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郗瑤一路怏怏不樂,直至到了莊子,眉頭才舒展了幾分。


  郗家的莊子就在郊外十裏的小常山下。


  山上銀裝素裹,枝頭掛著冰棱,偶有三兩隻鳥雀或是野物走過,發出吱呀呀的踩雪聲。


  山腳幾排小院,炊煙嫋嫋升起,孩童嬉鬧的聲音遠遠隨風飄來。


  進莊子的一條路早被清掃過,馬車咕嚕嚕停在莊口,莊頭帶著莊戶並家中的小孩候在路口,想是已等了一會兒,幾個小孩的臉凍得通紅。


  郗瑤扶著海棠的手下車,剛落地,便見莊頭領著人唰唰跪了下去。


  “快起來!”天氣寒冷,地上雪雖掃了去,可土地凍得瓷實,那也是刺骨的寒氣。


  海棠他們知道郗瑤不在乎這些虛禮,尤其對麵還有幾個小孩兒,忙上前叫起。


  幾個小孩怯生生的,大概沒見過莊子上來這麽多人,爹娘說跪便跟著跪,這時被拉起,也不敢說話。


  莊頭夫妻領著眾人去正院,郗瑤回頭見那些孩子眼巴巴地看著這邊,眼中好奇又有些懼怕,她低聲朝夏芷吩咐了幾句。


  夏芷點頭,沒一會兒從屋內拿出個白色布包,朝那群孩子招手。小孩們猶豫了下,在第一個小子壯著膽子過去得了一大把糖後,一個個便爭前恐後跑過去。


  莊戶人家的孩子最多咬過秸稈甜甜嘴,有家底的像是莊頭的兒子倒是吃過幾次糖,可那也不過是筷子沾了舔舔或是泡了水有個甜味兒。


  他們第一回 見這樣的糖,方方正正,拇指大小,上麵還刻著花紋,吃起來一股說不出來的清甜。


  有懂事的孩子嘴裏塞了一塊,剩下的攥在手裏,噔噔跑回家。


  也有饞嘴的孩子,三兩下便將糖吃了光,還意猶未盡地瞥向夏芷手中的布袋。


  “沒了!”夏芷拍拍袋子,“小饞貓!”那孩子臉色一紅,一溜煙跑了,她笑了笑,轉身進屋。


  屋內,莊頭正和郡主匯報。這老漢皮膚黝黑,郡主賜了坐,他倒是戰戰兢兢,難為從他的黑臉上還能看出幾分紅。


  郗瑤看了眼夏芷手上空蕩蕩的袋子,靠在椅子上,一邊隨意翻著賬本,一邊聽莊頭匯報莊戶幾家、開支幾何、產出之物之類的事。


  一柱香後,莊頭告一段落,海棠上前,笑吟吟道,“今日便到這裏吧,李莊頭管著莊子,府上一向是放心的,去歲的瓜便極好,大人都誇了幾回。”


  李莊頭眼神微亮,神色漸緩,海棠又道,“郡主這次來,主要是來玩幾天,聽說小常山野物溫馴,才來了此處,你們隻管如常便是,該怎麽著便怎麽著,正院這邊丫鬟婆子都有。”


  “是是,”李莊頭放下心來,他悄悄瞥一眼座上的郡主,隻覺得小主子玉兒似的,通身的風範,不愧是皇家血脈,讓人不敢多看,遂行禮退了出去。


  來時帶了幾車行禮,海棠操碎了心,又怕莊子上吃不好,又怕東西不合用,連郗瑤慣用的茶杯都帶了來。


  好在跟來的丫鬟婆子多,給郗瑤塞了本書打發時間,她便領著人忙進忙出,不一會便收拾停當。


  郗瑤趴在炕上,窗戶正對著小常山,山上皚皚白雪,午後撲簌簌又落起了雪。


  “呀!郡主怎麽又將窗戶全打開了?”海棠灌了湯婆子進來,看主子腦袋都快伸出去了,忙上前拉這人“飄了雪又冷了幾分,郡主且小心,回頭要是凍著了,大人還不扒了我們的皮!”


  “好好好,我就是剛瞧見隻野兔蹦過去才靠近了些。”郗瑤解釋,接過湯婆子,問她,“寒秋呢?可回去了?”


  “回去了,差不多入城了,”海棠揭開爐蓋,添了幾塊銀絲碳。


  郗瑤舒了一口氣,“那便好,寒秋侍衛武藝高,有他在阿爹身邊,也讓人放心些。”


  “郡主其實不必擔心大人,咱們大人不僅智謀過人,便是武藝也是數得上的,聽李嬤嬤說,大人從前可是上過戰場的!”


  海棠對他們大人有十分的信心,她寬慰幾句還不忘勸說,“郡主如今是大人的軟肋,隻有您保重身體,才不會讓大人擔心……”


  “好好好,都聽你的,小管家婆!”


  莊子上生活平靜安寧,其實真說起來和她在梧桐院也沒什麽差別,每日配配藥看看書。年關將至,夫子都啟程回家了,也不忘留了些功課,日子過得還算充實。


  莊子上的孩子初時還不大敢靠近正院,後來被糖塊點心勾著,又有家裏大人見主家慈和也不阻攔,倒是時常在正院附近能見到他們的身影。


  這日郗瑤帶著逢春幾人在廊下煮藥,原是幾個小丫鬟凍傷了手,便想起一方子,配了藥膏。


  小丫鬟們正羞羞怯怯排著隊領藥,夏芷笑嘻嘻地進來了,身後跟著個虎頭虎腦的小子。


  她捂著嘴笑叫了聲“郡主”,將人讓出來。郗瑤這才發現這小子懷裏抱著個灰毛青尾的野雞。


  野雞伸著爪子撲騰,被這小子死死勒住,他也不亂看,隻抿著嘴緊緊抱著。


  “怎麽了這是?”郗瑤看向夏芷。


  夏芷上前低語幾句,原來這是莊頭的小兒子虎子,“這孩子不知道從哪得來一隻野雞,非說要送給郡主!”


  許是被這麽多人打量,這小子臉色微紅,身子僵著,郗瑤朝他招招手,“為什麽要送給我?”


  虎子向前兩步,“夏芷姐姐說糖塊點心是郡主給我們的,我吃了郡主的東西,所以……”


  “喲,這孩子還是懂禮的呢!”海棠感歎。


  “那你這野雞哪來的?”


  “我家拿的。”他猶豫了一瞬,又加了句,“……我阿兄獵的。”


  “你爹娘知道嗎?”


  “沒說……”


  “那你敢瞎拿,回去指不定吃你阿爹一頓打!”夏芷道。


  “我阿爹若知道是送給郡主,隻有誇我的,才不會打我!”虎子揚著下巴,看出來在家中也是受寵的。


  “哎你這小子……”


  “好了好了,”郗瑤叫住夏芷,“去拿些賞錢,提兩包點心送他回去,就說東西收下了。”


  “我不要賞錢……”虎子急眼,“是送給郡主的!”


  “心意本郡主領了,這可是你阿兄獵來的,怎麽好意思送我,若是他日你親手獵了來,我便收下。”


  郗瑤這話不過隨口一說,卻沒想到這小子日後竟真給她獵了對熊掌。


  眼下這隻野雞倒勾起郗瑤上山的心思。逢春拍著胸脯,“就算沒有我阿兄,我也能護住主子!”


  海棠瞪她一眼,回頭勸,“今日可不成,胡侍衛說午後有雪,山上不好走,待天氣好了些,郡主再去可好?”


  郗瑤也不過是有這個想法,見她這樣說便不堅持了。


  沒幾日雪後初霽,一行人才浩浩蕩蕩地上了山進了林子。


  寒秋人雖回城,卻留下幾個好手,又有逢春這樣的丫鬟護著,郗瑤基本上也就看看風景,撞見什麽野物,便有人一箭射去。


  一上午收獲不小,單一隻麅子便可給眾人加個菜了,又有一隻皮色漂亮的鹿,胡侍衛親自動的手,箭從鹿眼穿過,皮子完整,正好應下阿爹的圍脖有了。


  又尋到了一處紅梅林,白雪紅梅,煞是好看。


  “這地方要是建個亭子,紅梅作景,茅屋煮酒,阿爹肯定喜歡!”


  “奴婢也喜歡,那邊還有一口池子,天寒地凍竟還有魚,回頭咱們捉了來,想必也是好吃的!”逢春道。


  “你就知道吃……”郗瑤點點她,逢春鼻子一皺,笑嘻嘻道,“都說吃乃頭等大事嘛!”


  主仆幾人說笑著回莊子,剛下山,便見小丫鬟在莊口等著。


  “郡主,徐小姐並裴小姐來了!等了您一上午。”


  她倆怎麽湊一塊來了?

  郗瑤疑惑,徐寶珠閑著沒事過來找她倒是能理解,裴……姝媛怎麽也來了?自賞花宴之後,並未再見過……


  海棠已候在院門,趁著梳洗時和郗瑤介紹,“裴小姐是國子監祭酒裴大人次女……也是咱們郗府大夫人侄女,裴家在附近有處小莊子,裴小姐每年冬裏都會來莊子上住上半月,想來是聽聞主子在,來請安的……”


  收拾停當,郗瑤便去了前廳。徐寶珠早已待的不耐煩,一見她來,小嘴叭叭地埋怨。


  “郡主娘娘總算是回來了!可真讓我們好等!”看她不接茬,隻扶了行禮的裴姝媛起身,徐寶珠更氣,“郗瑤!你是不是知道今日我來,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偏今日上山,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了?”


  郗瑤白了她一眼,“我要是知道你來,早派人攔了路,不許你來煩我。”


  “我怎麽就煩你了?若不是看你憋在莊子可憐,我才不過來,枉我還給你帶了不少吃的……”


  “好了好了,”郗瑤拉了她坐下,吩咐海棠給她添了杯水,又哄道,“若是早知道你來,我一定等你一起去山上玩,不過你們來得也巧,”她看看裴姝媛,“正好有新鮮的麅子和鹿肉,咱們晚上烤了吃!”


  “這邊還有野鹿呢?可還有其他野物?”徐寶珠追問。


  “該是有的,我們沒往深處去,山上還有一處紅梅,鮮豔如火,十分好看。”


  “那我明日也要上山!”郗瑤看過去,徐寶珠得意一笑,“我來陪你住幾天,行禮都帶了。”


  “徐姨允你了?”


  “我都在家憋一個多月了,京城裏氣氛緊張,我娘不放心我出門,來你這兒總可安心了。”


  提起京城,郗瑤免不了追問,“京裏……到底如何了?”


  “我也……不大清楚,隻隱約聽我爹提起,說是校衛抓了不少人……”多餘的,她阿娘管家嚴,下人們不敢多嘴,爹娘哥哥們又覺得她小,談論這些都有意避開了她,是以徐寶珠還真不大清楚。


  郗瑤眉頭皺起,卻聽邊上傳來溫柔的聲音,“郡主可是擔心郗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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