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這都什麽事?說是宣傳了吧, 可早些時候那些村人鄉紳確實不大知道,可要是說無知者無罪,這一家子連帶著一個村子的人又都是因為他們不注意才染了疫, 真是讓人又氣又無奈!

  “村子還得盡早做個檢查, 沒病的趕緊騰出來, 有病的也得挪到一處,村中趁早消殺。那鄉紳家送進醫署吧, 也算給村民們一個交代。”


  “也隻能如此了。”郗長臻無奈道, 又吩咐抱樸去叫幾位官員過來。


  郗瑤見狀,便道,“那我先回去通知學生們做好準備, 你這邊要出發再命人去說一聲。”


  郗長臻應允,郗瑤又著急忙慌地回去,先將於青蕪幾個叫過來,說了事情, 又道,“選出兩隊人, 一隊十人, 收拾好等通知,東西都帶齊。”


  幾人知道事情緊急,便迅速通知下去, 一行人換衣梳頭,整理藥箱, 很快便收拾好,郗長臻那邊派的車也過來了, 便一齊上車。


  車子往城門口去,與郗長臻等人匯合, 又一路走,約莫一個時辰後才停下。


  郗瑤等人皆小心下車,又取了麵巾分發眾人。


  外麵便是那鄉紳的宅子,圍著兩撥人,一撥是群情激奮的村民,手持棍鋤,他們對麵是冷著臉的衙役官兵。民不與官鬥,這群村民見官府來人,也不敢拿大,隻在一邊也不肯退去,後見官爺並沒有要拿他們的意思,倒叫家裏的婆子婦人來此嚎哭,隻道他們被人害了。


  而那宅子卻是大門緊閉,安安靜靜,聽說先前對峙時那宅子裏還有些家丁護衛堵在門口,等官兵來了,他們倒一股腦躲進去了。


  不過躲是躲,想來也是派人盯著門口,郗長臻等人一來,大門便打開了,裏頭出來個身著長衫,麵帶病色,大腹便便的老爺,他由個小子扶著,快步上前,躬身行禮,“學生曹笏拜見大人們!”


  郗長臻冷冷瞥他一眼,卻隻轉身去了村民處,高聲道,“哪位是下河村村長?”


  村民中出來個一頭白發的老漢,“草民正是這下河村村長劉河。”


  “本官暫代吳縣事宜,爾等若有冤屈,上報官府,朝廷自會為爾等做主,”郗長臻正色道,又搖搖頭,“像這樣圍宅,可是違反了律法啊!”


  那村長劉河拱拱手,“大人不知啊,草民等哪敢違反律法,實在是這曹老爺家太過分,我們下河村僥幸避過洪水,外麵有什麽疫病,草民老早就叮囑過讓他們少出去,也是老天保佑,村子裏還真沒人染上疫病,可偏偏這曹老爺家瞞著生病的事,請人幫工,連累得我們村子都生病了,這是害人哪!”


  說著說著劉村長老淚縱橫,郗長臻寬慰道,“老人家您請寬心,這疫病朝廷一直在施藥救治,州府裏一車一車的藥材運到咱們吳縣,縣城裏也救治過不少患者,今日本官也帶來大夫過來,就是為你們看診的。”


  “至於曹家,本官會著人帶他們回城,之後也會讓人噴灑藥水,改溝置渠,不會讓曹家再影響到下河村!”


  劉村長又哭問幾句,確定這些官爺不是來抓他們的,才放下心來,又見他們一行帶了不少東西來,已經開始擺置藥材,信了幾分,應下安排村人來依次看診的事。


  村民這邊安置好,郗長臻才有空去看那個被攔在一邊的曹老爺。


  曹老爺見那位年輕的大人看過來,擦了擦頭上的汗,賠笑道,“大人.……”


  郗長臻指了個小吏,低聲道,“問清楚曹家現有多少人,登記下來,著人都壓回去,送進醫署看管,不可漏下一人!”


  “是!”那小吏應著,轉身招來兩個衙役,他自去與曹老爺說話,卻讓兩個衙役帶走曹老爺身邊的小子,兩方問話一對比,確定了人數,立即遣人進去。


  一時間雞飛狗跳,哭喊不斷,村民那邊見官爺們真抓曹老爺家,更是乖順了幾分。


  曹老爺被個衙役反壓著手,扣在原地,大喊大叫,“大人,學生冤枉啊!曹家從未做過什麽惡事,學生一家也不知道那是疫病啊……”


  “不知道?聽聞你家養了個大夫,疫病之初就開始屯藥材,還不許村人上門,這是不知道?”郗長臻問,“你母親的喪事,都請了村人來幫忙,自家人怎麽不動手?”


  曹老爺臉色發白,“這.……這.……”


  郗長臻也不與他再說什麽,隻問郗瑤,“墳塋那邊可要派人探查?”


  “自然要,我領人去吧,不過得派幾個人和我們一起,若疫物過多,大概要起墳。”


  那曹老爺豎著耳朵,隱約聽見起墳一事,又想起傳聞那些得了疫病的人死了要被燒成灰,當下不知哪來的力氣,掙開衙役,撲通衝過來跪下,大哭道,“不可啊不可啊!”


  “家母已去,不可打擾她的安寧啊!若是起墳燒屍,家母到了那邊也不得安生,教我日後如何去見她啊!”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母親若知道自己死後還害死別人,才是不得安寧!”郗瑤皺眉,衙役趕緊上前拉開他,將人塞上車,送回城裏。


  下河村這邊,郗瑤帶人去看了墳塋,果然周邊都帶了疫物,下河村用的是地下水,這些疫物沉浸到水裏,村民們飲了,能不被傳上嗎?


  郗瑤將結果和郗長臻說了,他便果斷派人處理屍體。下河村村民遠遠看著山上的濃煙火光,心下又添了兩分畏懼,悄聲嘀咕,“這還真燒了?咱們要是死了不會也這樣吧?”


  “這燒了連個全屍都沒留下,去了陰曹地府能投胎嗎?”


  郗瑤這邊配了藥,讓人放到井裏,淨化飲水,正聽見幾人嘀咕,略一思忖,找了個小吏過來,“將這疫物汙染水源的事宣導出去,再將城中僧人逢五逢十念經祈福的事說與他們,就說官府可能會派僧人下來,佛祖還有以身飼鷹,這些為他人而毀身的人才是有大功德的。”


  安撫工作做完,便是全力看診,下河村染疫的人確實比較多,好在都是些輕症。官府重新給他們村子劃了隔疫區,讓輕症的人都搬過去,那些無病的卻是住在另一邊,臨走時還仔細叮囑,“無病的人可千萬別去隔疫區,日常也得多注意!官府隔兩天會派人下來,不過最重要的還是看你們自己。”


  “這疫病.……真這麽厲害?”劉村長問。


  一小吏道,“這還有假,你們村不就是被曹家傳染的,就這防治還不夠嚴密呢,城裏醫署才管得嚴,不過效果也好,不少人都痊愈了!”說著,跟上一行人走了。


  劉村長站在原處,看著車隊遠去,又回頭看看村子,心裏想著什麽。


  下河村一事給郗長臻等人敲響了警鍾,回城後將事情整理清楚,便著人四處宣導,尤其是曹鄉紳一家傳染一村,病患屍體未處理好,汙染一村水源之事,務必讓各村知道事情嚴重性。


  離縣城不遠的村子裏,木頭站在後麵聽村長和幾個爺爺說著下河村的事情,他還不覺得有什麽,隻是聽到醫署的事,還懊惱阿奶不同意,現在都沒藥了,心裏想著能不能自己悄悄去城裏醫署求藥。


  卻沒想到第二天村裏人看自己的眼神就不對了,連從門口走都繞好大一圈,避之不及。從前還有婆婆嬸嬸看他一個小娃娃可憐,帶他上山挖野菜,如今卻是見他來就連忙走開。


  這是怎麽回事?木頭摸不著頭腦,其實他要是注意觀察,就會發現村裏人避開的可不止他們一戶,凡是上回義診診出來是疫病的人家,村裏人都避讓開來。


  木頭不知道這回事,隻當自己做了什麽錯事,無精打采地回去,也不好和他阿奶說,一連幾日,還是他姑姑看不下去,悄悄和他說起緣由。


  原來還是下河村之事引起的,眾人從前聽官爺們說這疫病傳染嚴重,隻聽著卻沒往心裏去,這一回下河村曹老爺家的事,可是讓大夥一陣後怕,尤其是與生病之人往來過的,更是恨不能去城裏再診診。


  這種情況下,村裏人可不是避開那些生病的人,像木頭家更是重點避讓,他與他奶本就是從外村來的,那村子被燒了,還不是因為發現疫病、情況嚴重?他阿奶又是整日臥病在床,咳嗽不斷,一副重症的樣子,誰還敢接近他們?沒將他們趕出去,已是村裏人留情了。


  木頭聽他姑姑這麽一說,見眾人看他和看什麽髒東西似的,又想起被燒死的爹娘叔伯,沒忍住,掛著眼淚回了家。他阿奶就這麽一個孫子了,對這孫子自然是無比關注,見他這樣,忙問是怎麽回事。


  木頭猶豫地將事情一說,老婆婆忍不住心酸,又擔心他孫子日後怎麽辦,又害怕自己真將孫子傳染上疫病,一時之間竟是沒了辦法,隻抱著孫子痛哭。


  祖孫兩個哭得悲切,老婆婆怕他孫兒哭啞了嗓子,強忍住悲痛,勸住了孫兒。


  木頭用手背擦了眼淚,抽噎道,“阿奶,我們去醫署吧.……在村裏如果真將姑姑家也傳上了,那咱們怎麽辦啊!”


  老婆婆撫著他的背,沉默片刻,想到將他們接過來已是得了婆家不少白眼的女兒,咬咬牙,“好,咱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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