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郗瑤翻了一夜書,淩晨時打了個盹兒,突然驚醒,披頭散發赤著腳,拔腿便往郗父的院子跑。
海棠在旁邊陪著,正打瞌睡呢,看著人影一閃而過,忙追了出去,“郡主!郡主!逢春!”
逢春就睡在外間的榻上,反應過來外衣也沒來得及披便衝出去了。海棠見她將小主子攔下了,才舒了一口氣,返身拿了鞋子鬥篷。
郗瑤被攔在了梧桐院門口,她坐在石桌上,帶著水汽兒的風吹過,脖子腳丫一陣涼颼颼。寒風刺骨,激得人慢慢找回了些理智,她望了望一片烏黑的前院,又望了望皇城的方向,手裏醫書的那頁已經被捏得變形。
到底是不是呢?郗瑤有些神經質地掐著手上的肉。
逢春還沒摸清情況,看郡主神情不對,心下擔憂偏又不知所措,好在海棠姐姐來了。
“郡主,”海棠將鬥篷展開給她披上,又用帕子給她擦了腳底的灰,穿上鞋子,“郡主有什麽急事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不當回事啊,京城的冬天本就冷,這個時辰更是凍得人發顫,您得仔細著些!”
郗瑤頓了片刻才點點頭,“.……海棠,我要去找我爹!”
現在?海棠抬頭看她,主子總帶著笑的臉肅著,神情堅定。
“郡主且等片刻。”海棠站起身推推逢春,“去披件厚衣裳,”又朝院門罩房喊,“今兒是誰值夜?來兩人提上大燈籠.……”
一刻鍾後,他們便到了前院。值夜的人見郡主此時急匆匆趕來,不敢耽擱,即刻便報了上去。
不一會兒,前院的燭火亮起,玉案提著燈籠來接人。
“郡主怎麽這時候來了?”
郗瑤滿腦子事,隻點點頭,抬腳往裏去。
玉案落後半步,朝海棠使了個眼色“怎麽回事?”海棠微微搖頭,腳步加快跟了上去。
郗父坐在裏屋,披了件黛藍色厚袍,正喝了茶水提神。見女兒披頭撒發,鬥篷裏更是隻著了寢衣,驚訝道,“怎麽回事?可是做了噩夢?”
郗瑤見了他才慢慢定神,“阿爹……我有要緊的事要說!”
郗父見她神情嚴肅,眼中還有幾分驚慌焦急,揮了揮手,“都下去,玉案派人守住門口!”
待人都出去,郗父倒了杯熱水,“別急別急!萬事皆有阿爹在!”
郗瑤將攥了一路的醫書遞過去,捧著茶杯,顫聲道,“阿爹,大舅舅.……中毒了!”
“你說什麽?”
“舅舅中毒了!真的!我上次便覺得心裏不安,後來想不起來怎麽回事……今天……”她將這段事情說了一遍,又指著醫書給郗父看。
郗父湊近看,醫書上確有提及,可隻簡短說了句,“聽聞有藥殺人於無形,初時隻當是風寒,而後狀若無事,實則藥物入體潛伏”。
“阿爹不是不信你,可你大舅舅畢竟是太子,此事非同小可……”
郗瑤急了,“阿爹,我知道這藥的方子!師傅讓我從小背過的方子就有,真的!”
郗父隻當她口中的師傅是李家村那個老道,他也知道女兒配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藥,有些確實頗有療效。
可涉及謀害一朝太子,那是何等的大事,單憑醫書和女兒的說法,如何能讓人相信?給太子請平安脈的可都是太醫院的一等太醫……
郗父來回走了兩步,看女兒神情焦急,手背上一道道掐痕,伸手拍拍她,“好!去梳洗穿衣,天一亮阿爹便帶你進宮!”
天乾宮
建元帝還疑惑這父女倆怎麽大清早進宮,聽了郗瑤的推測,臉色慢慢冷了下來。
暖閣內的氣氛漸漸凝滯,片刻後伴著一聲“梁懷玉”,時間仿佛才重新流淌。
“奴才在!”
“去請太子!”梁懷玉躬身應著,剛轉身又被聖上叫住,“慢著.……找個機靈的,將當值的太醫都叫過來……悄悄的!”
“是!”梁懷玉腳下如生風,飛快朝東宮去,路上的小太監碰上,小聲感歎梁公公不愧是聖上身邊一等得意人,瞧著腳下的功夫,那可是半點不見年紀。
梁懷玉哪顧得上這些小太監嘀咕,他心裏隱隱有所預感,今兒這事八成都鬧翻了天!
太子進天乾宮時,暖閣內三人皆是麵無表情,默然不語。
他理了理衣袍,先朝建元帝行了個禮,建元帝皺著眉讓梁懷玉給人拉起,“出去守著,一隻蚊子都不許放進來!”
太子不明所以,“這是怎麽了?”若是朝堂大事怎麽大清早連幺兒也叫進來了?
建元帝沒心思和他解釋,隻道,“你坐著!幺兒,你去瞧瞧!”
“舅舅先別問,配合我便是。”
太子看這情況,端正身子,由著她又是把脈又是眼鼻舌指甲蓋的檢查,甚至還摸出根銀針刺了血,又埋頭搗鼓半天,才抬起頭。
郗瑤聲音微抖,“阿祖,舅舅……真的是百日醉……”
都說醫者不自醫,郗瑤也生怕自己驗錯了,反複幾次才不得不承認,竟然真是百日醉!
所謂百日醉醉百日,中此藥者絕難活過百日!
自她來了京城,無論是郗父還是皇家這些人對她都是真心疼愛。大舅舅雖貴為太子,可在她麵前便如一個普通的舅舅,疼著寵著,聽說她練字便著人送來字帖,聽說她喜歡醫術便收拾了孤本送去……
如今竟中了這種陰毒之藥,她此時才後悔自己沒能將郗家藥方都記下,以至於此時竟然不知道這毒是否有解藥!
建元帝閉了閉眼,拳頭緊緊攥著,手背青筋隱現。
“可能確定?”
“八成可能……”
“到底怎麽回事?”太子站起。
郗父摸了摸女兒的頭安慰道,“沒事沒事,早些發現了咱們才有辦法。”又上前低聲將事情敘述了一遍。
“孤……中了毒?”此事著實讓人有些難以置信,他的衣食起居一向由專人伺候,便是平安脈也並非由一個太醫負責,如此周全下竟也讓尋到了漏子?
太子驚訝了一瞬,細細回想了自入秋自來自己身上的症狀,神色恢複冷靜。
“.……外頭太醫都在候著,讓他們挨個給太子請一遍平安脈!不,今日滿宮主子都給朕請平安脈!複山不必太過擔心,此毒發現得早,必能.……”
太子看著他爹麵上不顯,語氣越難掩擔心,寬慰道,“阿爹!那麽多事兒子都趟過來了,斷不會栽在這種醃臢手段上,況且王太醫也快回來了,您且放心.……”
這不單單是他的骨肉血脈,更是他允以重望的兒子,是他江山的繼承人,是大燕朝的太子!他怎能放心?
這幫子人不是要剜他的心,更是要毀他大燕朝的社稷!
建元帝心中恨極,一字一字擠出牙縫道,“查!狠狠地查!查出來朕必要株他們九族!”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不過這些郗瑤便不知道了,她早早地被郗父送回府,梧桐院的侍衛加了一倍,內鬆外緊,倒是不引人注意。
能將藥下到防守嚴密的一國太子身上,這背後的力量必然不小。
可不管背後藏著什麽妖魔鬼怪,聖上既然下了死命令,皇家的暗衛並著京城護衛便立即行動起來,連郗父也忙得腳不沾地。
郗瑤知道這時候可不能添亂,便乖乖待在府裏,連顧霄那邊都不去了。
隻每日偷偷隨郗父的馬車進宮為太子舅舅診治,盡可能控製住毒素蔓延,待到一位王姓太醫被快馬帶回來時,這項工作才被交付出去。
概因這位王太醫竟也知道百日醉,他印證了郗瑤腦海裏的方子。這位太醫原是專伺候皇上的,醫術非郗瑤能比,且深受建元帝信任。
郗瑤守了兩日,慢慢放下心,將自己翻來覆去想起來關於百日醉的事告訴了他。
王太醫頗為驚訝,尤其是聽說此毒乃小郡主發現的,更是忍不住多瞧了幾眼,隻是他為皇家辦事多年,即便心裏跟貓撓似的,也能淡定地摁住這份不該有的好奇心,尤其是看著定遠侯將人護在身後,恨不能出了東宮就將人塞進馬車,更是收回視線,專心診治。
郗瑤而後便被郗父帶回府,讓她不要外出,郗瑤乖乖點頭,不知郗父轉身便將院子的守衛又加了一倍。
郗瑤身居梧桐院,自然不知隨後的一個月,京城是何等的風聲鶴唳,連西城的野狗都噤了聲。
待到十二月初,徐寶珠也來信說是她娘不讓她出門了。
這日清晨,郗瑤剛起,正梳洗,郗父便過來了。
“郊外有處溫泉莊子,幺兒去住兩日可好?”郗父摸摸她的頭,哄道,“莊子上野趣多,爹讓寒秋送你去,還能護著你去打獵……”
原來局勢已經如此緊張了嗎?
郗瑤勉強露出幾分興趣,“好,這些天也太冷了,上次聽逢春提到溫泉,我便想去了,等我回來給阿爹獵條圍脖!”
“哈哈好,阿爹等著!”
說笑幾句,郗瑤終究還是沒抵過內心的擔心,她伸手揪住郗父的衣袖,“阿爹!”
郗父回頭。
“……阿爹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