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試探

  夜翼真覺得自己好慘一男的。


  大西洋戰場被超人追著打也就算了, 連被關進集中營,都是特殊待遇——


  抓進來這麽多人,就他一個人是被吊在牆上的……


  夜翼:“阿花。早知今日, 我還不如跟你睡算了。”


  阿花本能護胸:“?!”


  這事情整得,真是又冤又令人啼笑皆非。


  夜翼沒有一次比現在這樣, 更能體會到氪星人鋼鐵之軀、凡人之心的特點。


  即便是擁有整顆星球的最高元首,在這種醋到飛起的小細節上,卻顯得像個普通男人。


  ——愛而不得的普通男人。


  吊在牆上的夜翼喪喪地歎氣。


  ……這牆也忒硬了。


  算了就當是拉伸脊椎。


  在不義戰爭前,其實他跟克拉克的關係一直挺好的。


  當年他因為跟蝙蝠俠理念逐漸產生分歧, 滿心煩惱地跑到大都會來, 想找個開明的成年人聊聊。


  ——隻要有人見過從前的克拉克·肯特,不可能會忘記,當他溫柔良善時,好成了什麽樣。


  他還記得明日之子靠在辦公桌上,藍眼睛專注地凝視著他,認真傾聽的樣子。


  “我被蝙蝠俠解雇啦。唉。我想我需要你的建議。你是我尊敬的人, 我覺得應該能夠理解我的人。”


  迷茫的知更鳥叭叭地傾訴, 克拉克則回過頭,用熱視線加熱了一杯咖啡。


  不冷不熱剛剛好, 放進他的手心裏, 溫暖又妥帖。


  然後他從男人那裏, 聽來了夜翼的故事。


  夜翼,本是氪星一名英雄,被自己的家族驅逐, 夢想是將自己畢生的才華與能力,貢獻給無法為自己戰鬥的人。


  他像一隻最終打開翅膀的飛鳥。


  掙脫迷茫與束縛,自由地擁抱自己的夢想。


  這就是迪克·格雷森使用“夜翼”這個名字、成為布魯海文守護者的起源。


  這也是那時的克拉克, 最擅長和本應該做的事——哪怕不是出於他本意。


  每當大都會的人們抬頭仰望,看著他們的明日之子在天空翱翔,就會下意識覺得,人生到底還是美好與光明居多啊。


  再自厭自棄、再微不足道的人,也知道他們的生命在超人眼裏,是珍貴的無價之寶。


  隻要是從大都會出來的人,都會不由自主懷念那座明日之城。


  這也是阿花能跟夜翼、薩沙玩得來的原因:

  反抗軍裏不少恨透了獨裁者的人,但隻有他們像蝙蝠俠一樣,在與超人戰鬥時,心中存著的不是仇恨。


  而是悲傷。


  他們並非真要與超人決什麽勝負。


  哪怕有一線希望,都想要將從前的克拉克·肯特,再次帶回人間來。


  夜翼看見鋼骨走過來,在牆上戳戳點點,打開了一個屏幕。


  夜翼:“我要看收費頻道。”


  鋼骨歎氣:“別想啦,頭兒。給你放動畫片就不錯了。”


  他們誰也沒料到,屏幕一打開,出現的居然是麵無表情的最高元首,和他身側的小王子。


  阿花都驚了:“什……”


  他們這一群人都住在B區,當然見過整天自己遛自己的薩沙。


  小金毛臉蛋漂亮,性格又活潑,瘸了一條腿還是跑跑跳跳的。


  如果不是蝙蝠俠按著,很可能會原地拆家。


  可是屏幕裏的小王子,被一條巨大的帝王紅披風,裹得連一絲雪白的肌膚看不見。


  一雙無神的綠眼睛,湖水似的清澈眼底,沉滿了灰燼。


  他看見屏幕裏的他們,眼中卷起滔天波浪,可神情卻紋絲不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被迫處於某種高度控製狀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們都是生死與共的兄弟,這一幕給反抗軍帶來的震驚與憤怒,甚至擊垮了曾無比信任明日之子的大都會人。


  阿花:“……氪星人我他媽殺了你!!”


  夜翼:“——阿花你別出聲!”


  他看著薩沙的眼睛,知道他預料的結局已經發生。


  他們的小王子撲向太陽,直至現在,他仍然在燃燒。


  夜翼想了一會兒,譏諷地:“如我所料,你果然背叛了我們。”


  阿花和牢中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看向夜翼。


  包括站在一旁的卡爾。


  他艱難地忍住心中酸澀,帶薩沙來跟夜翼會麵。


  隻要薩沙知道他還有該去在意的事,他就再也不會對自己說出“殺了我”這種話來。


  但他唯獨沒想到的,就是看見現在這樣的場景。


  薩沙的心在為了他一下下搏動著,屏幕那邊的男人卻神色冰冷又憎恨——


  一如卡爾當初發現薩沙是條毒蛇後,在鏡中看見的自己。


  薩沙的語言區域已經被放開,可他一臉懵然地看著夜翼,嘴唇翕動,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夜翼:“所以是你把我們帶到大西洋基地去的,對嗎?為了讓他將我們一網打盡?天殺的,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我們的友情比不上你對他獻媚的決心?”


  薩沙當然不知道治療艙那一出,他隻覺得夜翼突然嗑了藥發神經,結結巴巴地:


  “我……不……”


  夜翼是蝙蝠家最溫柔直率的男孩,他真的很不擅長當惡人,放狠話放得他都尷尬了。


  可是他咬著牙,看著已經非常孱弱的薩沙。


  他心想,你是全世界最聰明的小王子,你一定會懂的。


  你一定得撐下去,直到蝙蝠帶著我們去救你。


  夜翼:“你真以為我沒發現你藏起來的東西?你偷了一個小電視在被子裏,每天晚上都在看他的演講——你真以為我不知道?”


  薩沙突然出聲了,掙紮般地:“不……格雷森,別……”


  ——他簡直無地自容。


  剛剛想要攢起來的尊嚴,就這樣又在男人麵前,被猝不及防打碎了,攤開著,任由那雙紅靴子踩踏蹂躪。


  夜翼:“是蝙蝠太心軟了,才會收留你。早知道你對我們的敵人還念舊情,就不應該讓你加入我們——”


  薩沙喃喃著,他的聲音聽起來,馬上要破碎似的:

  “我沒有……格雷森,求你了……別……”


  夜翼咬緊牙:“那你怎麽解釋你藏起來的電視?你怎麽解釋你的紅鬥篷?你那件破了洞的衣服,本該早早出現在垃圾桶裏,為什麽還要撿回來縫縫補補?”


  薩沙磕磕巴巴地:“求你了……求你了,格雷森……別說……”


  他的眼睛,本來就不能看太亮的東西,這會兒注視屏幕過久,眼珠如同再次被灼燒似的疼痛起來,他緊緊閉上眼睛。


  他一閉眼,又有令人心碎的水珠,從柔軟的長睫毛下被擠壓出來,滴滴答答落在紅披風上。


  卡爾:“——你話太多了,夜翼。”


  夜翼逼他出了聲,求之不得般閉上嘴巴。


  卡爾此刻真的很想發火。


  尤其他看著薩沙站在屏幕前,閉著眼蹙眉,眼淚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他就暴怒到想要殺人。


  他心想你們憑什麽?

  薩沙開著機甲跟他搏命,在宇宙中幾乎窒息而死,你們憑什麽指責他背叛?


  ——誰準你們這樣傷害他?

  可這份憤怒,又完全不符合最高元首的立場。


  他真是又恨又怒又痛,最柔軟的心尖都像在火上炙烤,怎麽樣都無法解脫。


  他也不知道該去恨誰。


  他恨這條毒蛇,他恨把薩沙奪走的反抗軍,可他更恨自己。


  他恨自己明明作為最高領袖、人間之神,薩沙都把他的心踩碎了,他還要跪在地上,一片片往回撿;


  幾句來自敵人的風言風語,這些碎片就真的又搖動著燃起希望,滿心期盼著薩沙對他多少還是有一絲真心。


  ——如今整個地球都是他的。


  可他為什麽還是如此卑微?

  卡爾一拳砸熄了屏幕。


  薩沙還站在那,身子搖搖欲墜似的。


  他的語言區域雖然被放了自由,可對著卡爾,現在他又什麽都不再說了。


  隻閉著眼睛,很疼痛似的皺著眉。


  卡爾看看他,又把他抱起來,往治療艙裏送。


  被放進艙內前,薩沙終於出聲了。


  他閉著眼,自語似的:“不。”


  卡爾:“什麽不?”


  他猜了半天,說:“你不想進治療艙?”


  薩沙睜開他的綠眼睛,沒有看他,凝視著黑暗的治療艙內。


  仿佛如果他的手腳被放了自由,他一定會牢牢扒住艙門,不讓男人把他塞進去。


  卡爾:“為什麽不想進去?”


  他想到一個理由,又開始隱隱生怒:“就這麽想死?”


  卡爾冰冷道:“別忘記我說過什麽。如果你不服從——我會開始殺反抗軍。從那個最先叫囂的人開始殺起。”


  薩沙知道他說的是阿花。


  他閉嘴了。


  於是他又被鎖進治療艙裏,再次接受地獄火般的煎熬。


  他不知道在治療艙外,殺戮之神正繞著這個艙一圈圈地轉。


  高高在上的神明,被變成一隻困獸,開著透視能力的藍眼睛,始終注視金發叛徒的神情。


  薩沙身心俱疲了。


  他想死,可男人不肯讓他死;


  他想要尊嚴,可他努力藏匿的愛意,也在男人麵前被攤得一幹二淨了。


  他想掙紮,可是想到即將誕生的伊登·肯特,又一點力氣都沒有。


  薩沙:【統統,一般這個時候,你會說什麽呢?】


  薩沙:【狗係統說: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給自己打個氣!】


  薩沙:【大哥現在應該已經在推動救援計劃了,格雷森他們應該會沒事的。不知道白罐現在還騷得起來不,盧瑟雖然禿,但辦事還是挺利索的。】


  薩沙:【狗係統說:你大哥什麽時候都有計劃。狗宿主不要太作死,說不定他能把牢裏的所有人,都活著救出去。】


  薩沙:【那很好啊。那很好……】


  他寧肯醒著痛著,也不想再掉進有伊登·肯特的噩夢裏去了。


  所以逼迫自己轉動腦子,跟“狗係統”說話,強撐著清醒。


  聊起蝙蝠的計劃,他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舊金山之戰前夜,蝙蝠俠曾經把他帶到S區,然後突如其來掐暈了他。


  他醒過來的時候,被放在柔軟的沙發裏,跟站在麵前,黑漆漆的大蝙蝠麵麵相覷。


  薩沙簡直莫名其妙:“大哥,你幹嘛掐暈我啊?也不是說不可以,但沒必要啊。大哥你說一聲,我現在立馬撞牆。”


  蝙蝠俠:“……”


  蝙蝠俠告訴他,為了防備渡鴉的讀心能力,和神奇女俠的真言套索,核心成員每個人都有不知情的計劃,以防止他們任何一個人落進對方手裏,就把底都揭得不剩。


  他剛剛給薩沙留下了一點東西,作為薩沙的最終武器,但他並不確定薩沙被俘後,會不會被真言套索綁成豬頭,所以他不能告訴薩沙。


  薩沙:【狗係統,你知道大哥留的是啥對吧。】


  係統:【對鴨。】


  薩沙:【那就聽大哥的,刪了吧。】


  係統:【已刪除相關錄像。】


  蝙蝠俠:“戰爭的多變性,比人腦想象的多兩百倍以上。再完美的計劃都不可能百分百實現,任何備用計劃都會有盡頭。我給你留的東西,是讓你在落進最糟糕的境地時,起碼還有最後一絲反擊的餘地。”


  薩沙:“!傳說中的Z-99-99?那連我也不知道的計劃,我怎麽知道,該什麽時候用,怎麽用??”


  蝙蝠俠:“作為我個人,我永遠不希望你有用上的一天。在內心深處,他還是個好人,而我不是。”


  薩沙知道他說的“他”,指的就是超人。


  他剛想說大哥你不是好人還有誰是好人,就見雕塑一樣森冷的騎士,一手撐著沙發,朝他彎下身來。


  戴著冰涼皮革手套的手,捧著小王子雪白的臉側時,幾乎能把他那張小臉都蓋住。


  薩沙眼睜睜看著黑暗騎士的臉俯向他,唇線淩厲的薄唇,跟小王子柔軟的薔薇唇瓣,一點點接近。


  薩沙:?!


  他唬得整個人都往下縮,像個拒絕被親的縮頭貓貓,雙下巴都縮出來了:

  “大、大哥!這個萬萬使不得啊大哥!就算您不在意克拉克——不不,格雷森還是您的兒子,他他他也莫名其妙要泡我,您這樣會影響、影響父子關係!!”


  蝙蝠俠:“……”


  蝙蝠俠:“……迪克?”


  被嚇得胡言亂語的小金毛,反手就把夜翼賣了。


  黑暗騎士微微眯起眼,決定找個時間好好跟夜翼“談心”,最好讓他理解,現在的局勢跟追求個人幸福之間,確實存在衝突的問題。


  蝙蝠俠撐著沙發直起身來,倒也沒有說什麽,身後漆黑的長長披風拖曳著,走向門口。


  薩沙還縮在沙發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小心地:


  “……那、計劃?大哥,我怎麽知道是什麽計劃?”


  蝙蝠俠隻留了一句:“靠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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