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這種事變得越發無趣了,尤其是牽扯到關係複雜的家庭。錢淑麗想讓朱莉一家回玉蘭市,但馬文死活不願去。朱莉很不高興,以為馬文還是對錢淑麗有意見。馬文解釋道:“她是你媽,是我丈母娘,不管她有什麽不對,我也不會對她有什麽怨恨。我不願回去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你那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孫昊。”
“嗨,你們不就是在公司的時候吵過架嘛?”朱莉覺得馬文有些小氣了,孫昊這個人還是不錯的,時常打電話過來噓寒問暖。於是勸道:“公司的事算是公事,不能因為這件事影響家庭關係啊!”
馬文丟掉手裏的書,神情怪異地盯著朱莉,道:“要是這麽簡單就好了。”
朱莉道:“還有什麽複雜的,你就是愛多想!”
馬文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朱莉有些好奇,也有些緊張,忙問:“什麽事?我們說好了,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能瞞著我。”
“我隻怕說出來,會影響你們的家庭關係。”馬文還是有些猶豫。
“哎呀,你能不能別這樣!”朱莉不免有些急了。
“好吧!”馬文說道,“我在孫昊的電腦中發現了一個加了密的文件夾,裏麵都是你的照片,從小到大都有。其中有一些,一看就是偷拍的,比如你換衣服的時候、洗澡的時候。還有一些……”
“別說了……”朱莉不願再聽下去,“他怎麽能這樣……”
馬文冷笑道:“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討厭他了吧!”
朱莉胡思亂想了一陣,忙問:“你把那些照片刪了嗎?”
“你覺得我會給他留著嗎?”馬文顯得很生氣,“若不是看在你媽和孫文財的麵子上,我早就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了。”
朱莉稍稍鬆了口氣,仍是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在她的印象中,孫昊是個憨厚的哥哥,對她一直很好。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表麵憨厚的人竟幹出如此齷齪的勾當。
馬文不知想到了什麽,又笑了起來,“網上有一種很流行的類型,男主角總是YY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漂亮妹妹或姐姐,感情這是有生活基礎的。”
“惡心,你別說了。”朱莉湊過來,擰了擰馬文的嘴。她還是有些不放心,問道:“除了公司的電腦,你就沒檢查過其他的設備,比如手機、平板電腦什麽的?”
馬文笑道:“都檢查過一遍了,保證沒有遺留。不過……”
“什麽?”朱莉又緊張起來。
“有些照片確實拍得挺好的,我留了一部分。”馬文打開電腦中的一個文件夾,展示出一大堆照片。這些照片大部分是朱莉上中學的時候拍攝的,清純可愛。
朱莉看著照片出神,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靠在馬文身邊,道:“看到這些照片,我突然覺得自己老了。”
馬文笑道:“怎麽會呢,現在正是有女人味的時候。”
朱莉嫣然一笑,摟住他的脖子,“有時候,我就想,如果早些時候遇到你多好。”
“早些時候,有多早?”馬文往前探了探身子,摸到鼠標,點開了另一個文件夾。這個文件夾裏麵保存的是馬文自己的照片,最早的一張也是中學時代的。
“這是誰呀?”朱莉差點沒有認出來。
馬文笑道:“假設我們兩個在同一個中學,同一個班級。那麽,你會是班花校花之類的,而我是一個看都不敢看你的書呆子。看看我身上的衣服,通常是一個星期才洗一次,頭發也是這樣,又髒又亂像個廢棄的鳥窩。你見到我,肯定躲著走。”
“也不能這麽說!”朱莉一邊瀏覽著那些照片,一邊說道:“你本來應該是個養尊處優的闊少。”
馬文似乎不想討論這個問題,指著一張集體合影,道:“看,這是我們參加軍訓的合影,你能找出來我在哪兒嗎?”
這些照片大都是翻拍或掃描的,尤其是這張合影,上百人穿著同樣的衣服,而且都戴個帽子,實在難以分辨。找了很久,她才在最後一排找到了一張被長長的帽沿遮擋了半邊的臉。
“泯然眾人啊!”朱莉笑了笑,繼續翻看著那些照片。照片不是很多,她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那張——馬文與初戀女友的合影。這張照片還算清晰,那個女孩的長相想當普通。
“這就是當初讓你愛得死去活來的女孩?”朱莉言語中帶著些不屑。
“怎麽會有這張照片?”馬文忙道,“我記得早就刪掉了。”
朱莉搶過鼠標,笑道:“沒這個必要,我又不會吃醋。”
“還是刪了吧!”馬文敲了幾下鍵盤,立刻把那張照片刪除了,然後解釋道:“我這個人不喜歡懷念過去,更何況那一段段悲催的日子也實在沒有什麽好懷念的。”
朱莉正要說什麽,被馬文搶了先,“我們還是說說過年的事吧!剛才已經說了,我是絕對不會回玉蘭市的,大過年的,就不要給自己找不自在了。我的意思是,你給你媽打個電話,問問她願不願意過來。”
朱莉道:“這不好吧,畢竟她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而且,孫文財這個人還是不錯的,向來對我媽言聽計從。大過年的把人家老兩口分開,說不過去。”
馬文道:“那就讓她過年之後來吧。”
朱莉點點頭,“也隻能這樣了。不過,可以讓我爸過來。”
馬文道:“我也是這麽想的,估計他是很樂意的。”
朱莉看到馬文的神情中仍有顧慮,問:“你還想請趙依依一家人過來,可是又擔心秦鴿不願意?”
“她肯定不願意。”馬文無奈地說道,“這裏畢竟是馬仁毅留下的遺產,她過不了心裏的那一關。”
朱莉道:“要不然,我去勸勸?”
馬文道:“算了,還是不要打擾她了。人家一家三口也可以開開心心地過個年。”
朱莉意識到,馬文所慮也許不僅僅是自己家裏的這些人,於是又問:“你是在擔心梁晨晨嗎?”
馬文直視著朱莉的眼睛,道:“說實話,我還真擔心。希望你能明白,這種擔心跟男女之情無關。”
朱莉歎了口氣,道:“行了,不用解釋,我也挺擔心她的。可是,我們又聯係不到她!”
馬文笑道:“記得有一次同學聚會,好多人都跟我說,一直想聯係我,無奈聯係不到啊。這些話都是扯淡。真正想找一個人,總能找得到的。”
“你打算怎麽找?”朱莉想起了梁晨晨的上一次出走,“還要親自跑一趟西嶺嗎?”
馬文道:“如果你允許的話。”
朱莉歎了口氣,道:“天氣越來越冷了,我跟孩子是不能陪你去了。王兵又回家過年了。現在正是春運最緊張的時候,估計是一票難求。你怎麽去?”
馬文似乎早有打算,笑道:“咱有私人飛機啊!”
“私人飛機?”朱莉想了起來,他指的是馬麗的私人飛機。可是,馬麗已經回北都了。
“她的是她的,我是說咱自己的。”馬文解釋道,“我也是剛知道的。馬仁毅有一架X-12,平時委托給一家旅遊公司運營,但合約到期了。前兩天,他們給我打電話,說不打算再租了。”
“你怎麽會剛知道?”朱莉不解。馬文既然已經接手了全部的遺產,怎麽會不知道還有一架飛機呢?
馬文從保險箱裏找出了一遝文件,一邊翻著,一邊說道:“飛機是從屬於白鷗島的,我當時也沒有細看。”說著,他找到了一個資產明細表,“你猜怎麽著,咱們不隻有一架飛機,還有一大一小兩艘遊艇。”
“快給我看看!”朱莉趕忙搶過那些報表,果如馬文所說。不過,仔細看了之後,她卻高興不起來。飛機、遊艇每年能給白鷗島賺一些錢回來,但這些錢加起來,也不夠交白鷗島的租金和各種稅費的。
她不由得苦笑道:“我們有遊艇和飛機,可是我們卻用不起它們。你還是想個辦法,盡快把飛機租出去吧!”
“鄭海正在想辦法,年後跟兩家快遞公司談談,租出去問題不大。”馬文也甚是苦惱。白鷗島就像是馬仁毅租來的豪華墓地,收入與支出不成正比。
“我們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偽富豪啊!”朱莉的無奈之情溢於言表,“我粗略的算了一下,即便把飛機租出去,明年還會有三百萬的缺口。實在不行,就把房子賣了吧,也許還能撐個六七年。”
“等等再說吧,實在不行就先賣飛機和遊艇。”馬文看上去並不在意,“在賣掉它們之前,我們也享受一番。”
……
汽車日常的維修包養、燃油、甚至停放都要花錢的,飛機也一樣,而且要花的更多。開車需要駕照,不然隻能請司機;飛機也一樣,需要雇飛行員。汽車行駛在路上,要遵守交通規則;飛機也一樣,甚至更麻煩,例如提前申請航線之類的。
兩日後,飛機到達海棠市。馬文一家三口,以及趙依依已經等待多時了。趙依依聽說馬文要去找她曾經的偶像梁晨晨,而且是搭乘私人飛機去,也跟著來了。
飛行員是鄭海幫忙找的,不是別人,而是在白鷗島見過的一個老頭。馬文見到這個老頭從飛機上下來的時候,詫異的合不攏嘴。他實在想不到這樣一個糟老頭子竟然是正兒八經的飛行員。
朱莉不免有些擔心,這個看上去連路都走不穩的老頭,還能開的好飛機嗎?
當初申請航線的時候,海棠隻是個中轉場。根據機場的安排,一個小時之後就應該起飛了。
馬文笑道:“你要是害怕的話,就不要跟著去了。”
朱莉猶豫了片刻,還是登上了飛機。馬文隨後也上了飛機,坐到“副駕駛”的位子上。
X-12這貨是個運輸機的底子,所以乘坐感受很是一般。飛機平穩進入航線之後,朱莉和趙依依才稍稍鬆了口氣,透過舷窗看著外麵的藍天白雲。其實,馬文也挺緊張的,一直留意著老飛行員的一舉一動。讓他驚訝的是,這個平日裏搓麻將都手顫的老頭開起飛機來倒是穩的很。
相反的,無知無畏的孩子一直表現得很興奮,被朱莉放開之後,在機艙裏跑來跑去的。時而表情豐富地看著舷窗外的景色,時而又跑到駕駛艙,摸摸這動動那。
“看好孩子!”老頭嚴肅地警告朱莉。
孩子似乎被這個怪老頭嚇著了,癟了癟嘴,一副要哭的樣子。
“對不起……”追過來的朱莉抱起孩子。
馬文笑了笑,回頭對孩子說道:“別怕啊,爸爸開飛機給你看。”
說著,他把手放在了操作柄上,對老頭說道:“讓我開一會兒!”
“不行,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老頭瞪了他一眼,斷然拒絕。
朱莉原本以為馬文是哄孩子的,不成想他要來真的,趕忙探頭勸道:“你可別胡鬧啊!”
馬文嗬嗬笑了起來,道:“如果我告訴你,我開過飛機呢?”
“我知道你開過,但你沒有飛行執照!”老頭仍然很嚴肅,“你還是乖乖給我當個導航員吧!”
“你真開過飛機?”朱莉問了一句,但接下來又搖了搖頭,她已經不覺得驚訝了。
老頭道:“我聽你爸說過,在E國的時候……”
“打住!”馬文立即出聲阻止,“別‘你爸’‘你媽’的,以後提起那個人的時候,叫名字就行了。”
“好吧,算我多嘴!”老頭無奈地搖了搖頭。
……
飛機的速度隻有兩百多公裏,還沒有高鐵快。漸漸地,眾人的新鮮感被疲憊感所取代,一個個靠在椅背上打著盹。
五個小時後,老頭叫醒了馬文,“還有一個多小時才能到,我實在堅持不住了,你替我開一會兒?”
到達海棠機場之前,老頭已經開了三個多小時,中間雖然休息了一個小時,但他畢竟年紀大了,體力和精力都跟不上。
馬文回頭往機艙裏看了一眼,發現朱莉似乎睡著了,點點頭,握住了操縱杆。老頭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然後看著他開了五分鍾,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可是,他剛剛閉上眼睛,飛機裏的一個告警燈突然亮了起來。馬文瞄了一眼,不知道是什麽地方出了故障,立即叫醒了老頭。
“壞了,機翼結冰了。”老頭頓時困意全無,對馬文說道:“我們必須改變飛行高度,防止情況進一步惡化。”
“這事我不懂,你自己看著辦。”馬文壓低聲音,免得被機艙裏的人聽見。
老頭看了看相關的儀表,慢慢拉升飛機的高度。飛了幾分鍾之後,覺得情況還沒有改觀,又下降高度。
馬文瞄了一眼高度表,提醒道:“這裏的許多山海拔超過兩千米,你飛的太低了。”
老頭道:“是飛機自己在掉高度,拉不起來了。”
馬文感覺自己都要結冰了,忙問:“現在該怎麽辦?”
老頭道:“在撞山之前,找個地方迫降。”
“大爺的!”馬文懊惱地砸了砸自己的腦袋。
老頭道:“你這是幹什麽,抓緊確定一下我們的方位,替我找個迫降場。”
馬文往機艙裏看了一眼,發現朱莉已經醒了,正呆呆地看著他。他顧不上安慰她,趕忙拿出手機,調用衛星地圖。
“東南方向,有一條高速公路,距離八公裏……”馬文把手機展示給老頭。
老頭道:“好了,這裏用不著你了,到後麵去陪著她們吧!”
馬文也知道自己幫不上忙,解開安全帶,回到機艙。
朱莉顯然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看了一眼睡在旁邊的孩子,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馬文抱住她的腦袋,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笑道:“放心吧,還沒到時候。”
“都坐好,係好安全帶。”老頭大聲提示著。
馬文從朱莉身前擠了過去,抱起孩子,係上安全帶。然後叫醒趙依依,笑道:“坐好,馬上要降落了。”
飛機降落在公路上,這種事時常在電影中出現,可是這一次要在現實中重現了。老頭把機頭對準了一段平直的路,顧不得路上飛馳的車輛,慢慢下降高度。
“我靠,要出事!”正在公路上行駛的一個大貨車司機看著從自己頭頂上飛掠過的飛機,下意識地降低了車速。在他之前的車輛也逐漸開始減速,因為他們看見飛機的起落架放了下來。
輪子與地麵磨擦,散發出一道灰藍色的煙。飛機落了下來,但保持速度向前滑行。老頭不敢輕易減速,免得剛剛脫離了空難又造成車禍。然而老頭在空中挺有辦法的,落到地麵上卻不那麽靠譜了。高速公路出現了一個彎,老頭隻得順著路拐彎。但飛機在地麵上的穩定性比汽車差遠了,它就像一個三輪車一樣側翻了。
……
西嶺的醫院裏,馬文醒了過來,睜眼便看見了頭上纏著紗布的朱莉。
“茵茵……”馬文第一個念頭就想到了孩子。
朱莉忙道:“孩子沒事,一點也沒有傷著。依依也沒事……老顧……老顧怕是不行了。”
老顧就是那個老飛行員。馬文聽見,忍不住閉上眼睛,攥起拳頭狠狠砸了砸床鋪。這可真是應了那句話,沒有受不了罪,隻有享不了的福。當初幹嘛非要坐飛機,還非要帶著朱莉和孩子,還有趙依依。
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護士闖了進來,問:“哪個是馬總?顧長空不行了,有話要對馬總說。”
馬文猛地坐了起來,滑下床來,卻又覺得一陣頭暈,差點跪在地上。朱莉和護士趕忙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