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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挺傻的故事

  “這是個挺傻的故事!”


  來到酒店,洗漱之後,馬文靠在床頭,朱莉靠在他的肩頭。


  “從本質上講,我是個自以為是的傻蛋,總是會在關鍵的時候做出傻事,也許現在也還是這樣,隻不過有了一些人生閱曆之後,犯傻的次數少了。但那幾年,是我人生中犯傻最厲害的時候。”馬文還沒開始講故事,就下了結論。


  朱莉笑道:“我知道你傻,不用總是強調,快說故事。”


  “事情要從高二的時候說起。用現在的話說,咱那個時候絕對是個學霸,你讀的那所大學雖然也是名牌,但不在咱的考慮範圍之內。咱的誌向是十大名校。”馬文頗為得意地講道。


  “你就吹吧!”朱莉撇了撇嘴。


  “這還真不是吹!”馬文似乎很在意這件事,問:“你的高考成績是多少?”


  朱莉似乎想起了什麽,忙道:“差點忘了,你是D省人。”


  馬文見她避而不答,沒有糾纏,繼續講道:“我上高中那會兒,政策變化頻繁,一時說要分文理科,一時又說不分,直到高二下學期,才確定要分文理。我的理科成績一向很好,但誰也沒有想到我會突然決定改學文科。班主任問我,這是為什麽啊?我告訴他,我的誌向是當官。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我沒好意思說出口,據說文科班的女生多。”


  “啊?你夠早熟的!”朱莉擰了馬文一把。


  馬文疼得直咧嘴,“開玩笑的,你還當真了?”


  兩人鬧了一陣,馬文繼續講道:“我怎麽可能有那種奢侈的想法呢?我家很窮,從小就被敦敦教導,好好學習,改變命運。論天賦,我頂多是中人之姿,我所取得的成績,都是勤奮所得。由於我的成績好,所以被安排進了全縣最好的班。進入這個精英聚集的班級後,我很快感受到了失落,縱使我使出吃奶的力氣,也難進前十名。為此,我差點得了抑鬱症,準確地說,應該是已經抑鬱了,但那時沒有這個說法,誰也沒有放在心上。”


  “好了,那個時候,大家都很辛苦,隻是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朱莉蹭了蹭他的臉,又道:“我感覺,你現在也還有抑鬱後遺症,要不明天找個醫生看看……”


  馬文不屑地笑了笑,“心理醫生在我這兒是賺不到錢了。你知道我在抑鬱的時候,幹了什麽事嗎?我有一個本家的長輩在縣圖書館看大門,我經常逃學到那裏看書,把能找到的心理學書籍都看了一遍。”


  “厲害,你把自己治好了?”朱莉不得不佩服,豎起了大拇指。


  馬文卻搖了搖頭,“沒有,不但沒有治好,還更嚴重了,我一刻也不想踏進學校的大門,跟那個長輩說,五爺爺,您幫我在圖書館找個工作吧!結果,挨了他一頓臭罵,然後強行把我送回了學校。”


  “回到學校之後,正趕上月考。奇怪的是,我一個多星期沒去上課,居然擠進了班裏的前十名。”


  朱莉道:“這沒什麽奇怪的,有時候放鬆下來,反而發揮得更好。”


  馬文笑了笑,道理誰都懂,但做起來確實難。他繼續講道:“世間事,有人歡喜有人愁。這場月考之後,我似乎恢複了正常,但有一個女生卻步了我的後塵。”


  一個女生出現了,朱莉的注意力也集中起來,往馬文身邊湊了湊。


  “我從來沒有跟她說過話,甚至從來沒有注意過她。有一天,下了晚自習之後,回到豬圈一般的宿舍,跟她同桌的男生拿給我一打紙,有的是一整張,有的是撕碎的紙條,說是那個女生要交給我的。那個時候,大家都是蠢萌蠢萌的,都以為是情書,便哄鬧起來。但他們搶過去看了之後,卻什麽也看不懂。”


  朱莉道:“我也以為是情書呢?到底是什麽?”


  “我把那些紙張和紙條收集起來後,很快就弄明白了。她跟我一樣,得了抑鬱症,紙上的亂塗亂畫,隻言片語完全跟我當初一模一樣。同時,我也意識到,她是在向我求助。”


  朱莉問:“她怎麽想起來向你求助的?”


  “起初,我也沒有想明白。第二天,上課的時候,我發現她總是時不時地盯著我,但我實在沒有時間啊。雖說課間有十分鍾的休息時間,但幾乎被拖堂的老師占去了。況且十分鍾的時間也解決不了問題。於是,一直等到了下午。當天是周六,也是一個月一次的大休時間。我原本準備回家的,去帶一點幹糧和換洗的衣服回來……”


  “等等你穿越了嗎,上學還帶幹糧?”朱莉又發現了新的興趣點。


  馬文隻得跟這個生長在大城市的家夥講清楚,他這樣的窮娃子是吃不起食堂的,隻能依靠幹糧和鹹菜度日。


  “寶貝,你真是受苦了!怪不得長得又黑又瘦!”朱莉摟著馬文的頭,誇張地表現自己的憐憫和同情。


  “好了,別鬧!”馬文正準備繼續往下講,卻又忘了,忙問:“我講到哪了?”


  朱莉頗有些吃醋地說道:“一個可憐的小女生等待你的拯救!”


  馬文笑了笑,繼續講道:“好不容易有一次大休,同學們像刑滿釋放的囚犯一樣很快逃地無影無蹤,教室裏隻剩下幾個值日的,當然還有那個女生。我準備過去跟她商量一下,爭取明天一早就趕回來,幫她解決問題。但是,當我來到她身邊的時候,她突然回過頭來,一臉茫然地問:有事?”


  “哈哈……我知道了,你被那個男生耍了。”朱莉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


  馬文搖了搖頭,道:“我當時也是這麽認為的,很惱火地走開了。但是,當我第二天晚上回來的時候,得知那個女生自殺了。”


  “啊!”朱莉身體一顫,立即捂住了嘴。


  “別怕,沒死成,被她宿舍裏的同學救下來了。”馬文摟緊了朱莉,“當晚上自習的時候,我沒有見到她。班主任卻黑著臉找我去談話,或者說是審問我。他之前審問了女孩的同桌,得知那個女孩送給我紙條的事,誤以為我們在談戀愛,那個女生為情自殺。我二話不說,回到教室裏,把那些紙條拿給班主任看,然後義正言辭地抱怨了一番,指責這一切都是他這個魔鬼班主任逼的。”


  “魔鬼班主任!”朱莉念叨了一句,似乎對這個稱號不陌生。


  “班主任啞口無言,最後懇求我跟他一起做那個女孩的工作,為此,他特意給我放了一天假。重任在身,第二天一早,我就在女生宿舍門口等那個女孩。早自習的鈴聲響起了之後,她才出現。我發現她脖子上有勒痕,眼睛也紅腫著。她看見我,竟然又問了一句:有事?”


  “唉,她果然病的不輕!”朱莉感概道。


  “我帶她離開了學校,先是去吃了頓早飯,然後又去了縣城裏唯一的公園。我正準備賣弄一下廣博的心理學知識,她卻一下子抱著我哭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我們才開始談話!”


  “等等,此處省略了多少字?”朱莉忙問。


  馬文苦笑道:“一個字都沒有省略,她隻是哭,我什麽話也沒說。”


  “切!”朱莉撇了撇嘴,笑道:“差點忘了,你那個時候還是個純情小男生!”


  “別打岔,還想不想聽了?”


  “等一下,我去倒點酒!”朱莉爬起來,到貨櫃上選了一瓶紅酒,洗了杯子,倒了兩杯酒,然後又爬上來,靠在馬文的肩頭。


  馬文喝了一口劣質紅酒,臉色有些發苦,隨手放在床頭櫃上,繼續講道:“那一天的說教無疑是有成效的,下午回來的時候,她的狀況有明顯的好轉。我把她送回宿舍之後,去跟班主任匯報工作,順帶著讓他給我報銷一下飯錢。但班主任還是不放心,他顯然不認為我一天就能搞定好幾個老師都搞不定的事情。於是,有了一個新的計劃,把我們調換成同座,讓我隨時注意她的心態變化。為此,他願意每周給我十塊錢。”


  “十塊錢對於那個時候的我來說,算得上巨款了,看在錢的麵子上,我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不要臉,你還勉為其難?”朱莉笑罵,”別的班主任都嚴防死守,生怕學生早戀;你們班主任倒好,資助你談戀愛。”


  馬文苦笑了一下,道:“可惜,事情並不像你猜的那樣。班主任不會為我們兩個專門調換座位,那會讓敏感的男生女生們胡思亂想。為此,他特意進行了因此大調整。但生活總是充滿了變數,那個女孩並沒有愛上我,而是喜歡上了與之相鄰的另一個男生。有這樣一種人,他生得比你好,長得比你好,比你聰明,比你幽默風趣,同時還很勤奮。更要命的是,這個人還是你的好朋友。你說,有這樣的朋友,是幸運還是悲哀?”馬文一臉的無奈。


  朱莉扭過頭來,捏了捏馬文的臉,道:“寶貝,你實在是太不幸了。”


  馬文說到這裏,停頓了片刻,端起酒杯,不知是在品味酒還是在品味生活。


  “為此,我深受打擊。屋漏偏逢連夜雨,隨後,家裏也不斷出事,幾乎把我整個人都擊潰了。家裏出了什麽事,你就不要問了,以後再跟你說。總之,我再也沒有調整過來,成績一落千丈,高考的時候,考得一塌糊塗。”


  “後來呢?”


  “雖然考得一塌糊塗,但還是考上了大學,隻不過沒有考上理想中的大學。我原本已經認命了,正等著通知書的時候,班主任又跑來跟我說,如果我複讀一年,即便考不上十大名校,也會比現在的學校好。我也是這麽認為的,便聽了他的話,毅然決定複讀。這是我這輩子做出的最蠢的決定之一。”


  “為什麽?”


  “來到複讀班之後,我突然發現那個女孩也在。她跟我的想法一樣,是為了考上更好的大學。我以為自己的機會來了,便對她展開追求。但她告訴我,她的目標是考上她喜歡的那個男孩所在的學校。”


  “她都這麽說了,你不會還傻不拉幾的追人家吧?”朱莉雖然猜到一定是這樣的,但還是替馬文不值。


  馬文道:”如果我不犯傻,就沒有以後的哪些事了。我知道,她一定考不上那所名牌大學,所以耐心等待著。結果,也在我的預料之中。為了能和她在一起,我追隨她去了一個垃圾學校。”


  “你就是個大傻瓜!”朱莉惱火地說道。


  ……


  馬文冷笑起來,道:“她也沒有想到我會這麽做,大概是感動了吧,終於接受了我。原本,這應該是一場愛情故事完美的結局,可實際上卻是一場悲劇的開始。”


  “我一直被一個問題困擾著——錢的問題。其實我選擇哪所學校還有另一層考慮,那就是拿到獎學金。由於我高分低就,也確實拿到了一筆獎學金,交了第一年的學費。但到了第二年的時候,我就得自己想辦法了。原本可以申請助學貸款的,可那一年學校裏發生了腐敗案,騙貸案,銀行的審核突然變得很嚴格,他們不知道從哪得知我有手機,便拒絕了我的申請。於是,我準備半工半讀,出去找工作。


  “可是,實際情況跟我想得不一樣,剛開始的時候,錢沒有賺到,還被人騙得精光。後來,雖然情況好轉,但賺到的錢也就勉強夠吃喝的。這一年快要結束的時候,學校通知我,如果我再不交學費,所有的考試成績都不能輸入係統。那個女孩知道以後,便給家裏人商量,試圖幫幫我。於是,她的父母便趕到了學校,說是要先見見我再說。”


  “那場見麵並不愉快,我拒絕了他們的施舍。那個時候,網絡文學方興未艾,我覺得自己有這方麵的天賦,決定一試身手。那個時候,我還買不起電腦,隻能去網吧包夜。剛開始的時候,勢頭還是不錯的,我完全有信心在作品上架銷售之後賺到錢。原本跟我鬧別扭的女孩也改變了態度,每天早上去上課的時候,都給我買好了早飯。”


  朱莉晃了晃杯中的酒,冷笑道:“該是發生重大轉折的時候了吧?”


  馬文麵無表情地停頓了片刻,托著朱莉的手喝了一口酒之後,說道:“人生如戲,這句話在我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就在我信心滿滿地等待作品上架的時候,突然接到家裏的電話,我的祖父去世了。”


  “真的?”朱莉一臉的憐憫。


  馬文道:“不必如此,我的家庭跟你想得不一樣。說句不敬的話,祖父就是個人渣,吃喝嫖賭家暴樣樣都占全了,他的子女們也不待見他,在喪葬費的分攤問題上鬧得雞飛狗跳。村子裏的人呢,也樂得看熱鬧。你應該能想象出,我當時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哀,莫大於心死!當時我就想,如果這就是生活的真麵目,那還有什麽意思呢?我跟祖父沒有什麽感情而言,但入土的那天,我趴在他的墳頭嚎啕大哭。旁邊,他的子女們還在還在罵,還在吵;嗩呐隊還在嗚啦嗚啦地吹奏著;圍觀的村民依舊是饒有興趣地欣賞著這一出鬧劇……”


  “別說了!”朱莉坐起身來,緊緊抱住他。


  “後來……”


  “別說了,我不想聽了……你也別去想這些事了,都過去了。”朱莉實在不忍再聽下去。


  馬文卻笑著說道:“還是聽我講完吧,趁我還想講。”


  朱莉猶豫了片刻,點點頭。


  馬文繼續講:“這場鬧劇之後,我回到學校。當我準備繼續寫那篇的時候,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以我當時的心境,根本無法進入YY的狀態。當學校再一次催繳學費的時候,我決定離開。那個女孩當然不願意看到我這個樣子,又去求她的父母。這次來的是她的母親,她聽說我生在那樣一個家庭,想到的不是憐憫,而是催促我盡快離開,遠離她的女兒。”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朱莉義憤填膺。


  馬文給她一個無所謂的笑容,道:“之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以後的那幾年,我混得一塌糊塗。如果她知道的話,一定認為自己有先見之明。”


  “話不能這麽說,如果她當時肯伸出援手,以你的能力……算了,也幸虧沒有,不然也就沒有我什麽事了。”朱莉撓了撓馬文的頭發,又道:“我不會讓這一幕重演的。”


  “謝謝你!”馬文由衷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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