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七萬
古淩聽到這話時，整個人如同遭受雷劈一般驟然僵在了原地。
先前七日近乎於生不如死的經曆，讓古淩早已身心俱疲到了極點。然而就在此時此刻，唐千陌的話卻是將那個注定鮮血淋漓的真相揭開了：自己始終都處於山嵐瘴氣所幻化的場景當中，那個在自己意識中持續了整整七日的惡夢，直到現在才剛剛有所驚醒。
並且不知何時便會再度沉睡下去。
“你沒事吧？”唐千阡麵露一絲關切地回望了古淩一眼。
古淩深吸了一口氣後緩緩搖了搖頭：“沒事，繼續走吧。”
“嗯。”唐千阡微然點頭答應了一聲，隨之再度邁步往百鬼關的方向走著。
古淩的目光已經恢複了平靜，再度踏步向前時，已經沒有先前的不安與焦躁了。
又走了七日之後，古淩再度從幻境中清醒了過來。在那過程中所承受的一切痛苦或許隻有他自己會記得，然而這一切換來的，依舊隻是現實世界中少得可憐的寸進而已。
“繼續吧。”
唐千阡與唐千陌俱都麵色微怔地轉頭看了古淩一眼，似是不明白為什麽幾人分明隻走出了短短的一段距離，古淩卻要有些莫名其妙地說這種話。
隻有古淩十分清楚，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而已。
痛苦始終都不曾存在過盡頭，更沒有所謂的極點，有的隻是至死方休的執著，亦或是無以致死的悄然退縮。
每七日所循環往複的痛苦，古淩已經承受了足足一萬次。七萬天，即便對於真正能夠長命百歲的壽者而言，也抵得上兩輩子的煎熬了。
古淩凝視著前方混沌當中的一點星光平靜道：“我從未如此有耐性地前行過，更沒有這麽有安靜地去承受過這個世界降臨給我的苦痛。我總是在憤怒，總是在焦慮，總是在以性命為代價去搏回那些在我看來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星光閃動處，一名麵帶灰色麵具的男子緩步從混沌之中走了出來：“是你的過錯嗎？”
“算不上。”古淩緩緩搖了搖頭：“我並不認同你所說的欠缺，但我承認自己客觀存在的缺陷。”
“你確定麽？”灰麵男子目光有些死寂地直視著古淩：“隻要你願意認同，你便可以再度使用我的力量，或者說你自己的力量。”
古淩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會有那一天的，但絕對不會以犧牲我的信仰為代價。”
“你已經在克製了，包括你本就不該有的那些憐憫。”
“隻是方式而已，而且我說了，我並不否認自己意識上所存在的缺陷。”
“即便如此，依舊不認？”
“不認。”
“我以為你本應該更聰明一些的。”
古淩輕笑了一聲，略然抬手間，那名灰麵男子的身軀竟是已然緩緩化為點點光斑消失於了混沌之間：“有人跟我說過，一世之事，是斷不該以一時的小聰明去做的。我的路很長，要走很久，犯不上因為眼前短暫的艱辛而走向一條更長的歧途。”
“我們再次見麵之時，就是我的本命戰獸現身之日。”
古淩最後一個字說完的時候，灰麵男子的身軀也恰好消失在了最後一點星芒當中，一如古淩曾經險些徹底被從這個世界上抹殺掉一般。
唐千陌看著古淩臉上的淡淡笑意不覺有些畏懼，下意識便脫口而出道：“呃……你笑得好嚇人啊。”
古淩雙目間的目光因此而驟然凝實了起來，再度定神觀看時，眼前已經沒有了那些林立不已的怪石擋路，有的隻是一條筆直通往前方峽穀的道路。
“到了嗎？”古淩麵色依舊平淡如常地直視著前方，整個人的氣質似都發生了極大的轉變，那種安靜與平和，絕對不是沒有閱曆之人能夠裝出來的。
“到了呢。”唐千阡麵色欣慰地輕笑了一聲，隨之身軀卻是軟軟地朝著地上倒了下去。
古淩餘光看到這一幕時略然跨步閃身直接出現在了她的身側，略一抬手便已經將其單手攬在了懷中：“千陌，拿些清水來給你姐姐喝。”
唐千陌見到姐姐如此摸樣時也是大感驚詫，都來不及再管古淩抱住唐千阡的舉動了，急忙摘下自己腰間的水囊來遞到了自己姐姐的唇邊。
然而下一刻，唐千阡的雙目竟是緩緩閉上了，整個人猶如陷入一種深度的睡眠狀態般昏迷了過去。
“怎麽會這樣？！”唐千陌頓時焦急不已地便要湊近看自己的姐姐，然而下一刻卻是直接被一道柔和的勁氣給攔下了。
“轉過身去。”古淩說罷再度略一揮手時，唐千陌的身體便如個提線木偶一般直接被前行調轉了方向。
“喂！你想對我姐姐幹嘛啊？！”唐千陌雖然隻是個孩子，但也算得上是人精當中的人精了，在被古淩如此一弄之下便隱隱感覺到了一絲古怪的意味。
“持戒七日不進食水，換了你連命都沒了。”古淩說罷自己從唐千陌的手裏接過了水囊，輕輕掰開唐千阡的雙唇往裏麵倒了一些。然而下一刻，那些清水卻是直接順著她的嘴角流出來了。
“最起碼我確實試過了對吧？”古淩對此似早已料到，幾乎在喃喃自語地說完這句話之後，便自己含了一口清水，微然俯身直接嘴對嘴地喂給唐千阡喝了。
唐千陌即便不能回頭都已經猜到了古淩的行動，當即異常悲憤地大聲怒斥道：“尼瑪你就這麽光天化日地親了我姐姐？！還當著我的麵，是人嗎？！”
“別虧心，我多咱讓你當麵了？你當一個麵試試？有能耐你轉過身來啊！”古淩在給唐千阡喂食了幾口清水之後似乎已經恢複了平日的狀態，麵露一抹賤賤笑意地逗著唐千陌。
唐千陌確實嚐試了，但最後卻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是真的連回個頭的能力都沒有：“你丫要是真說話算話的話就趁早給我找個厲害點的師父行嗎？！我學好了能耐第一個暴揍的就是你！”
“那你努力吧。”古淩輕笑著解開了唐千陌身上的禁製：“我有預感的，你未來的師父就在這座鬼骨川中，而且要不了多久就能出現了。”
“真的？！”唐千陌將信將疑地斜了古淩一眼，而後卻是都顧不得聽他的答複便疾步跑到了唐千阡的身旁：“姐你沒事吧！快醒醒啊！”
“吵什麽吵，你姐姐好不容易能睡個踏實覺。”古淩一抬手像拎小雞子似的把唐千陌拎到了一旁，而後微然俯身將沉睡當中的唐千阡直接抱刀了懷中向前走著：“跟上。”
“你就這麽大搖大擺地往裏走啊？”唐千陌跟在古淩身後不斷碎念著：“我聽我姐說百鬼關外有不少強者在鎮守，是嚴禁身份不明者進入其間的，你想好什麽糊弄他們的說辭了沒？”
古淩隨意搖了搖頭：“沒，你可以替我想想。”
唐千陌極為誇張地驚叫了一聲：“啊？！把這麽艱巨的任務交給一個十歲的小朋友真的好嗎？壓力賊大啊！”
古淩啞然失笑道：“你能有什麽壓力，我看你罵起人來嘴挺溜的。”
唐千陌聞聽此言卻是撇了撇嘴道：“那是罵人啊，那個簡單的，可現在你讓我想的又不是這個。”
“你怎麽知道不是。”古淩略然止步回身看了他一眼：“待會兒有誰攔路，你就直接開罵。剩下的事，交給我來辦。”
“呃…………”唐千陌極為無語地拉了個長音，嘴角都因此而微微有些抽搐了：“我現在叫你一聲未來姐夫，看在這個的份兒上，你能不能別去送死了？就算真的非送不可，能不能不要帶上我們姐倆？”
“晚了，你姐現在就在我懷裏，有本事你搶了她跑路啊！”
“媽的！欺負人啊！你到底什麽時候領我去拜師？！”
“現在，直行，開罵。”
“…………行，小爺今天就陪你作一回死！”
唐千陌此時似也終於橫下了一顆心，深吸了一口氣後照著離此不斷的那道天塹峽穀處扯著嗓子大罵道：“有帶胳膊帶腿帶活氣兒的滾出來幾個出來迎接貴客了！膽敢怠慢的話老子直接一腳把你們這破地方給踏平了！”
唐千陌喊完後摸著自己有些幹疼不已的嗓子看了古淩一眼：“這樣兒行不？”
“氣勢上還算湊合，不過有個技術性的問題我不是很明白啊！”古淩滿帶戲謔之意地衝他笑道：“就憑你那雙小腳丫子，你怎麽把這麽大的百鬼關都踏平？”
唐千陌有些無語地連翻了幾個白眼：“你這人怎麽屬耗子的撂爪就忘呢？不是你說除了罵他們之外的所有事都交給你嗎？我當然是怎麽解恨怎麽罵了！”
“好像是啊。”古淩輕歎一聲再度抬眼看向了前方：“那咱們就盼著裏頭的人真能好生接待吧，不然沒個台階還真不好下場。”
唐千陌滿臉鄙夷地看著他道：“切！沒出息的樣兒吧，早知道你這麽慫，我就不該讓我姐跟著你來這裏！”
古淩聽罷卻是淡笑著微微搖了搖頭：“不是她跟我來這裏，是她帶我來這裏的。”
唐千陌一愣：“有區別嗎？”
“自然是有的。”古淩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懷中那張堪稱傾國傾城的麵孔，樓中輕聲自語著：“七日誅心，萬次輪回，我隻不過經曆了一次已然心力交瘁了。那你，又究竟在此走過了幾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