。
作為最順手的主要戰鬥卡,這把狙幾乎被他貼身帶著,吃飯睡覺都要抱在懷裏。
撿到人類小崽子,少年就教他們如何跟不同階位的喪屍戰鬥。
少年噠噠指黑板:“敵弱我強——”
崽們:“幹他爹娘!”
少年:“敵強我強——”
崽們:“正麵剛槍!”
少年:“敵強我弱——”
崽們:“曲線救國!”
一個流鼻涕的崽舉手:“老師什麽叫曲線救國老師。”
另一個崽把他手抓下去:“七字真言忘了嗎!裝死裝殘裝弱智!”
鼻涕崽:“好遜喔。”
少年一巴掌扇他後腦上,小孩堵了一星期的鼻子都給打通了。
少年:“傻。能屈能伸才是英雄。”
鼻涕崽:“英雄是蜘蛛俠。”
另一個崽:“不,是超人。”
鼻涕崽:“是蜘蛛俠!”
另一個崽舉起凳子打他:“是超人!”
避難所裏養太多小孩的下場,就是少年也不得不把能找到的超英漫畫,都補了個遍。
他這會兒什麽也不記得了,也再也不記得自己就是超英世界的小炮灰,高高興興地跟小孩們撕戰力。
有時也會想,世界上真可能會有超級英雄這樣,擁有完美正義感和道德的人嗎?
就比如超人,他明明是無數次被欺騙、被傷害、被誘入陷阱的那個人。卻始終能保持純粹熱情,相信人性本善,掏心掏肺去愛整顆星球。
這種性格的人,如果活在末世,要是沒有鋼鐵之軀,估計苟不過第一次喪屍潮爆發吧。
少年建立的避難所,在喪屍潮正式開始前,變成這片大陸最大的人類據點。
他在這裏打了無數次守城戰。
還經曆了人類史上最大、最慘烈的一次潰退。
那一夜閃電,悶雷,還有雨水。
鐵絲網邊人頭攢動,堆疊起一座顫巍巍的肉山。無數腐爛的人臉擠在網眼上,高階喪屍遠程指揮,低階喪屍被當做人梯,腐臭的人體潮水一樣洶湧爬入。
“——整個據點都不能要了,走!”
無數嘈雜的叫罵聲、腳步聲滾過耳際。
少年瘸著腿來斷後,隊友喊了兩次讓他滾,喊不動,也懶得喊了。
整個據點被圍得跟桶一樣,不撕開一個口子,這裏一個人都逃不出去。
他撿回來的小孩,都躲在他們身後的堡壘裏,趴在防彈玻璃上,又恐懼又希冀地看他。
係統:【……請允許係統再提醒您一次,撤退戰並不屬於主線任務。】
少年哢哢上完膛,打開瞄準鏡:【不是任務的問題。】
打完這場空前慘烈的撤退戰,他身負重傷,被一個俄羅斯老婦人撿回了家。
“薩沙,薩沙,”老婦人有點瘋瘋的,用濕毛巾給他擦臉,“你總算回來了……你的書包呢?是不是忘在學校了?”
少年愣了一下。
他從老婦人的瘋言瘋語中猜出,老婦人有一個叫薩沙的兒子,已經死去多年了,估計是認錯人。
不知怎麽的。
他現在腦子一片空白,卻總覺得,這個名字,好像對他有什麽特別意義。
在少年重傷不能動彈、背包裏又沒有新的治療道具跟上的時候,老婦人保護了他無數次。
然而,當她不慎被咬,生命到了盡頭。
她告訴薩沙一個大秘密。
“我早知道你不是我的孩子。”
她說。
“但是沒關係。我也一樣愛你。”
被咬後病變的過程極短,她也不猶豫,把槍管抵在自己下頜上。
用病變前最後的時間,很溫柔地吻了少年臉頰。
一聲槍響。
從此往後,少年又有了名字。
西伯利亞平原的公路很長,他開車拉著物資,筆直往前行駛。
天光陰沉,公路永無盡頭。
他唇邊銜著的煙很快燃盡了,煙灰撲簌簌落在衣領上。
薩沙把臉縮進衣領,然後很丟臉地哭了。
……
他跟避難所隊友會合,帶著僅剩不到二十分之一的人口,四處轉移。
等到他們在安全地帶紮下根,發展出像模像樣的新據點,薩沙就背著個小包,準備跑路去做主線任務。
隊友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好端端的,你上哪去?我們不是都安定下來了嗎?”
薩沙瞎掰:“去冒險。”
隊友:“什麽意思?你是不是有什麽必須要做的事?我們這裏所有人都欠你一條命的,你有什麽事,我們一塊去幫你。”
薩沙很清楚,一旦生存宿主離開任務世界,接觸過的所有人,記憶都會被抹除。
講再多也沒用,該分別的時候,還是要分別的。
可他走得卻沒那麽順利。
因為避難所的孩子們機敏得很,輪流在門口看著他。一發現他要走,立刻爬起來跟著。好家夥,有扒衣服的,有鑽褲子的,怎麽也甩不掉。
有些隊友腿傷還沒好,發現他要開車跑了,就在車後一蹦一跳地追:
“狙神,你去哪裏呀,你去哪裏呀狙神。”
薩沙無奈:“我這樣跟你們說吧。我一走,你們關於我的記憶立刻會消失,所以你看,你們何必呢。”
人們說:“為什麽我們會忘了你?你這麽好,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你。”
薩沙:“大宇宙意誌,由不得你們。”
朋友們跑走了。
再回來時,這幫人居然全在胳膊上紋了薩沙的名字。
又跑來給他顯擺:“你看,這樣我們肯定不會忘了你。”
這幫神經病,薩沙覺得又肉麻又好笑。
他還有一個任務,就馬上要通關了,也不再瞞他們:“我不屬於這個世界,行了吧?”
人們急著問:“你不屬於這個世界,那你屬於哪個世界啊?”
薩沙:“我家在的那個世界。”
人們說:“你家在哪裏呢?”
薩沙頓了頓,說:“不知道,我腦袋被打過,所以不記得了。就到處找找看咯。”
人們說:“既然你不記得了,為什麽不幹脆留下來呢?”
薩沙笑了:“我又不屬於這個世界,留下來能幹嘛?”
等到夜間交班,薩沙哄那幫小孩上床睡覺後,騎了個小破摩托,頭也不回地跑了。
跑得隊友們措手不及,最後隻有一連串爆粗聲追上來。
“薩沙!你這家夥太特麽——太特麽操蛋了——!”
……
夢境中的小破摩托,從[喪屍元年]開進了[瘟疫危機]。
在這個世界,他吃了十幾年的西蘭花,吃到聞西蘭花就原地自殺的地步。
緊接著,又突突地開進了[流浪地球]。
在[流浪地球],他再次發現自己每個世界魂穿的軀殼,都有點大同小異的意思:
反正一開始肯定是十七八歲的少年。
又問係統,係統說:【宿主需要盡可能適配的軀殼,才能長久穩定地做任務。主係統為宿主們挑選的軀殼,一般會盡量接近宿主綁定係統時的狀態。】
薩沙:【意思是我十七八歲就開始給你們打黑工。】
雖然雙雙失憶,但也算是一起苟過三個世界的老熟人了,係統還老是被他陰陽怪氣。
就自己在那嘀嘀咕咕。
薩沙:【大點聲。】
係統:【狗宿主。】
薩沙勃然大怒:【你再說一次!】
係統:【狗宿主。嗶嗶。狗宿主。叭叭。狗宿主。嗶嗶。狗宿主。叭叭。】
他給係統展示了一下什麽叫瘋起來連自己都打。
然後就被路過的叉車給叉走了。
[流浪地球]這個世界,宇宙觀非常獨特:在這個世界,太陽正在急速衰老膨脹,如果不讓地球跑路,包括地球在內的整個太陽係,都將被太陽所吞沒。
所以為了自救,人類提出一個名為“流浪地球”的計劃,在地球表麵建造上萬座發動機和轉向發動機,推動地球離開太陽係,用2500年的時間奔往新家園——4.2光年外的半人馬座星。
他穿進來後,老老實實給人家開叉車,參與流浪地球計劃建設。
最後被一艘火箭,咻地射上了領航員空間站。
那裏還有個講話腔調很像狗係統的人工智能,名字叫做moss。它和狗係統同時說話的時候,薩沙簡直煩不勝煩。
地球在被推向終點的途中,被木星引力吸住了,差點來個地球撞木星。
於是,為了讓地球逃離木星引力,空間站裏一個叫劉培強的中國軍官,把整個站給開過去自爆,利用衝擊波將地球推開,成功救了地球。
那天剛好輪到薩沙下去休假。
假也沒休成,光顧著在地上推撞針。
結果一抬頭,他發現一起工作了好幾年的小夥伴,居然在天上炸了。
薩沙:“???”
地球被發動機推著,一溜煙從木星旁邊拐了個彎。
隻剩薩沙的皮艇子飄在那裏。
他這輩子穿的是個英國宇航員,開口就是一嘴濃重的英腔:
“噢,我親愛的老夥計。我服了你了。”
說話的時候,他倆都坐在薩沙抽到的空中皮艇裏,周圍籠罩著一層厚厚的電磁防護罩。
劉培強發現自己沒死,懵了:“鵝。”
薩沙:“不是說不讓炸,就是我們凡事能不能——你懂的,多少商量一下。你突然整這出,我也沒多少心理準備,道具都拿錯了。”
他倆劃了大半年的皮艇子,物資都快用光了,這才追上了一路奔跑的地球。
然後被飛船拉回地麵。
係統:【恭喜狗宿主,達成“在太空劃皮艇”成就。】
人類要給拯救地球的大英雄表彰。
薩沙就搓著手,喜滋滋上台領獎。
結果腳才剛踏上第一級台階,係統又來了:
【本世界任務已全部結束,準備傳送至[反烏托邦]。傳送倒計時:10,9,8……】
薩沙:【什麽烏托邦?聽起來好像很8錯。】
係統:【注意前麵有個‘反’字,狗宿主。】
領不到獎就算了,反正也留不住。
他跟難兄難弟劉培強握了握手,人家剛想開口說點什麽,嘴才張了一半,薩沙就被傳送走了。
劉培強又懵了:“鵝?”
……
薩沙曾經在避難所看過的超英漫畫,終於在[反烏托邦]派上了用場。
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獨立的時間線,而作為脫離於所有世界之外的生存宿主,時間對他們來說沒有意義,所以他們可以穿進任務世界的任意一個時間點。
他穿進來後得知。
原來這是一個在2015年就徹底崩壞的超英世界。
超級英雄們因為陰差陽錯的命運,幾乎全員黑化了。
薩沙有點忐忑:【不是,我任務是什麽?我把他們都幹倒?】
係統:【不是,是洗白。】
薩沙:【洗白???】
他從來沒有接過這種攻略活人的任務,不過,害,洗就洗吧。
其實跟前幾個世界相比,這個世界說容易不容易,說難倒也不難——在肉體上,他其實沒有承受太多痛苦。
說真的,比起被喪屍活活吃幹淨的死法,被蛇隊插腦袋,被白罐搓手手,被黑蜘蛛踹屁屁,又算得了什麽呢?
這本該也是一個做完任務,拍拍屁股就跑的副本。
跟他經曆的前三個世界,不會有任何不同。
然而。
他就在這個世界,愛上了一個人。
那是迄今為止,他接觸過的最強戰鬥力。
超人,草,不服也得服。
敵強我弱,他隻好曲線救國。一邊裝智障,嘴巴裏還咧咧歪歪的:
【老子好歹扛過槍殺過喪屍,搞出過疫苗拯救世界,推過撞針救過地球;現在我居然要為一個殺了我8次的人,擱這伏低做小裝弱智……】
剛開始,男人還對薩沙很冷淡。
一言不合把他鎖小公寓關一個禮拜,就拿個自動喂食器打發他。
草,薩沙那個舔啊,這輩子都沒這麽舔過。
邊舔還要邊在心裏罵他:他媽的,現在老子給你當舔狗,以後我就拿把氪石槍指你的頭,逼你把DC不殺原則抄兩千萬遍,還不準用超級速度。
好在,不義超沒融X教授的設定,他跟狗係統整天背後罵他,超人啥也聽不見。
結果把人家舔得舒舒服服的。
男人一看,咦,養個會吹彩虹屁的金毛,好像還挺爽。
於是他慢慢就真香了。
總愛把薩沙當小狗崽一樣抱著,走到哪抱到哪。
說實在的,其實一開始,薩沙很不適應。
自他有記憶以來,就是一個千碼外能爆頭的生存宿主。
他殺過人,救過人,也根本不是什麽小作精撒嬌精小王子。
小屁股總在人家強壯的手臂裏扭啊扭,根本找不到安放的地方。
可是後來。
薩沙吃軟飯吃上癮了,也表演了個大型真香現場。
他越來越喜歡被男人抱著,也越來越喜歡被親親臉蛋和腦殼。
還很喜歡把腦袋埋在男人胸口滾來滾去。
那裏的肌肉溫暖又厚實,往外散發著太陽一樣的熱度。
在人家懷裏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軟了下來,軟成一團哼唧的狗子,再也想不起自己扛著槍以一挑百的模樣。
他有記憶的大半生,都在摸爬滾打著做任務和掙紮求生。
突然被納入男人的保護和寵愛範圍,薩沙頭一回丟盔棄甲,一敗塗地了。
他們彼此擁抱接吻,十指緊扣著,在被子裏做羞羞的事。
一起把小公寓打扮得越來越像一個家。
男人在他們的家裏,認認真真守著他過小日子。給他喂飯穿鬥篷洗金毛,把他抱在身上凝望的眼神深深,好像誰來碰他一下都不行。
無論是否背離初心,太陽之子的愛情,都是專注又熱烈的。
一旦開口說了愛,那雙藍眼睛裏,就永遠隻剩下自己的模樣了。
能被這樣的人愛著,真的太好啦。
好到能讓他忘記從前所有苦難。
好到他覺得從此以後,都不想再愛別人了。
好到他忘了。
除了自己那顆真心回應的靈魂以外,他的軀殼、他的開端,什麽都是假的。
可他是一個沒有記憶的生存宿主。
這顆靈魂,已經是他能給對方的全部了。
沒等他想清楚,男人撫他心口的手,已經繞過脖頸到了腦後,輕輕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下來。
於是他們在星空下接吻。
男人說我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你是拉奧給我的寶物,你是萬裏挑一的星星。
我發誓要好好保護你。
我發誓再也不會對你生氣。
沒人比薩沙更清楚,他們的相遇,建立在一場騙局之上。
他知道他不可以。他知道他必須清醒。他知道鏡花水月,終有破碎之時。
可是道具可以控製具體效果,點數也可以控製留或不留。
要怎樣控製不去愛一個人?
那個埋藏在他潛意識中,那個被好好寵愛著長大、從未經曆人間悲苦的小王子,正在一點一點從男人柔情的吻中醒來。
他以為他也可以做到。
他以為他也可以用一個又一個甜美的晚安吻,喚醒那個悲憫光明的神。
快醒來,克拉克。
趁現在還來得及,快醒來。
我會一直等你,等到你醒來。
——然而一場命運之外的墜落,把他打了個措手不及。
至此,他犯下了第二個大錯:
他依然以為,這場墜落之中,他沒有失去自己的愛人。
我怎麽可能失去克拉克?薩沙想不通。
男人明明還是那個男人,還是那副英俊的模樣,像一顆隨時都在發光的大太陽。
然而他越想要靠近,就越感覺身心都在灼燒。
直到最後一刻,巨大的太陽將他吞噬,他才發現,這顆太陽的內核,竟然是冷硬的。
男人說,你這個騙子!
你除了一個騙子以外,什麽都不是!
你自己一無所有,還騙走了本該屬於這個身體的一切!
我要殺了你!
然後把你騙走的一切,都還給伊登·肯特——他會有比你更好的所有東西,因為他比你更值得!
……他一頭撞在那顆冷硬的內核上。
聽見喀啦一聲,輕微碎響。
低頭一看。
原來,他把自己的心給磕破了。
這一下闖大禍了,非同小可。
他從前再苦,因為改不了記吃不記打的樂觀天性,其實一直就是個瘋瘋癲癲的小傻逼。皮肉的痛苦,隻要不往心底裏去,其實也還能忍受,隻要一心想著趕緊做完任務,趕緊回家。
但唯獨這一次不同。
原本無憂無慮、不識愛恨的小王子,在男人身上懂了人間悲喜。他的心裏藏了太多愛,變得脆弱不堪。
他把對克拉克的愛,藏在縫縫補補的紅兜帽裏,藏在每晚偷偷看的小電視裏,藏在那些回憶往昔的夢境裏。
而這顆心被卡爾擊碎後,它們就汩汩地往外流出來。
兜頭巨浪一樣,將他徹底擊潰了。
……我還是失去你了。
早在我們兵戎相見以前,早在你墜落雲端、把那個名為“克拉克”的人徹底殺死時。
我就已經失去你了。
當他終於肯承認這一點。
最後一次吻上男人的唇,將毒藤孢子渡過去時。
——從今往後,他就再也沒有能拿得出手的痛苦了。
……
薩沙坐在地上抽煙,看著眼前兩張ssr卡。
倦鳥,逆時鍾。
它們分別指向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結局。
一條路,不再管這個幾乎爛得徹底的世界死活,直接收拾收拾,結束任務回家;
另一條路,重啟整個世界,讓所有人都獲得從頭再來的機會,而他自己則繼續走向下一個世界,踏上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生存宿主之路。
傻子都知道該選【倦鳥】。
但薩沙抽完了整整半包煙,依然遲遲沒有做決定。
做出決定時,他腦中閃過無數人的臉。
有蝙蝠俠的,夜翼的,小閃的,沙讚的,佩鉑的,托尼爸爸的,哈爾的,小蜘蛛的,史蒂夫的,甚至盧瑟的光頭也有一席之地。
他甚至想起反抗軍基地流離失所的人們,那些黯淡無光的眼睛。
他是真的想回家,撕心裂肺地想,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想,想到簡直要發瘋。
可是為什麽,命運一定要給他如此殘酷的抉擇?
為什麽另一個機會,偏偏就是那把唯一能拯救這個世界、能拯救所有人的鑰匙?
他抽完了最後一根煙。
然後跟係統說:【啟動逆時鍾。】
與此同時,一個極其隱秘、甚至他自己都不敢承認的念頭,貫入薩沙心中。
曾經有一個人。
強大又溫柔,藍眼睛飽含萬千星空。
而他離開自己,衝進宇宙去打仗了。
小王子穿著男人最喜歡的紅兜帽,站在雪地裏等。
等啊,等啊。
可那個溫柔的神明,再也沒能回來。
一個很輕、很卑微的聲音,在薩沙心裏悄悄念叨著。
如果我讓時間重頭再來,如果我再給你的命運一次機會。
你是不是就能變回原來的樣子?
……你是不是,就會從那片茫茫宇宙裏回來?
倦鳥轟然破碎。
而他在看著它破碎的同時,才發現那個想法的可笑可悲之處。
他真是個大傻瓜。
如今他親手放棄了回家的機會。
而他失去的愛人,就算因為逆時鍾變回曾經的樣子,自始至終都未曾黑化過,自始至終都是整顆星球的希望;
但他永遠、永遠不再會是那個,曾在星空之下與他溫柔接吻的人了。
從這一刻開始。
他什麽都沒有了。
那時他的腦神經受損嚴重,在最後的時光,他隻能終日被幻覺所困。幻覺裏有他們甜蜜的往昔,有他臆想中溫暖美滿的家。而當他清醒時,冷冰冰的現實,就越發撕裂地讓他痛苦。
直至最後,他再也不想清醒。
紅太陽監獄裏,最後一滴眼淚,無聲無息地落在染著血的白皙手背上。
如果早知道結局——
畫麵永遠定格在初次怦然心動的一幕。人間之神自雲層溫柔俯瞰他,笑容足以融化冰雪。
男人很溫柔地抱著他,對他笑。
說,還冷嗎?
——如果早知道結局。
你還會不會後悔愛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