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貞節牌坊
七棟樓下，周羽磨磨蹭蹭地往外走，不時回頭朝郭家窗戶看一眼，希望馮教練過來，能好好開導一下她師父，別自己再生悶氣。
“去哪兒啊？”有人站到周羽麵前。
周羽一抬頭，看到自己媽媽喬芳，愣了一下，反問：“媽，你怎麽過來了？”
喬芳平常不太苟言笑，現在對著周羽，臉上也沒有什麽表情，隻說了一句：“你師父中藥吃完了，我去藥房替他又抓了幾副。”
說著話，喬芳將幾包已經熬好裝袋的中藥遞給周羽：“你送上去，我去買菜，晚上叫你師父到家裏吃飯。”
“哦！”周羽答應了一聲，接過了喬芳遞過來的中藥，隨即反應過來，道：“剛才馮教練過來了，要跟師父喝酒，讓我去買菜，他不會來咱們家了。”
“你會買什麽？”喬芳搖頭，說了句：“把藥送上去，我帶你去超市。”
在自己親媽麵前，隻有聽話的份，周羽趕緊提著藥，又上了郭家的樓。
周羽拿鑰匙開了門，正要將藥放到門邊的小桌上，便聽到陽台那邊，馮教練似乎著了急：“我是在跟你提錢的事嗎，昨晚問半天，不跟我說實話，但凡給我透點底，我怎麽著也得攔你！”
郭炳輝歎了口氣：“我後頭想了想，那會兒跟中了邪一樣，老範這缺德東西，非要我家姑娘退役，連轉會都不許，我去找大老板，沒上樓就給攔住了，他那秘書跟我說，這事的決定權在老範，我急得沒法，想著就當破財消災，塞點錢給他，讓他放小羽一馬。”
周羽聽得愣住，朝著陽台望了過去。
馮教練不讚成地道：“老郭，你這歲數算是白長了，範林誰的錢都能收，就不會收你的，這點事你都沒看明白！現在人家一箭雙雕，把你趕走，還給自己立了個貞節牌坊。”
“不管怎麽樣，我家姑娘總算留下了，算算也不虧！”
“提醒你一句，小羽隻怕待不長，不說你跟範林那些過結，剛才開著會，小丫頭半道就跑了，老範當時臉都青了，都知道範林心胸狹窄，得罪他的人，有幾個能吃到好果子。”
郭炳輝倒抽一口涼氣：“哎喲，這傻孩子，怪我沒早打預防針！”
周羽輕輕退出房間，又將門輕輕地帶上，然後靠到走廊牆上，長長地吐了口氣。
直到喬芳的電話打過來，周羽才醒過神，趕緊往樓下跑去。
此時的屋裏，馮教練替郭炳輝出了個主意：“照我說，就去辦轉會，不用理範林。”
郭炳輝一臉的猶豫：“範林在圈子裏人脈那麽廣，他……”
“我說，你忘了一個人，”馮教練拍拍郭炳輝肩膀：“去找蕭子鋒，他不是才誇過周羽嗎，咱們趁熱打鐵，範林就算再橫著走，也不是人人都買他的賬。”
郭炳輝顯得有些猶豫：“這……”
“知道你耿直，怕人家覺得，你仗著以前幫過他，想要點好處，”馮教練瞧著郭炳輝，問了句，“你想想，是麵子重要，還是孩子的前途重要？”
拿手搓了搓臉,又想了半天，郭炳輝終於下了決心：“也對，我這輩子算是完了，可我家姑娘還有大好前途，我豁出老臉算什麽，成，我這就去找他！”
“都這麽大歲數了，才曉得豁出老臉，你要早有這覺悟，這會兒老婆孩子都到手了！”馮教練取笑道。
“聽不懂你的意思！”郭炳輝故作糊塗，推著馮教練，要往外走：“今天不喝酒了，我這就去火車站買票。”
“還挺急啊，”馮教練走到客廳：“你這老土，我用手機給你買，不過，要不要跟蕭子鋒先打個招呼？”
“我跟小蕭多少年沒聯係了，”郭炳輝訕笑，到底還是有些忐忑：“先過去看看，要是他認不出我了，我轉頭就走。”
“你呀！”馮教練哭笑不得，直接坐到沙發上：“以前聽你吹跟蕭子鋒稱兄道弟，這要來真的，你又慫了，算了身份證號給我，我用手機替你買車票，今天一定得請我喝酒！”
一間熱鬧的超市，喬芳細心地挑著排骨，周羽在旁邊想了半天，壯著膽子說道：“媽，師父……不在商港隊做了。”
喬芳轉過頭，驚訝地問：“出什麽事了？”
“是……因為我。”周羽看著自己腳尖，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瞧了周羽一會，喬芳歎了口氣，沒有追問下去。
簡短的幾句之後，喬芳繼續采購，周羽則百無聊賴。
“媽媽，我要吃雞腿，燒得紅紅的。”不遠處冷凍櫃前，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拿手指著冰櫃，對站在她旁邊的媽媽說道。
“自己拿呀！”那位媽媽一看，就是溫和又好說話的。
小姑娘得寸進尺：“我要多多的。”
“行，多多的！”媽媽被逗得笑起來。
周羽在旁邊看著，竟有點入神。
周家還是四口人的時候，喬芳也喜歡做紅燒雞腿。周羽還記得，那時候吃雞腿，是要靠跟輝輝搶的。她爸從來不管，說讓兒女公平競爭。曾經有過一次，為了爭最後一隻雞腿，周羽還跟比自己隻小十分鍾的弟弟打了起來。
後來誰輸誰贏，周羽已經不記得，隻知道，那個可以為了雞腿打上一架的快樂，再也找不回來了。
“放車裏吧！”一袋排骨，被遞到周羽眼前。
周羽一轉頭，注意到喬芳在看自己，趕緊接過袋子，放進手推車，跟在喬芳的後麵往前走。
“今晚回宿舍嗎？”喬芳往別的櫃台走去。
猶豫了一下，周羽說了個“不。”
下午周羽從會場衝出來的那股子義無反顧，此時消失殆盡，隻剩下後怕。用腳趾頭想，周羽也知道，明天範林肯定要抓住她猛K一頓，沒了師父在身邊，周羽終究少了點底氣。
“請過假沒有？”喬芳轉頭看了看周羽。
周羽這下更是張口結舌，眼睛控製不住亂瞟。
“是不是闖禍了？”喬芳眉頭擰了擰，明顯看出了周羽神色的不自然。
“我……”周羽磕磕巴巴半天，道：“因為師父的事，我提前出來了。”
喬芳打量道：“他手續辦完了？”
“……大概吧！”周瑜也說不太明白。
喬芳這時走到賣雞腿的冰櫃前，低頭挑了起來。
“不買雞腿了吧！”周羽小心地看著自己的媽。她們家十多年不做這道菜了，那熟悉的味道，容易想起熟悉的人。
“你剛才老看這邊，不就想吃了嗎！”喬芳隨口回道。
偷偷瞄了喬芳一眼，周羽唇角不由自主地翹了翹。
超市外，周羽左右手各提著一隻袋子走出來。
“我要拉媽媽的手！”一個清脆的聲音傳過來。
周羽望過去，是那個想要多多雞腿的小姑娘，此時抓住媽媽一隻手，正撒著嬌。
“還不走？”喬芳在後麵打完電話，上來拿過周羽右手的袋子，直接往前走去。
周羽趕緊追了上去，亦步亦趨地跟在喬芳後麵。她突然閃出一個念頭，像小時候一樣，挽住喬芳的胳膊。然而念頭歸念頭，周羽的手伸了半天，卻始終沒勇氣去碰喬芳。
“你師父都離開商港了，想過以後怎麽辦？”喬芳突然回過頭。
周羽幾乎立刻將手背到後麵，心虛地往旁邊看著，道：“他沒說呀！”
“我是問你!”喬芳瞧著周羽。
周羽瞬間明白了意思，咬了咬唇，含糊地“嗯”了一聲，拔腿跑到了前麵。
回到郭家，馮教練似乎跟郭炳輝已經說完，兩人對坐在飯桌邊，正聚精會神下著棋。
同馮教練寒喧幾句，喬芳便帶著周羽到廚房做飯。沒一會，馮教練卻告辭了，說是未來女婿上門，老婆打來電話，要他這未來老丈人鎮場子。
郭炳輝說要親自送馮教練下樓，兩個人還有說有笑。周羽挺好奇，不知道馮教練說了些什麽，感覺郭炳輝原本臉上的頹色，竟褪了不少。
半個小時後，飯菜上了郭家的餐桌。
喬芳替郭炳輝盛了小半碗飯，放到他麵前，道：“體校下麵一間業餘俱樂部在招教練，雖然沒有編製，不過待遇算不錯，簽正式合同，有五險一金，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郭炳輝瞅了周羽一眼，周羽趕緊低頭，端起喬芳遞過來的飯。
“知……道啦？”郭炳輝撓了撓眉心，偷眼瞧了瞧喬芳。
“你覺得行，我明天幫你打一份簡曆遞過去。”喬芳坐到了郭炳輝的對麵。
“那就拜托我們喬副校長了，”郭炳輝臉稍有點紅，這時候往陽台上看了一眼，道：“難怪呢，在陽台上看到喜鵲飛上枝頭，還真是好事上門，商港那地方……混著沒意思，還是回體校舒坦，多謝了！”
“說什麽客氣話，”喬芳淡淡地道：“你當初為了小羽，放棄體校編製，是我們母女欠你的。”
“這話說的，欠什麽欠！”郭炳輝嘿嘿直樂。
兩人說來說去，算是把郭炳輝下一份工作敲定，倒是喬芳自始至終，沒問一句，郭炳輝為什麽不在商港做了。
此時喬芳挾了個雞腿，放到周羽碗裏，道：“小羽一塊退了，我這就替你申請今年的特長生，該定下心讀書了！”
正抓起雞腿，準備要啃的周羽一下怔住，抬頭看向喬芳。
不但是周羽，郭炳輝也放下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