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行人百無聊賴, 下午快要收拾東西回城時,終於有個老婆婆杵著棍子過來,“我……老婆子能瞧病嗎?”
郗瑤使了個眼色, 胡秀笑道, “自然是能的, 您請坐。”說罷,摸著脈搏細細查看, 又起身過去檢查。
那婆子見她一通看診, 又返身回去寫著什麽,心下惴惴不安,又聽這女大夫同旁邊的大夫說了幾句, 她耳朵靈,聽到“疫病”兩個字,一把站起身,隻擺手, “我不治了,不治了.……”
“您急什麽?原也不是多少見的病症, ”郗瑤攔道, “雖是疫病卻不過輕症,您老人家不知道,縣城裏多少輕症疫病都治好了, 咱們的藥也是齊備的,您還擔心什麽?”
說著讓胡秀去開方子取藥, 胡秀笑笑,擬了方子, 拿了藥過來,又單取了兩個藥包, “婆婆別急,這些藥您且拿著,這幾包是您服的,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一日服兩回,這些藥服完若是還不舒服,再去尋了大夫瞧瞧。”
又指著另兩個藥包道,“這包藥呢,回去加水熬製兩桶出來,噴灑家中各處,可有消毒作用,至於這最後一包,卻是防治的,您家中或附近還有其他人住,便熬出藥湯,讓他們一日喝兩回,驅邪氣避寒風,多小心總無大錯。”
那婆婆拿著藥慌忙往村裏去,走到十步開外,扭頭見那邊眾人已經搬了箱子上車,猶豫一瞬,就趕忙回去,“你們明日可還來?幾時過來?”
趕車的衙役揮揮手,“您快回去吧,明日早些就巳時,晚些就辰時,若還有人要治,就趕早,我們這義診的隊伍可不這一支,回頭那支將藥材用完了,說不準還得挪我們這隊的。”
“巳時巳時.……”那婆婆念叨著,急忙回去。
胡秀在車上聽到,忍不住感歎道,“還好今兒有這位婆婆,不然咱們這麽多人可就白白等了一日!沒想到這些村民這麽小心,竟連流民那出也引不來他們。”
“沒有流民那出,這婆婆也不一定來。不過也能理解,林子裏的小動物見著天降吃食,還得小心翼翼試探一回。等著吧,明兒估摸著有的忙了!”郗瑤說道,又問逢春,“那流民怎麽安排的?哪尋來的?”
逢春狡黠笑道,“抱樸找的人,原就是流民投來,被抱樸哥哥安排來與咱們演一出戲,回頭過兩日便讓他們回城,您這還需要回城的戲碼嗎?正好他們一家全包了!”
“促狹鬼!”郗瑤笑罵一句,“如意樓待慣了,也學會排戲了!”
一路說笑著回城,果然第一回 都沒什麽人,那邊小七於青蕪帶的隊也是一樣,一天下來也不過兩三個人敢上前問詢。
“沒事沒事,頭一回他們懷疑也是常理,正好你們坐著歇歇,自南下難得有這空閑時間歇息。”郗瑤安慰道。
“嗯嗯,”小七點頭,又問,“我能帶醫書過去嗎?上回永州送來的方子我想再試試。”
“成!隻別累著。”郗瑤一口答應,這丫頭一向好學又沉迷醫術,永州新研製的方子送來也是她琢磨著改良了幾回,這下去義診的差事讓她去兩次也就夠了,後頭預備著將人安排到醫署裏,專門研究疫病。
次日郗瑤等人又駕車去了昨日的村子,這回他們還沒到,村口就站著幾個人,見了他們一行,還有幾個小子跑著跳著回去送信了,等他們安置妥當,已來了十幾人。
他們這邊人手多,倒是不慌不忙,隻讓村民們排好隊,按順序來一個一個看診。
一上午約莫著也看了幾十人,大約一半多都有染疫的症狀,胡秀等人記著名冊心裏著實有幾分擔心,隻這一個村子便可能有幾十人染疫,若將所有村子都排查完,該有多少人染疫病?
村裏人雖肯來義診,卻仍然對疫病有些畏懼避諱,幾人心裏擔心,麵上隻作平常樣,還安慰村長,“這有什麽,城裏那麽些人染病,不是也救治了?”
“你們也別將這疫病妖魔化,其實這不過是大水淹過,水裏死去的野物產生了疫物,又由蚊蟲鼠蠅之類的傳播到人身上,隻要多注意衛生,屋舍四周多次消殺,總能去除的。”
“不過有一點倒要注意,這疫病傳染性較強,患病之人若在家中也少與其他熱鬧接觸,飲水之類更是不能混用。”
村長抽了口旱煙,敲了敲煙杆,“小大夫啊,這病傳染真這麽厲害?”
“您還不信,醫署裏就有一例,先不過是他家漢子感染,一家子不注意,沒半月,爹娘、妻兒都傳上了,等咱們醫署收治時,竟隻剩下那漢子一人,也是可憐!”
村長砸吧兩下,“這……這可真是可憐啊!”說罷眼神不由飄向排隊的村人身上,不知在想些什麽。
胡秀也不問他,拍拍手起身回去接著看診了。
也不知這村長回去有沒有與村民宣導這些事,總之第三日這些村民明顯有些焦躁,一連問了幾遍,“明日是不是真不來了?”“後頭又去哪裏義診?”“城裏是不是真不收銀錢救治?”
又問那藥包還能不能再給他們幾份,胡秀高聲道,“那可不成,咱們的藥包本就有定數,眼下都給了你們,後頭的村子該叫了!”又歎一聲,“還是醫署那邊好,藥包都緊著他們用。”
人群中有個十餘歲的孩子,聽了半晌話,噠噠跑回家去,楊聲叫著,“阿奶阿奶!”
屋裏一個老婆婆,扶著床沿咳嗽,仿佛要將肺腑都咳出來,那孩子急忙跑進去,給他阿奶拍背。
好在片刻後,老婆婆恢複過來,由他扶著靠在床上,見他神色擔憂,寬慰道,“咳沒什麽大不了,你拿回來的藥阿奶吃了已經好受多了。”
“阿奶.……我們去城裏吧!”
這老婆婆臉色一變,“木頭!又說什麽渾話!”
這叫木頭的男孩抿抿嘴,“我沒說渾話,我都打聽過了,城裏的醫署救活了好多好多人,那裏官府施藥,也不要咱們銀錢,還有人給看病……”
“住口!”老婆婆又咳嗽一聲,低聲厲道,“那都是騙人的,將我們這些染病的騙過去一把火燒了清淨,哪有那麽好的事?你忘了你爹娘是怎麽死的嗎?先前那官爺不是也說要給咱們看病,結果呢,一把火將你爹娘叔伯都燒死了!活活燒死的!咱們兩如果不是來你姑姑家,也早被燒死了!”
“可那壞知縣大人已被抓了,現在說是朝廷的欽差在管事.……”
“那欽差難道就是好東西,城裏染了疫病的人死了還不是一把火燒了,連塊骨頭都沒留下,死後去了閻羅殿都不安生!”說著心裏又恨又急,接連咳嗽幾聲,唬得木頭直掉眼淚,“我不說了我不說了,阿奶可他們明日就不來了,您的藥怎麽辦呢?”
老婆婆摸摸他的頭,“阿奶已經活夠了,藥沒了就不吃了,你要好好的,有你姑姑照顧兩分,你也聽話些.……”
郗瑤等人卻不知道原來這村子裏還藏著一戶人家,是從先前被封村火燒的村子裏逃出來的。他們這邊說三日便三日,接下來又去了另一個村子,隨著義診的日子越來越久、涉及的村子越來越多,百姓們也都漸漸信了朝廷派人施藥救治的事情。
尤其是一步步宣導,慢慢地也有人去城裏打探,問過醫署之事,雖人並不多,可醫署那邊收治的村裏的患者數量每日增多,便是一種進步。
義診結束後,郗瑤給接連忙個不停的學生們放了個小假,眾人也累了許久,放了假也不願出去,隻躺在宅子裏,睡到日上三竿,又命人送了羊肉豬肉各色菜來,讓她們自在鬆散了一日。
郗瑤這邊也難得與幾個丫鬟泡澡歇息,什麽也不管,直泡得人渾身骨頭都酥了。一群人躺在院子裏晾頭發,閑聊幾句,正是自在時,偏偏事情又來了。
下麵人報公子派人來請,郗瑤坐起身,哥哥是知道她們今日休假的,若沒急事,斷不會來打擾,心下一急,披著頭發就要出去,海棠忙攔下,“郡主且等等,公子還在衙門內,梳了頭再去也不遲。”
郗瑤隻得由她隨意梳了頭,又披了件外衣,領著逢春急匆匆趕去。
“一家子五十餘口都染疫了?”郗瑤眉頭緊皺,“什麽時候的事?不應該啊,城內早已宣導過,城外村子裏也都跑過一趟,早說過這疫病的嚴重性,怎麽還會有這事?”
郗長臻閉了閉眼,罵了一句蠢貨,氣得不想說話,招手讓抱樸解釋。
抱樸行了一禮,才仔細說道,“是一鄉紳家,家裏養了個大夫,又屯了些藥材,自以為是!不拿我們的宣傳當回事。家中小兒先染了病,不及時隔離,倒是一幫子人圍著哄著,一傳二,二傳十,還不知覺,直到家裏老太太最先過世,辦了喪事,上上下下全傳染上不說,連著去幫工的幾個農戶也染上了。”
“現在什麽情況?”
“那鄉紳家用水排到村子裏,連累的附近一個村子都不好了,眼下被村裏農戶圍住了,隻道是他家傳染疫病,要打要殺,才被我們的人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