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爭端
給小金毛洗完澡以後, 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有了很微妙的變化。
薩沙還是隻能吃蔬菜糊糊。
但是糊糊裏沒再放西蘭花了,有時候是生菜, 有時候是小番茄。
超人沒有解除對他的腦部控製,但是薩沙可以操控四肢, 也可以說話。
被卡爾帶著去哪裏的時候,就慢吞吞、一跛一跛地跟在男人身後走,身上爛兮兮的紅鬥篷,也一晃一晃的。
那個黑暗的治療艙被卡爾丟了, 換了張綿軟的床。
薩沙每天大部分的時間, 都躺在那上麵發呆,床的上方有治療儀器,每天二十四小時,從頭到腳掃射他的身體。
他們之間,依然隻有沉默。
但是人間之神和小王子,的確有過一段不長不短的相伴時光。
哪怕不需要說話, 當他們的眼神和動作相觸, 依然存在著某種默契。
薩沙在他的小床上休息,卡爾在孤獨堡壘裏走來走去, 順便處理堡壘外的事情。
維和部隊不斷發來報告:“P-25集中營發生暴動。請指示, 元首。”
“G-01地區爆發暴動。請指示, 元首。”
“我們在學校抓到一個對著您的標誌吐口水的孩子。請指示,元首。”
“第三區政府學校的教師朱利葉斯·拉斐爾,將您的讚美詩偷偷改了詞意, 第五句‘伊甸園’改成了‘罪惡之城’。請指示,元首。”
“發現叛軍首領蝙蝠俠,突破華盛頓第一道防線。請指示, 元首。”
卡爾的孤獨堡壘,早在政權掃蕩戰爭時,就已經被他本人裝上了吸音裝置——
說來可笑,這個裝置,還是從反抗軍基地扒過來的。
因此,當他呆在孤獨堡壘裏,他耳邊是全然一片寂靜。
他的超級聽力保護著整顆星球,但是不可避免,也會聽到細微的咒罵聲。
——那些來自窗下的,來自被窩裏的,來自地下室的咒罵聲。
孤獨堡壘是最後一片淨土。
可他還是失去了。
卡爾有些慍意:“我有沒有說過,當我在北極的時候,事務交給聯盟其他成員處理?”
維和部隊吭哧吭哧:“……很抱歉,元首。其他長官們說,他們無法擅自做重大決定,我們隻能來請求您下達直接命令……”
卡爾的眼睛,穿過厚厚的堡壘牆壁,看向森寒的北極洋。
卡爾:“殺。”
維和部隊:“……請允許我再占用您一些時間,處刑……哪些人呢?全部嗎?”
卡爾:“是。”
“如果明天還有類似罪犯,也殺嗎?”
“是的。”
“後天我們……”
“後天繼續。”
聒噪的通訊器終於不響了。
維和部隊的長官們一個個訥訥地與最高元首告別,然後沉默著下了線。
卡爾轉過身來時,剛好對上薩沙湖綠的眼睛。
他如同被窺見了最不堪的一麵,突然暴怒。
啪地將通訊器捏個粉碎。
薩沙顯然被嚇到了,立刻從小床上坐起來。
但他又退無可退,隻能坐在床角看著他。
他的紅鬥篷還是破爛的,跛足努力蜷縮著;
隻有完好無損的右腳,在鬥篷下露出半截漂亮的足背來。
卡爾:“——這就是你和蝙蝠想看到的?”
薩沙沉默。
卡爾:“煽動人民挑戰我的政權,然後讓我對他們動手?通過逼迫政府暴力鎮壓人民,降低政府的聲望?”
傷痕累累的小王子,閉了閉眼睛,似乎在做最後一次決斷。
薩沙低低地:“……你有沒有想過,無論是從前的你,還是瑪莎,都從未希望——”
他話音未落。
就被一隻鋼鐵般的手掌,鎖住喉嚨按翻在床上!
卡爾暴怒地壓著嗓:“——你怎麽敢?!”
他的藍眸,已經完全不是薩沙熟悉的模樣了。
自薩沙離開正義大廳,卡爾仿佛越來越易怒。
含在眼瞳裏隨時噴發的熱視線,讓他澄澈的藍眼珠也隱隱染上猩紅,連眼白都有細細血絲,順著眼眶流下來似的。
薩沙咳嗽著,低聲喚他:“克拉克……”
卡爾一瞬間清醒過來。
他立刻放鬆了力道,去看薩沙脖頸上的紅痕。
薩沙越咳越嚴重,他發慌了,忙把這虛軟的一團裹進懷裏,給他輕輕拍背。
自此以後,薩沙再也沒說過一句勸導的話。
他隻是還像從前那樣,乖順地依偎在男人胸前,像隻嬌小漂亮的金絲雀。
紅鬥篷外的半側身體潔白漂亮,在卡爾懷裏,輕軟得像團羽毛。
在這段短暫的時間內,卡爾沒再離開過孤獨堡壘。
最高元首在這裏避世,可是身心都在焦灼地燒。
隻有乖巧懂事的小王子,一如既往陪伴他,用薔薇般的軟唇挨著他指尖,用原野一樣的綠眸歡愉他的眼睛。
哪怕他們都知道,他是個叛徒。
他覺得自己正在緩慢發瘋。
薩沙卻似乎瘋得比他還厲害。
明明就是個俘虜,他卻慢慢地改不了本性,又開始恃寵生嬌。
西蘭花是絕對不吃的,漸漸單一口味的蔬菜糊糊,也不喜歡吃了。
但他想吃什麽,又永遠不直接跟男人說,拿勺子挑糊糊裏的肉沫,像端著稀世珍寶一樣看半天,再吧唧吧唧吃進去。
吃完了,砸吧砸吧,抿著嘴閉眼,露出回味無窮的表情來。
卡爾:“……”
他知道小智障——不,這個小叛徒,是菜吃撐了,饞肉了。
可這裏是北極,如果他要一直守在這裏,防著薩沙逃跑,頂多能給他打兩條鱈魚來。
……他作為最高元首,難不成還得給一個叛徒打漁投喂???
“吧唧吧唧。”
薩沙又在那小小聲地吃東西。
他挑出了一點肉沫來,可憐巴巴地在勺子裏占了一個小角,先伸了粉色的小舌尖碰碰,嚐嚐那點肉味,再跟注視情人般,很溫柔地看了一會兒,砸吧砸吧抿進嘴去。
吃完最後一口就沒了,漂亮的小臉垮下去,慘兮兮的。
……卡爾出去拖了一網鱈魚進來。
他拖著魚在前麵走,小饞貓就在他披風後麵急著跟,一跛一跛的。
小臉看起來圓了點,也好像快樂了些。
“克拉克,”他聲音很低地說,“你、你還肯對我好……”
卡爾冷酷地繃著臉:“……”
知道就好!沒良心的家夥。
一碗熱乎乎的鱈魚粥,似乎又融化了什麽。
薩沙自己喝掉了大半碗,才想起坐在床邊看他的卡爾。他已經吃飽了,就把碗轉了個邊邊,遞過去。
等遞完了才覺得不對勁。
以前在正義大廳的時候,小智障肚皮淺,克拉克給他做菜花樣又太多,他隻挑自己喜歡的吃。
吃飽了,還要秉著不浪費糧食的準則,給人間之神吃剩飯。
克拉克還能怎麽辦,吃完了自己那一份,就默默吃小智障的剩飯。
不過這種時候,往往屁股軟軟的小金毛會坐在他腿上,勾著他脖子喂他吃。
薩沙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知道不能再喂男人吃剩飯了,隻好默默把遞出去的碗拿回來,拿小勺子叮叮當當地掏著,想把碗底刮完。
卡爾:“……”
卡爾:“給我。”
他非常冷酷地奪走了這個小叛徒的粥,拿勺子掏著喝光了,再隨手丟回薩沙手裏。
再回頭來看坐在床上的小王子,他也正呆看著自己。看著看著,才回神了似的,把臉往被子裏一埋。
卡爾看著他的發頂,小王子的金發已經開始恢複璀璨發光的樣子了,可那上麵好像還印著四個字,橫看豎看都是“沒良心的”。
男人又想抓著他問為什麽。
可是話到了嘴邊,變成一句硬邦邦的:“這裏吃的都要收錢。”
薩沙:“我沒有錢……”
把碗放下,兩手放在破兜兜裏,慢慢往外麵掏。
不知道從哪學來的壞習慣,在孤獨堡壘還撿破爛,兜裏幾根小機器人掉的螺絲,半根勺子,都滾落在雪白的床單上。
卡爾看著他可憐巴巴的,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又痛又爽。
把他的螺絲和勺子也沒收了。
卡爾冷淡地:“那你想怎麽辦。”
薩沙:“……我給你……給你照看伊登·肯特。”
他這句話,在喉嚨裏咽了不下三次,才極其艱難地說了出來。
就見男人愣了一下,剛剛放晴的臉色,瞬間陰鬱下來。
薩沙幾乎是拿出了比剛穿越時三倍的精力,觀察他,跟他周旋。可是如今的殺戮之神太易怒了,看什麽都要生氣,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看不透對方的心。
眼看卡爾又要發火,薩沙忙說:“我不配說他的名字。”
……卡爾更生氣了。
簡直像要馬上撲過來掐死他。
薩沙眼看自己離預期計劃越來越遠,再也不出聲了,低頭看著自己抱著的空碗,任憑發落似的。
卡爾被他氣得半死,在孤獨堡壘上空,超高速飛了兩千圈才回來。
回來的時候,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的小叛徒,抱著個空碗,又一跛一跛地跟在他身後,也不吱聲。
……卡爾真是被他拿捏到了心肝脾肺裏,沉著臉走了兩圈,一把把他手裏的碗摔了,抱著人就丟進治療艙裏。
薩沙還以為他又要把自己鎖起來,忙喊道:“克拉克,不要——”
治療艙的門哢噠一關,身形高大的殺戮之神也擠進來了,一把掐住小王子的下頜。
染滿血的披風一進來,這個小空間裏,殺氣就重了。
黑暗裏,男人逼問他的聲線,幾乎在微微發抖。
可是這裏是孤獨堡壘最安靜黑暗的地方,隻有在這裏,沒有人能看見神受傷的表情。
卡爾聲線極狠地:“——蝙蝠他們到底給過你什麽?我給你的難道還不夠多?”
薩沙被這個喜怒無常的瘋神逼急了,穿越過來一路隱忍退讓,終於忍不住發火了:
“……因為你本來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克拉克!你本來是這個星球的光,你以前救過那麽多人,做過那麽多好事,你就該值得最好的!而不是結束戰鬥回家,還要被別人指名道姓地罵,跟一個瘸子躲在北極,除了殺人什麽都不會做!”
這是他們認識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吵架,以至於薩沙突然變凶,倒把殺戮之神嚇了一跳。
他半晌才冷笑回話:
“終於肯把偽裝撕下來了?我還想你能再裝多少天——誰給你這套說辭?是蝙蝠給你洗了腦?”
薩沙:“我要是能被洗腦,我會比現在更早投奔反抗軍!如果不是因為瞎了眼喜歡你,誰願意陪你慢慢磨時間,還在那傻傻地等你自己想明白!”
卡爾嘶聲:“——你膽敢說這個?從一開始就是你的詭計,從你擋了那一槍開始!你除了一個騙子以外,什麽都不是——你自己一無所有,還騙走了本該屬於這個身體的一切!”
他本來急火攻心,說完才知道後悔。
卻發現薩沙發怒緊繃的身體,突然軟下來了。
人類在黑暗裏不能視物,但氪星人可以直視他臉上的表情。小王子的臉上餘怒未消,綠眼睛卻在黑暗裏空茫茫地睜大了,不知道在看什麽地方。
隻是很快的一瞬。
他的神情又冷靜下來了。
他倆本來就在空間不大的治療艙裏擠著,小王子細細的胳膊纏上來,卡爾愣了愣神,他曾經、直到現在也依然迷戀的柔軟唇瓣,已經印上來了。
薩沙低聲:“仔細想想,都是假的嗎,克拉克?”
他試探著,沿著男人好看的唇線吻過來。
直到他緊貼對方胸口的身體,感覺到了對方逐漸加速的心跳。
治療艙很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他們之間充滿了血腥味——大部分來自薩沙被磕破的雙唇,還有舌尖。
氪星人的回吻力度,也是孤注一擲的,這讓他無法很好地控製力道。
——除了血腥味,還有藏在薩沙唇肉內、屬於毒藤孢子的香甜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