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溫別低著頭擺弄桌上的餐具,沒有接話。


  也不是刻意要反駁傅昭邑,溫別心想,隻是她媽媽都不在意她活不活著,又哪來指望真的有其他人希望她活著?


  她爸爸可能希望她好好活著,可惜他已經不在了。


  “傅老師”,半晌,她問,“活著的意義是什麽呢?”


  這個問題非常形而上,絕大多數患者也都會不可避免地陷入這樣的牛角尖——活著的意義是什麽?既然沒有意義,那為什麽不能結束這沒有意義的一切?

  好在傅昭邑雖然是科研方向,卻看過不少臨床案例。


  傅昭邑答:“我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活著,至少還有去尋找這個答案的機會。”


  他又說:“或者我可以反問你——意義的意義又是什麽呢?[1]”


  溫別垂著頭:“意義的意義,就是沒有意義。”


  夜晚人總是多愁善感,更容易陷入感性的陷阱。


  傅昭邑不打算再跟她糾纏這個循環往複沒有結果的問題,轉而買了單。


  他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走吧,帶你去個地方。”


  溫別跟在他身後上了車,一直看著窗外,不再交談。


  她沒有正兒八經地跟心理谘詢師交談過,但下意識地認為傅昭邑即使在谘詢師的行列裏也是最不好對付的那一類。


  有的谘詢師和稀泥,但他不會,他隻會把殘酷又血淋淋的真相剖開放到你的麵前——生活就是不完美的、沒勁透了的東西,不管你接受或者不接受,煩心的時候永遠比無憂無慮的時候多得多。


  你別無選擇。


  溫別想,可能做科研的人就是這樣。


  她雖然一直看著窗外,卻沒有真正看風景。這下回過神來,才發現傅昭邑不知道什麽時候繞到了一條又窄又破還沒路燈的小路上。


  狹窄的道路兩旁都種滿了叫不出名字的樹,蔓延出來的枝丫在空中纏繞在一起,遮蓋住了人向上看天空的視線。


  溫別轉過頭看了一眼駕駛席的傅昭邑,黑暗中他的側臉輪廓堅毅而立體,叫溫別的腦海裏一時閃過無數個她在懸疑小說裏看見過的情節,恍然間她以為自己終於也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而傅昭邑成了刀俎。


  沿著這條路上沒開幾分鍾,傅昭邑就停了車,眼前是一盞碩大的白熾燈和兩道閘門。


  這個地方可真是一點人煙也沒有,溫別懷疑她就算喊破喉嚨也沒人能聽到。


  一下車,冷門撲麵而來,溫別的手臂和背上立刻起了雞皮疙瘩,更有了那麽幾分命案現場的味道。


  她問:“我們這是在哪裏?”


  傅昭邑似乎很奇怪她為什麽這樣問,抬手指了指左前方。


  溫別順著看過去,發現是C城新開發的城西公園的地標之一。


  她有些疑惑:“我們在城西公園?晚上不是閉園了嗎?”


  第一次,她在傅昭邑臉上看到了能稱得上有幾分狡黠的笑容。


  他們從閘門旁邊的縫隙鑽過去,就進到了公園裏麵。


  與外麵不同,公園裏偶爾能看到行人,想來也是和傅昭邑用同樣方式進來的了。


  他們還是沒有交談,並肩走了一會兒,終於走到湖邊。


  然而傅昭邑沒有在這裏停下,他直接翻過了一段不太高的欄杆,繼續領著溫別,沿著木橋,往湖中心走去。


  然後他們在湖中心的那段木橋上坐下。


  溫別到這時候也沒摸清楚傅昭邑到底想幹什麽,隻是慶幸自己還好會水,即便被推進水裏大概也能活下來。


  在她將傅昭邑幻想成懸疑小說裏“英俊帥氣的高智商反派幕後大boss”的時候,傅昭邑突然開了口。


  “這段木橋不是這幾年隨公園建成的,而是很多年前就在的”,他說,“高三壓力太大的時候,我經常一個人翹課來這裏。就是這個位置。”


  溫別:?

  她確實沒想到,傅昭邑會壓力大、還會翹課。


  她抱著膝蓋:“我還以為你是那種上課睡覺也能考班上第一的學神呢——為什麽會壓力大呢?”


  傅昭邑今晚難得話多了點:“作兩手準備,我一邊準備國內的高考,一邊還要準備國外的申請。”


  他這麽說溫別就懂了。


  平常人光是把高考準備好就不錯了,哪裏還談得上同時準備申請?

  “有一天我收到目標學校之一的拒信,模考成績也一塌糊塗,其實也有一瞬間的衝動,覺得要是掉進水裏就好了。”傅昭邑說。


  溫別有些感動,不管這段話是真是假,至少她看出來傅昭邑是真心想安慰她。


  她問:“好難啊……然後呢?你是怎麽走出來的?”


  傅昭邑看她一眼,說:“然後——我被我的Dream School錄取了。”


  溫別:“……”


  好的,是她逾越了。


  她怎麽會以為傅昭邑也有和她一樣的凡人的煩惱呢?


  溫別氣不過,隻好換個話題:“對了,傅老師,明天是你還書的最後期限了。明天再不還,後天就要交罰款啦。”


  傅昭邑:“知道了。你明天值班嗎?”


  溫別點點頭:“要去的。值完班就要回家拿行李趕高鐵。”


  傅昭邑:“去哪?”


  溫別:“不是加了模聯嘛,明天是鄰市一個校際會議的開幕式。”


  傅昭邑:“這麽快就能參加會議了?”


  溫別做了個鬼臉:“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報名的,結果誰知道通過了。”


  傅昭邑於是說:“加油。”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在湖邊待太久,溫別居然做了個關於尼斯湖水怪的夢。


  尼斯湖水怪雖然沒有臉,卻有著跟傅昭邑一樣的聲音:“然後我被我的理想學校錄取了——錄取了……”


  溫別一下驚醒過來。


  她揉了把臉,洗漱換衣,收拾好行李,隨後頂著黑眼圈出門值班。


  值班倒是和往常沒什麽區別,算上這周,不剩幾周她就能補上她的實踐學分了。


  隻是快到下班的點的時候,有位中年男老師走到谘詢台前,問溫別為什麽他在自助借閱機上借不了書。


  溫別讓他出示一下職工卡,到係統上幫他查了查,發現這位老師還有兩本期刊到期未還。


  她說:“老師,是這樣的,這邊顯示您還有兩本期刊到期了還沒還,所以係統鎖定了您的借閱權限,要等您把過期的書還過來之後才能重新借新書。”


  那男老師也不知道聽沒聽懂,朝溫別遞了本書過來:“行,你先幫我把這本書借了。”


  溫別歎了口氣,又重複了一遍:“您不先還書,係統這邊是無法允許您再借新書的。”


  男老師卻好像還是沒明白似的:“我沒說不還啊,你先給我借了,我才能去拿沒還的啊。”


  溫別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麵上還是微笑著:“不好意思,按照規定您必須先還書,不然這本書您是借不走的。”


  溫別還憋著火呢,那老師倒是先發火了:“我以前都好好的,怎麽換到你這兒來就不行了呢?還說什麽鎖定借閱權限?”


  “您不把書先還過來,我這邊是解決不了您的問題的,我能力有限,您還是去問問其他老師吧。”溫別不想再跟他多說,把視線移回到屏幕上。


  看見溫別這副樣子,男老師反倒更加不依不饒了:“你這學生什麽態度,工號多少?等我去投訴你!我十幾年教齡了,還不讓我借書了?”


  溫別本來還想好聲好氣再解釋一回,一聽到這人又是投訴又是倚老賣老,瞬間就冷了臉:“您愛怎麽著怎麽著,這書您今天是借不了了,請回吧。”


  他們聲音不算小,這時下課鈴剛響過,吸引了不少借閱室內老師的視線。


  溫別急著回家拿行李然後趕高鐵,這會兒關了電腦就要往外走,被那中年男老師一把拽住胳膊:“不把我這事兒解決了你別想走!”


  她膚色是白瓷般的,稍一用力就會留下紅印,這時紅印正是明顯的時候。


  溫別甩開他的手,正準備開罵,背後卻傳來了腳步聲。


  傅昭邑夾著兩本期刊,鼻梁上架著一副平光鏡,看見溫別胳膊上的紅印,冷冷道:“有問題就去解決問題,在這衝學生發脾氣算什麽本事?”


  作者有話要說:[1]:摘自劉可樂在奇葩大會上關於雙相情感障礙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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