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個男人
翌日上午，資本家後代何許曠工了。
國貿寫字樓高大上的「和煦基金」辦公室裏，金融男女們聚眾賭博，熱火朝天。
前台的長腿美女萱萱果斷下注，她認定資本家後代一定是起晚了，一夜春宵未醒，巫山雲雨不停。
投資總監大磊堅信，資本家後代一定是日理萬機，一大早就跳起來陪客戶打高爾夫去了。
法務楊老師斥巨資押注，資本家後代一定是被資本家本人叫去霄雲路8號的空中四合院商談國家大事去了。
助理Andy卻有自己的想法，他一口咬定，資本家後代，又犯胃病了。
在帝都波雲詭譎的都市森林裏，有一道深不可測的鴻溝。這道鴻溝，將白領男女與資本家後代無情割裂，簡直比三八線還不可逾越。
每一位奔走於國貿和三裏屯之間的善男信女都認為，他們的民間疾苦是錦衣玉食揮金如土的資本家後代們完全無法理解的。而每一位自命不凡的資本家後代也都認為，他們所麵臨的世紀挑戰是安分守己的工薪階層完全無法想象的。
不，準確地說，是想都想不出來的。
工薪階層隻需要在改變階級晉升中產的漫漫長路上默默耕耘，無非就是還還房貸養養二胎。
而日理萬機的資本家後代們，不僅需要時刻警惕道瓊斯指數的起伏、股權結構的變化、並購重組的風口、官商關係的維護和董事會的激情宮鬥，更要竭力維護健康精致的生活。
對未來的資本家來說，最金貴的是他們年輕健康的身體，簡直比瑞士銀行賬戶裏“0”的個數還要金貴：普拉提瑜伽隻上外籍私教的，礦泉水隻喝斐濟牌的，蔬菜隻吃農民伯伯一株一株親手有機種植的，牛肉隻吃新西蘭大草原的牧師唱著歌念著經散養出來的。
所以，資本家後代們覺得，人生真是太不易了，傳說中「比你帥比你有錢比你優秀還比你努力」的同輩壓力（peer pressure），簡直就是天經地義。
當然，何許這位半路入門的偽資本家後代，或許是個鶴立雞群的意外。
“交/配/才是第一生產力。男人為了交/配/努力賺錢，女人為了交/配/努力變美！”
超小號影業的小破辦公室裏，周蠢蠢再一次說出白日驚魂的豪言壯語。
“蠢蠢姐，你不去當情感博主，真是太可惜了！”斯蒂芬不禁感歎。
“我連戀情都沒有，當什麽情感博主啊！”周蠢蠢一聲歎息。
她看向辣菜，誇張地眨了眨眼，一臉壞笑：“辣菜寶貝，你的戀情，發展得怎麽樣呀？”
“我……我連男朋友都沒有，哪來的戀情啊！！！”辣菜連忙抵賴。
周蠢蠢再次衝辣菜誇張地眨了眨眼，心照不宣。
“對了，瑞秋姐孩子發燒了，人在急診回不來。今天下午和煦基金的季度報告會，你們誰去啊？”大師假裝漫不經心地問道。
“你們”兩個字，直接把自己撇得一幹二淨，高，實在是高！
“我要看大盤。”周蠢蠢埋頭。
“我要去銀行對賬。”斯蒂芬埋頭。
“我……”辣菜苦思冥想，什麽借口比較有說服力呢？
突然，斯蒂芬的手機鈴聲響起。
“啊？哦，好的好的……”接起電話的斯蒂芬顯得異常驚訝。
“怎麽了？不會又是談好的編劇黃了吧？”周蠢蠢一臉擔憂。
“是和煦基金的萱萱打來的，”斯蒂芬十分困惑地看向辣菜，“說今天下午讓新來的女策劃去開會。”
周蠢蠢一把抱住辣菜的肩膀，亢奮地搖來搖去：
“辣菜寶貝，我司的榮辱興衰，就靠你了！！！”
北五環外綠樹環繞的私宅庭院裏，何許和年過五旬的男人對桌而坐。
這棟由德國新銳建築師設計的現代別墅，占地約3000平方米，造型精巧的雙層主樓流淌出優美的線條，恒溫泳池、4D影院、網球場、健身房、小型農場和傭人別院一應俱全。
茂密的林帶將宅區層層環繞，身處其中，仿若世外桃源。
清風吹拂間，落葉與雲幔齊飛，秋水共碧空一色。
白毫銀針的葉子散發著騰騰熱氣，一呼一吸間，盡是沁人心脾的暗香。
孫翔捏起一簇溫熱的茶葉，湊近鼻翼細品，久久不願放下。他的身上，有種超然遁世的氣質，讓人望而生畏，卻又心向往之。
何許的繼父孫翔，是天之驕子，一代梟雄。這位傳奇亞洲的期貨巨鱷，對原油價格走向的掌控可謂是超凡脫俗，曾經曆三次爆倉，卻最終以驚為天人的沉穩和敏銳累積了百億資產。
孫翔與何許的母親許寧韻相識於美國加州納帕穀（Napa Valley）。
何許高三那年，離婚多年的許寧韻經朋友介紹，得知了納帕穀的一家酒莊招聘華人會計師的消息。國際貿易專業出身的她，抱著嚐試的心態投去簡曆，誰知兩周之後，對方竟寄來了厚厚一遝移民手續文件，邀請她盡快赴美入職。
當時，何許高考在即，許寧韻說什麽也不敢草率離開。然而，在何許本人的強烈要求下，母子倆終於在高考前夕的夏夜，登上了直達舊金山的飛機。
就像被命運安排好的一樣，納帕穀華人酒莊的主人，正是孫翔。他對書香世家出身的許寧韻一見傾心，兩人迅速舉辦了婚禮。膝下無後的孫翔，終於在三年後和許寧韻喜得千金。
十七歲的零星畫麵，像夾在灰黃相冊裏的老照片一樣，逐一浮現在腦海裏。
如果當初，沒有發生那件事，他或許不會選擇離開吧。
假若命運不曾偏離既定的軌道，他還會在幾年後，遇到烈如暖陽的她麽？
“小許啊，影視的風口過去了，”孫翔輕啜一口白茶，徐徐問道：“你的基金，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最近在接觸一些短視頻標的。”何許拿起古色古香的紫砂壺，將孫翔的茶杯滿上。
“實業這塊，也不妨研究一下。”
何許沒有作聲。
每次被繼父叫來“談心”，他都會神經緊繃，原本邏輯清晰的大腦，也會因為缺氧而混沌不清。雖然繼父一直待他很好，但麵對這樣一位畢生成就令人望而卻步的長輩，任誰都會怯懦三分。原本築建好的自信，也總會因為繼父一句若有似乎的質疑而輕易崩塌。
孫翔放下茶杯，利落地起身，徐步走向庭院盡頭的無花果樹，成熟的果子綴滿枝椏。
他看向遠處綠油油的菜園，園丁正在幫主廚挑選午餐的食材。
“二級市場的投資，縱有過人的天才，也隻是盡人事，聽天命，”孫翔背對何許，撥弄著深紅色的果子，語重心長道，“雖然你我不是基因決定的父子，但你知道，我一直待你如己出。將來，你妹妹有的，你一份也不會少。”
何許感到喉間一陣幹澀，緊握著茶杯的指尖漸漸生出汗意。
“你從康奈爾畢業後，想做二級市場，被我否決了。當時我想，一級市場，總歸比二級市場要穩一些。把資金投入到一些有前景的新興行業，也不至於經曆類似於爆倉的大起大落。但追風逐口的事業，讓你們這一輩浮躁的年輕人來做，還是有失考慮。”
何許如鯁在喉，想要表達一下自己對於事業的想法和規劃，卻還是咽了回去。
繼父每每提起康奈爾，總是言有所指。
移民美國後，那些醉生夢死驕奢淫逸的生活，讓他沒有底氣再去和繼父辯駁些什麽。
他站起身，走到孫翔身邊，眺望著遠天的飛鳥，出神地說道：“爸，實業這塊，如何選擇，還望多多指點。”
站在和煦基金莊嚴肅穆的辦公室門口，辣菜緊抱著懷裏的MacBook，瑟瑟發抖。
「需要多久，才可以進行到下一階段呢？」
昨晚何許的話，在腦海中久久回蕩。
那暖烈的目光，恍若恒星一般，讓她目眩神迷，眼冒金星……
辣菜使勁揉了揉眼睛，差點把隱形眼鏡揉出來。
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就真的要淪陷了啊啊啊！
“您好，我是超小號影業的內容策劃，請問報告會的會議室怎麽走呀？”辣菜對前台的萱萱微微一笑，畢恭畢敬地問道。
聽到“內容策劃”四個字，萱萱似乎有些驚訝：“請稍等一下！”她急忙拿起座機電話，轉接到Andy的辦公室，側過身去，輕聲道：“快點兒，人來了。”
辣菜見狀，正尋思有詐，卻隻見萱萱優雅起身，走出前台……
這位美女，腿長至少有兩米吧！！！
和煦基金的辦公室霸道地占去寸土寸金的國貿大樓整整三層。雖隻有數十名員工，但公共設施的舒適奢華程度簡直令人發指。
帶有西廚的開放式餐廳裏，隨處可見顏色鮮豔的新鮮蔬果和日韓小零食，玻璃恒溫櫃裏整整齊齊地擺滿了美國原裝進口的Blue Bottle罐裝咖啡。綠植環繞的玻璃花房，是午休和談天的絕佳去處。設備先進的私人影院和器材齊全的小型健身房，更是讓前來開會的客人垂涎三尺。
一路目瞪口呆隨萱萱走到會議室的辣菜，終於在長長的會議桌盡頭找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午後的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暖暖照在柔軟的真皮椅背上，讓人倍感慵懶。
會議室裏少說也有二十來人，正三兩成群地交談著。
她掃視一圈，好像有幾個人正在對她指指點點。
該不會有昨晚酒會上的人吧……
不能虛！
跌跌撞撞把自己拉扯到27歲，什麽網絡暴力綠茶白蓮明槍暗箭兩麵三刀沒見過，要是被這點兒流言蜚語影響，就不配自稱打不倒踩不扁的小菜苗了！！！
等下按照蠢蠢寫好的筆記，把兩部後期製作中的電影和一部正在開發的網劇匯報清楚就好，千萬不能慫！
一想到何許熠熠生輝的雙眼，辣菜覺得，無論如何，也要在工作上做得更優秀一些。
她鬥誌昂揚地打開漂亮的PPT，躍躍欲試地準備起稍後的presentation來。
突然，背後傳來低沉冷峻的男聲：“一萬六千五，你怎麽不接我電話？”
她抬頭一怔，猛地起身，椅子卻撞上了何許的膝蓋。
何許一聲短促的哀嚎，引得眾人紛紛向這邊看來。他強忍疼痛，極力管理著即將崩潰的表情。
辣菜壓低音量，氣鼓鼓地說道：“你能不能不要在工作場合喊我一萬六千五！”
“何總，您的電話。”突然，Andy跑到何許身後，將手機遞了過來。
“誰打來的？”何許的目光並沒有從辣菜臉上移開。
Andy猶豫地看了看辣菜，湊近何許，低聲道：“是……湯晚小姐。”
湯晚？
昨晚何許手機上微信來電的名字，好像也是湯晚。
想到昨晚，辣菜竟沒來由地惦記起何許的胃來。胃不好的人，大半夜喝掉三碗海鮮粥，能消化得了嗎？
“想什麽呢？”
“哦……那個，你的胃沒事吧？”
何許劍眉一挑：“怎麽突然擔心起我的胃了？”
他不禁有些開心。
她終究還是迷戀他的。身邊的女人，又有哪個不會迷戀他呢？
“何總……”Andy仍舊舉著手機，不知所措。
何許收起得意的神情，漠然道：“會議馬上開始，不用接了。”
“可是……湯小姐說，您母親正在她的普拉提會所上課，請您晚上務必一起吃飯。”
作者有話要說：何大資本家，還真有人不迷戀你。（自戀是一種病，得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