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你去殺了她!
從獵場到城南,進入城南又從城北離開,駿馬疾馳,風聲鶴唳,幾個時辰裏,不知有多少人喪命途中。
花好等人在趕來的南梁士兵和謝春風手下的保護下勉強逃到了瑞京城外的宴湖畔,卻也隻能止步於此。
天已入了夜,黑沉沉的湖邊,上千名士兵將他們重重圍了起來,銳利的箭矢寒光簇簇,紛紛對準著花好的腦袋。
士兵們舉著淋了鬆油的火把,火光高高的竄起來,照得人麵一陣繚紅。
近處是墨色的湖和仿佛平地生了煙一般濃濃而起的白霧,輕軟又濕潤,沒多會兒,霧氣就在花好的睫毛下結了一層密密的水珠,連著腳下又深又高的浮草,幾乎讓她感覺窒息。
遠方是夜火星辰,人聲踏踏,火光太亮,烈得連深不見底的湖麵都像在悠悠然蕩開,金紅色的光暈一圈一圈的發著詭異的光。
初春的夜風仍帶著涼意,加上身旁這一灘深湖萬重迷霧,花好隻覺透體生寒。
華蓋榮頂,翠羽漫漫,蕭杏兒披著一身霞彩站在火光的最前方,望著被困在湖畔狼狽不堪的花好。
“南梁賤民,你終究還是得落在本郡主手裏!”蕭杏兒衝著花好笑得得意暢快,仿佛一朝平雪恥,一朝還舊夢。
“蕭杏兒……”
花好隻是看著她喃喃,表情無悲無喜,她此時的樣子很糟糕,一身紅豔衣衫皺皺巴巴地裹在身上,發髻已鬆散,臉上身上滿是血汙,隻有一雙眼睛亮得滲人。
“嗬,南梁賤民你是叫花什麽來著?”蕭杏兒呲開牙笑著,“唉,算了,記你一個賤民的名字做什麽,反正你馬上就要死了,從此以後再也不可能魅惑聶卿的心,他會完完全全隻屬於我一個人。”
聶卿二字猶如一把尖刀,刺得花好瞳孔緊縮,“要殺要刮你隨便,但別拿聶卿來惡心我。”
“惡心你?”蕭杏兒的神情一邊,牙齒因為憤恨咬的死緊,發出格格的聲響,她古怪的笑了一下,“別把自己說得那般清高,誰不知道你這種賤民的小心思,妄圖攀附權貴卻可悲得落了被人始亂終棄的下場!真正惡心的是你自己!”
“雅香郡主,你如此狂言汙蔑我大梁縣主,是不是太不把我大梁放在眼裏了?”秦又白提劍將花好護在身後,一雙淩然如冰的眸如狼般狠戾的注視著蕭杏兒,沒有一絲退縮懼意。
蕭杏兒看了一眼清俊如寒雪般傲人的秦又白,還有爽朗如烈陽的謝春風,她的眸中閃過一絲妒火,這個花好究竟哪裏好,怎麽好男兒都往她身邊湊?為了她連性命都不要了嗎?
想到不知逃到哪裏去的聶卿,蕭杏兒的心裏越發憎恨。
“碩親王,本郡主奉命絞殺叛亂逆賊,你不要為難本郡主。”
秦又白是南梁質子,若死在她手裏傳出去了,恐對爹爹的大計有礙。
“郡主,這裏沒有什麽叛亂逆賊,郡主要抓叛逆恐怕找錯對象了!”秦又白毫不退讓,無論如何他今日都要護花好周全。
“碩親王你有所不知,你身邊的寶安縣主與我大齊叛將曹友直過從甚密,已被證實與曹友直共謀禍亂我大齊朝綱,本郡主奉陛下禦旨將她拿下,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一派胡言,花好一介女流為何要禍亂你大齊朝綱?你又有何證據證明她和曹將軍有來往?郡主空口白牙怕是不能服眾!”秦又白冷笑,蕭杏兒難不成以為他是傻的,看不出她和蕭弘奕的陰謀?
“看來碩親王是鐵了心要護她了?”
“身為大梁皇嗣,本王有義務護衛本國百姓,何況花好還是本王好友。”
蕭杏兒眯了眯眼,知道自己是說服不了秦又白的,也罷,不過隻是一個不堪大用的質子,死了便死了,那無能的南梁老皇帝不可能為了區區一介質子得罪他們大齊。
“既如此,就莫怪本郡主心狠手辣!”她話落,便抬起了素手,她身後的上千士兵手裏的利箭也在同一時間對準了花好等人,一觸即發。
花好知道已經不能拖下去了,她不能把秦又白和謝春風拖下水,正要張嘴說話,就聽遠處一道聲音遙遙傳來。
“等等!”
白馬如飛,迅疾而來。
所有人的視線往那方看去,有些士兵已經對著來人舉起了弓箭。
蕭杏兒見此忙出聲阻攔:“別動手,放他過來。”
馬上的男子一身玄衣在風中揚起,犀角珊瑚做的殷紅牙梳挽起了那一頭又長又軟的墨黑青絲,從花好的角度看去,那人如駕著白雲而來的戰神,滿身都是騰騰而起的殺意。
聶卿。
她輕輕的在心裏念著這個名字。
她多想像曾經那樣,在他出現的瞬間便毫無顧忌的撲進他的懷裏,多想再汲取一點他胸口曾融化自己的溫度。
朝飛暮卷,霧涼如冰,花好的目光悵然的看著由遠及近的男子踏馬而來,隨著他的接近,她心口尖銳的疼痛也緩緩褪去,湧上來的是潮水一樣的空茫和虛妄。
原來思念那麽長,這麽深,原來愛情真的可以讓人變成行屍走肉,哪怕已近在咫尺,卻連抬手去觸摸的勇氣都沒有。
他溫柔的微笑和溫暖的擁抱都仿佛近在昨日,又好似是上輩子的一場春夢,醒來時已是了無痕。
背叛、欺騙、拋棄,每個字每個詞都成了壓在她心口沉重的枷鎖,將她的靈魂鎮壓在無邊的虛無裏日漸浮沉。
聶卿,原來我曾那麽愛你,愛到看到你時就痛不自己,那種感覺仿佛從骨縫裏開始啃噬,然後一寸一寸將她滅頂。
風傳來他身上的冷香,似乎在嘲笑她的癡狂。
花好在他停馬翻身而下時垂下了頭,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念,他們終究隻能陌路,又何必再徒增牽掛。
“你是什麽意思?”蕭杏兒捏著衣擺,指尖都被怒氣染成了蒼白。
聶卿跳下馬走到蕭杏兒身邊站定,“杏兒,不要做讓我恨你的事。”
他的眼神慎重又濃烈,似帶著祈求。
他趕到城裏用華陽長公主給他的飛魚配調派了人手,布好了局,倒是來得比蕭杏兒晚了。
蕭杏兒心裏卻在發冷,哪怕從頭到尾聶卿都沒看過花好一眼,哪怕他下馬就站到自己身邊,但她心裏明白,這一切隻是他做給自己看的,他要保的終究是花好那個賤人!
她抬頭冷笑,語氣卻十分柔情蜜意:“聶郎,我做了什麽值得你說這麽重的話?”
素手輕輕的覆在他胸口,整了整他微亂的衣襟,兩人站在一起宛如一對鶼鰈情深的佳侶。
聶卿垂著眸,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神情溫柔:“杏兒,我知道我從來都不想對你說重話的,我隻是不想見到你為了我做錯事。”
“錯事?”蕭杏兒輕笑,無所謂的聳肩:“我哪有做什麽錯事?”
她偏過頭望了一眼湖岸邊的花好,“難道你是說殺這個賤民是錯事嗎?”
“她是我的恩人。”聶卿歎口氣,語氣帶了一絲無奈。
“行,我可以不殺她。”蕭杏兒的表情很冷靜,冷靜的近乎於刻薄,她淡淡的啟唇:“你去殺了她!”
“你說什麽?!”
“我讓你去殺了她。”蕭杏兒聲音很大,足夠讓在場所有人都聽清楚,說完這一句她又湊近他耳邊低低幽幽的說著,“隻要你殺了她,我就讓爹爹扶你坐上浮雲城城主之位,隻要你殺了她,我甚至可以讓你當大齊的皇帝。”
蕭杏兒幾乎是覆在他身上,微微一笑:“你知道的,爹爹隻得我這麽一個女兒,娶了我意味著什麽你很清楚的,不是嗎?”
聶卿俯下臉看著掛在自己身上的少女,終於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低頭看不到神情的花好,眼眶微微泛紅,“你真的要我這麽做才能信任我嗎?”
“是,隻有這樣才證明你愛我。”蕭杏兒回答地擲地有聲,毫不猶豫。
鬆油燃燒的味道在空氣裏傳播,像灑在聶卿心頭的火種,灼人的疼痛無邊的蔓延開去,無人可知。
似乎這一刻所有人都在等他。
聶卿沉默了半晌,才重重歎了一口氣,道:“好。”
這一個字似有千鈞重,成了壓垮花好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他,眼睛一酸,隻覺得鋪天蓋地的絕望充斥了四肢百骸,她看著聶卿和他懷裏的蕭杏兒。
“我一次一次的把自己的真心奉上,換來的卻是你一刀一刀的淩遲。”
花好微微抿出一抹笑,在紅彤彤的火光中,搖曳的草木在她臉上映出一塊塊斑紋似的陰影,“聶卿,其實你不用動手殺我。”
“我的心碎在胸口裏,早就已經死了。”
天邊一輪血色圓月,明亮得讓人又愛又恨。
蕭杏兒在一旁笑,“聶郎,既然她都這麽說了,你就直接送她上路吧,免得她活得像個行屍走肉。”
說著還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聶卿被動的往前走了幾步,迎向慘笑著的少女那幽深的眼,那裏的光像這一麵無盡的湖水,漸漸冷沉到了沒有邊際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