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觸底反擊

  蝙蝠俠說:“靠回憶。”


  如今薩沙困在黑暗的治療艙裏, 一遍遍回憶。


  他回憶蝙蝠俠當時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回憶他給蝙蝠俠的每一個道具。


  他在孤獨的黑暗中, 一個人反複揣摩著,把繁雜的線索串成網絡。


  他在想那個令他嚇一跳的接吻姿勢。


  是的, 蝙蝠俠同時也是多情的布魯西寶貝。


  但那隻是他的麵具。


  作為本體的披風鬥士,蝙蝠俠是典型目標至上、大局為重的領袖人物,哪怕不是這種惡劣的局勢,換做是平時, 風花雪月通常也與他無關。


  他想了又想。


  ——然後他懂了。


  蝙蝠俠在他身上放的武器, 確實能讓他在失去了係統的境地下,觸底反擊。


  但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如果這個武器真的能用上。


  ——有可能就是殺人誅心。


  ……難怪他會說,自己不算個好人。


  但對於現在,即將擁有新夏娃的卡爾·艾爾來說,還會是殺人誅心嗎?

  薩沙在黑暗與困苦中思考, 獨自積蓄力量。


  狗係統跟他聊天打屁時, 曾說漏嘴,生存流宿主每年的人數, 會減少80%以上。


  這本不應該是合理情況, 因為生存流宿主, 有獨特的金手指——死亡讀檔。


  按道理來說,隻要不是太過作死,幾百個檔讀下來, 總有一次自救的機會。


  可很多人走不到最後。


  有很多生存流宿主,撐不過兩個末日世界,就會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下, 選擇一了百了。


  薩沙當時又唏噓,又有點小自豪:【那我還算個優等生啊?】


  係統:【狗宿主的確很優等了。失憶後完成三個世界,失憶前不知道過了多少世界,建議找主係統領朵小紅花。】


  薩沙:【說不定失憶也是我自己安排的——為了排遣心理壓力什麽的。】


  他現在躺在治療艙裏,又回想起這段對話。


  他現在隻是被腦控,係統是被屏蔽而不是被銷毀。


  也就是說,他背包裏的倦鳥,還有機會可以用。


  薩沙想,他雖然流浪了這麽久,可他應該還是有家的,因為每個人都有家。


  他還是可以回家。


  等回家那天,主係統可能會給他發朵小紅花,標個生存流優等生什麽的。


  薩沙已經什麽也不剩了,終於又給自己扒到一根稻草。


  就抓在手裏,再也不放了。


  薩沙:【去他媽的。沒有什麽比回家重要。】


  薩沙:【狗係統說: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給自己打個氣!】


  卡爾再次打開治療艙的時候,小王子的眼神似乎開始變化了。


  因為薩沙的視神經被損傷,孤獨堡壘的光線,被卡爾調暗了不少。


  小王子那雙被長睫毛半掩著的綠瞳,還是如死灰一般平靜。


  ——隻是在最深的碧綠湖底。


  有什麽東西,正發瘋似的燃燒。


  他還沒開口,聽見薩沙說話了。


  薩沙的聲音很低:“……別……把我關在這裏。”


  卡爾冷淡地:“我知道你想一死了之。但沒有那麽容易。想想你的反抗軍主人。”


  ……以前跟反抗軍交戰最激烈的時候,卡爾都沒這麽頻繁地提起過他們。


  薩沙沉默了幾秒鍾,又低低地說:“我在裏麵……會做噩夢。”


  卡爾看了一眼治療艙。


  他想讓薩沙在沉睡狀態下療傷,所以艙內是全然寂靜黑暗的,填滿了良性催眠氣體。


  薩沙被腦控時,不能自主控製臉上的神情。


  所以哪怕他始終在透過艙壁,注視薩沙,他能看見的,隻有一個寧靜入睡的小王子。


  卡爾焦灼地摩挲了一下治療艙。


  又迅速把手放下了。


  卡爾:“我知道你想耍什麽花樣。省省吧,我不會解除控製的——你休想用你那些怪異的能力,從我這再叛逃一次。”


  他讀取了被俘的反抗軍們的記憶。


  ——包括夜翼的。


  所以他確實知道,他的小夏娃有多大能耐。


  他之前遲遲沒有讓渡鴉對夜翼讀心。


  隻告訴所有人說,他的強大,根本無需過於畏懼反抗軍的小伎倆。


  隻有卡爾自己知道。


  他害怕親眼確認那一幕。


  他害怕真的親眼見到,小王子在別人懷裏撒嬌的樣子。


  薩沙屬於他。從璀璨的金發到柔嫩的肌膚,從湖綠的眼睛到誘紅的唇瓣,從細白的指尖到粉紅的膝蓋,都屬於他。


  他的酒窩屬於他。他的眼淚屬於他。他的歡欣苦楚屬於他,他的溫存孤寂屬於他。


  那個被異常魔法控製的晚上,一切都混亂不堪。


  但他記得薩沙說,求你啦,抱一下我。


  這是克拉克第一次觸及那顆靈魂。


  不是嬌縱無辜的小氪,不是吊兒郎當的小金毛。


  他破開一層層偽裝出來的靚麗外殼,直接探進了最深處。


  他看見一個孤苦的旅人。


  人間之神心想,為什麽呢。


  我給你這麽多寵愛,可你為什麽還是孤獨呢。


  可他又想,他自己也是孤獨的。


  氪星永遠消逝在宇宙中,他在作為第二家園的地球,小心翼翼用偽裝身份,不斷與人們建立聯結,就像無數根牽係他的閃光紐帶。


  然後有一天,小醜把這些紐帶全部砍斷了。


  他就再次飄離在雲層中,離不開大氣層,卻也碰不到地麵。


  像神一樣全知全能,卻再也無處可歸。


  直到他擁有了薩沙,獨一無二的夏娃。


  人間之神一邊親吻小夏娃的淚水,一邊用強壯的臂膀將他抱緊。


  他不願意再讓任何人看到薩沙這個樣子。


  隻要想一想,都會覺得心口絞痛。


  可是夜翼那天對著薩沙一頓責罵,讓他被怒火占據的腦子裏,慢慢理清了很多事情。


  他極短暫地離開孤獨堡壘,去關押反抗軍的集中營,來到夜翼麵前。


  夜翼:“總算把你等來了。拜托,克拉克,看在我們過去的交情份上,讀完我的記憶後,能不能把我放下來啊?這牆真的好硬,我太難了。”


  蝙蝠跟他們是老對手了,所以早早就在夜翼大腦中做了防備,讓他們讀到的某些記憶片段,是混亂無序、雜亂不堪的。


  但他的防備工作,隻針對反抗軍的核心會議,所以夜翼腦中的日常記憶片段,還是完整的。


  於是卡爾在記憶裏,看到了在反抗軍基地,一跛一跳的小金毛。


  對著小電視發呆是真的。紅鬥篷被洗壞了,心疼地抱著絮絮叨叨也是真的。


  到處撿破爛,一邊撿一邊掉,紅鬥篷裏掉出一個棉布卷毛腦袋,小金毛立刻撿回來,放在嘴巴前吹吹,這一幕也是真的。


  可是卡爾抱著一線希望,去找薩沙被脅迫加入反抗軍的可能性時,他找不到。


  他從前笑稱的小智障,在反抗軍麵前,是一個聰明、活潑、話嘮的小金毛。


  ——他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


  難怪當他控製了薩沙,屏幕對麵的反抗軍們,一下子就怒氣值直達頂峰。


  為什麽?

  如果說是愛,為什麽不肯站在他身邊,與他注視同一個方向?

  如果一切都隻是偽裝,他又為什麽要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作出這種牽腸掛肚的姿態?

  卡爾雲裏霧裏,真是想破了頭都想不明白。


  他以最快的速度飛回孤獨堡壘,透過治療艙,看他寧靜沉睡的小王子。


  他知道蝙蝠多智近妖,也不能排除,這一切都是蝙蝠在打心理戰。


  可是看著看著,他還是忍不住把薩沙放出來。


  他還是想聽薩沙說話。聽聽他的聲音。


  薩沙瘦了一圈,曾經軟乎乎的臉蛋脫了形,精致的下頜線更明顯了。


  他聽見卡爾說不會解除控製,泛著不自然潮紅的軟唇抿了抿,又低聲下氣地說:


  “我想吃東西……一點點……隨便什麽都好。”


  治療艙裏有導管向他傳輸營養液,確保補充足夠的營養成分。可這種輸液補充方式,不能滿足他空蕩蕩的胃袋,他早就饑腸轆轆了。


  卡爾不說話,薩沙急需補充體力,但他的綠眼睛隻敢看著地麵,又乞求說:


  “一點點就好……垃圾也可以……”


  殺戮之神沒有讓他吃垃圾。


  孤獨堡壘裏有大量機器人在工作,他調來其中一個,指揮它做了點流食。


  他忘記叫機器人別放西蘭花,結果小機器人哆哆哆就把蔬菜都剁碎了,攪合攪合,跟肉糜拌在一起。


  超人的機器人也是超級速度,超迅速地就出鍋了。


  卡爾把那盆西蘭花糊糊拿在手裏,也不知道是該扣在小機器人頭上,還是扣自己頭上。


  但最後他還是丟在了薩沙麵前,平靜地:

  “自己吃。”


  他解除薩沙的四肢控製區域,並警惕著閃爍的腦橋區域。


  如果薩沙的能力全部來自於這個腦區,那麽他也許隻需要注意控製這個位置就夠了。


  但是為防萬一,他又威脅了一次:“如果你敢做什麽出格的事……”


  薩沙低聲:“……你會下令殺掉反抗軍。”


  他的四肢恢複自由掌控,可是因為腦區還沒完全放開,行動起來遲緩又笨拙。


  小王子就緩慢地坐在地上,抱起糊糊喝進去。


  在聞到西蘭花氣味時,他的動作輕微一停,跟著麵不改色地全喝光了。


  胃袋裏傳來久違的飽腹感,薩沙放下碗,又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自己身上的紅鬥篷換了換方向。


  他想遮住自己的跛足,還有全是燙傷的胸口肚皮。


  破破爛爛的鬥篷,在小王子的身體右後側開口,露出的就隻有白皙柔軟的腰肢,光滑筆直的右腿了。


  他感覺這樣應該好看點了。


  調整好了,就又開始沉默。


  卡爾:“還有什麽要求?”


  薩沙沒料到他會問自己,想了想,就又低聲說:“我想……我想洗澡……”


  孤獨堡壘,是卡爾作為氪星人時的私人基地,這裏當然有供他衣食住行的一切——


  不過氪星人的家具,當然跟作為小記者時,住的普通小公寓不太一樣。


  卡爾把薩沙帶到自己專用的淋浴間,頭頂的蓮蓬頭一打開,就跟機關槍的,突突往外噴冷水和冰碴子。


  卡爾:“……”


  他回頭看了一眼靠在門上的小王子。


  薩沙已經孱弱到快不能靠自己站立了。


  但他垂著眼,看著冰碴的浴室,神情沒有畏懼,隻是某種破罐子破摔般的平靜。


  卡爾收拾了一會兒,對門外的薩沙說:“過來。”


  薩沙一跛一跛地走進來。


  滿地的冰碴子沒有了,隻有一浴缸被熱視線燒熱的水,在燈光下冒著白色熱氣。


  浴室的燈太亮了,薩沙痛得睜不開眼。


  於是卡爾把燈一關,再把薩沙身上最後一件紅鬥篷摘了下來。


  氪星人有夜視能力,但薩沙沒有。


  他在黑暗中茫然地睜著眼,兩手下意識去遮身前的灼傷。


  可他還是不出聲。


  卡爾拿手背試了試水溫,又把毛巾打濕了,在手裏捂一會兒。


  抬頭看見薩沙遮遮掩掩傷疤的動作,沒來由覺得心悶。


  他打開一盞浴室昏暗的小燈。燈光很柔和,不會對薩沙眼睛造成負擔,又能讓他勉強看清腳下。


  卡爾:“扶著。”


  他一邊說,一邊把薩沙一隻手撈起來。


  手示範似的,輕拍了拍牆,又說:“扶。”


  薩沙背對著他,兩手慢慢扶在牆上。


  他身前全是斑斑駁駁的傷疤,但後背還算瓷白幹淨。


  在昏黃燈光下,小王子的身體,像一尊聖潔的天使雕塑。然而脊背上嶙峋聳立的蝴蝶骨,讓這個天使看起來,像是墮入人間曆盡磨難,卻永不能回歸天堂。


  卡爾把熱毛巾拿在手裏,繞開傷處,一點點給他擦拭身體。


  薩沙的金發長長了不少,很溫順地垂在鼻尖上。末端打著點卷兒,一如從前卡爾熟悉的樣子。


  最熟悉的樣子。


  卡爾往他的頭發上打洗發香波,濕漉漉的額發往後捋起。


  底下露出美麗的綠瞳,嘴唇微微開啟著,被熱氣蒸得越發濕紅。


  薩沙隻有一條腿受力,站久了不穩,踉踉蹌蹌要往旁邊倒。


  男人下意識上前一步,讓他向後靠在自己胸前。


  薩沙被夾在了牆壁和卡爾之間。因為差點摔跤,他急促地呼吸著,隔著一層薄薄緊身衣,卡爾感覺他渾身都在微微發抖。


  ——如此脆弱不堪的身體,讓這個所向無敵的神,開始心生恐懼。


  他還能活多久?


  他忍不住想。


  隻要有基因,可創造的人造人是無限的。


  ——隻有這顆靈魂,最終會走到他所不能觸及的地方去。


  他們兩人都心事重重,浴室裏隻有沉默。


  唯獨在昏暗燈光下的影子,親密地相擁在一起。


  卡爾給他擦完後背,讓他轉過身來。


  自己想了一會兒,還是蹲在地上,寬大的帝王紅披風浸在水裏,給小王子擦拭那條可怖的跛足。


  薩沙:“痛……”


  卡爾放輕了動作,仰頭問:“隻澆水呢?會痛嗎?”


  他一仰頭,就看見扶著他肩膀,低頭看他的薩沙,綠眼睛裏盈滿了星光。


  ——不。那不是星光。


  星星在那雙美麗的綠眸中破碎,變成淚水,滴滴答答落在男人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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