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著吊瓶的朱白雨還在沉睡,百無聊賴的馬文坐在病床前,讀著朱白雨的著作。八九十年代文藝複興的時候,朱白雨是個朦朧派詩人,但不如顧城、北島這些人出名;後來又轉行寫,算是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對於詩,馬文早就無感了,草草瀏覽了幾篇,便不再理會。他正在讀的是朱白雨的一篇,但同樣讀不進去。時代變遷,人們的審美觀也發生了變化,對於普通的作者來說,如果跟不上時代的變化,被淘汰也是必然。
收起了手機,馬文發現吊瓶裏的藥水快要沒了,便起身去找護士換藥。但剛剛打開門,卻差點跟朱莉撞了個滿懷。
“馬文……”
“莉莉……”
兩人都很意外,愣了片刻後,不約而同地相擁在一起。
“我就知道你會跟來,但沒想到你會來找我爸!”朱莉捶了馬文幾下。
馬文笑道:“我不找他找誰啊?如果我冒冒失失地去找你媽,後果不就用我說了吧!”
“你怎麽不給我打個電話?”朱莉頗有些撒嬌地問。
馬文道:“我想著,你回家之後,一定被關進了小黑屋,或許還會被拴上鐵鏈子,手機肯定也保不住了。”
“去你的……”朱莉推了他一把,“你就把我媽想得這麽壞?”
見馬文不吭聲,她又問:“對了,你見到我媽的時候,為什麽會那個樣子?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想要打她,可是你怎麽會表現出那樣的狀態呢?”
馬文猶豫了片刻,突然往病房裏看了一眼,忙道:“快去找護士換藥,都回血了。”
朱莉一看,可不是嗎?輸液管已經變成了紅色。她也顧不上拷問馬文,趕忙跑向了護士站。
護士很快過來了,換了藥,然後囑咐他們下次提前叫她。
經過這一番折騰,朱白雨醒了過來,看見朱莉來了,臉上露出了微笑。
“爸,你感覺怎麽樣?”朱莉關切地問。
朱白雨看了看馬文,笑道:“沒事,爸今天高興,就多喝了幾杯。”
朱莉白了馬文一眼,責怪道:“看你幹的好事。”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馬文討好地笑了笑。
朱白雨笑道:“看見你們倆沒事,我就放心了。”然後,他又囑咐朱莉:“莉莉啊,別聽你媽的,她就是沒事找事!以後有什麽事跟爸說,我給你做主。”
朱莉歎了口氣道:“這事也不能怪她,前前後後出了這麽多事,你若是知道了,也會著急上火的。”
“哦?都出了什麽事?”朱白雨忙問。
朱莉看了馬文一眼,道:“也沒什麽事,都過去了,你就別問了。”
“那不行,你必須跟我說清楚,不然見到你媽的時候,我怎麽替你說話?”朱白雨伸手一指馬文,“你說!”
馬文知道躲不過去,隻得把認識朱莉之後發生的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尤其是幾次遇險的事情。
朱白雨聽了之後,問:“你不是在給我編故事吧?”
朱莉忙道:“爸,是真的。”
朱白雨挪動了了枕頭,試圖坐起來。馬文趕忙把床搖了起來,動作顯得很熟練。朱白雨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之後,示意馬文坐下,嚴肅地說道:“我並不反對你們追求理想,但生活終究是柴米油鹽。你們也許對此嗤之以鼻,但等你們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明白了。在很多的電視劇裏,把丈母娘塑造成一個唯利是圖、眼中隻有金錢的勢利之徒,這說明編劇和導演都是些小年輕,還不懂生活。試想一下,麵目可憎的丈母娘也曾是清純少女,也曾有唯美的夢。隻是,現實生活改變了她們,到了她們那個年紀,對自己的人生盤點之後,得出了最實際的結論——愛與夢想,太過虛無縹緲,唯有看得見摸得著的才讓她們感到安心。”
馬文笑道:“您說得這些,我都明白。但理解並不代表讚同。如果非要細究起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若付諸於筆端,都可謂是:‘一把辛酸淚,滿紙荒唐言!’什麽是對的,什麽錯的,誰又能說的清呢?若是固執地認為自己的人生經驗就是真理,並以愛的名義強加於子女身上,結局大多是個悲劇。”
朱白雨閉上眼睛往後靠了靠,馬文的話,他無從辯駁。
馬文又道:“更何況,我又不是什麽十惡不赦之輩,有什麽讓你們不放心的呢?”
朱莉往他的身邊靠了靠,輕聲道:“沒人這麽說,你不要多想。”
“是嗎?”馬文冷笑道,“我分明看到了那樣的眼神,感受到了那樣的態度。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但千萬種理由,沒有一條不是自私的。當然了,我也不例外。我之所以對你媽媽這個態度,乃是因為她看我的眼神像極了我曾經認識的一個人。那樣一種眼神瞬間否定了我的所有努力和犧牲,毫無理由地給我判了死刑,可是我偏偏又沒有機會上訴。”
“沒你說得那麽嚴重,你別多想!”朱莉盡力勸慰著馬文,她從馬文的言語之間感受到了深深的悲哀和絕望。
但她的安慰似乎沒有起到什麽作用,馬文站起身來,轉身離開了病房。朱莉正要去追,卻被朱白雨叫住:“莉莉,讓他一個人待一會兒吧!”
“爸!”朱莉急得要哭了,“我該怎麽辦啊?”
朱白雨忙道:“別急,聽爸爸給你分析一下。馬文這個人,是不是有時候表現得很聰明,似乎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可有時候又顯得脆弱不堪,很輕易就能被擊潰?”
朱莉立刻坐直了身體,連連點頭。
朱白雨歎了口氣,道:“莉莉啊,遇上這樣的人,不知是你的幸運還是不幸。”
朱莉顯然不懂他的意思,眼神顯得茫然。
朱白雨沉思了片刻,道:“爸爸不能替你做決定,隻能給你一個建議。如果你堅定地愛著他,就跟他走,不要顧忌你媽媽的感受。”
“這……”朱莉下不了這個決心。
“你放心,馬文一定會竭盡全力修複你們和你媽媽的關係;反之,如果你再猶豫下去,他可能真就崩潰了。到時候,你不但會失去他,還可能會反過來怨恨你媽媽。”
“就沒有別的辦法嗎?”朱莉不甘心。
朱白雨搖了搖頭,“你媽媽是不會輕易妥協的,而馬文壓根就不會妥協。所以,就不要幻想有什麽兩全其美的辦法了。當然了,你也不要有什麽負罪感,在這件事情上,你沒有什麽錯。而且,親情是割舍不斷的,總能修複的。我們父女之間不就是這樣嗎?”
……
朱莉在樓梯口找到了馬文。
馬文聽見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站起身來,先是怔怔地看著,然後上前緊緊擁抱住住她。片刻後,說道:“我想明白了,不管怎樣,都不應該逼你的。這樣吧,你先在家裏住一段一時間,等情況有所緩和之後再說。”
這本是處理事情的常規辦法,朱莉原本也是這麽想的。如果馬文一開始這麽說,她會輕鬆許多。可是,剛剛聽完父親的分析,她意識到事情沒有那麽簡單,馬文似乎又退縮了。這讓她覺得氣氛,於是猛地推開他,質問道:“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你已經放棄過一次了,還想放棄第二次嗎?”
“我沒有要放棄的意思,我隻是沒有想好該怎麽辦?”馬文盡力解釋。
“我想好了!”朱莉一副毅然決然地表情,“等爸爸出院,我就跟你回去。”
馬文愣了一下,突然抱著她親了起來。朱莉本來要配合他的,但聞到一股酒味,趕忙躲開。馬文笑了笑,又把她抱在懷裏,道:“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讓你媽改變主意的。其實要哄這種傻老太太開心,也不是沒有辦法。”
“你說什麽呢!”朱莉掐了他一把,但也沒有放在心上。她意識到,父親看人看問題還是很準的,馬文的表現全在他的預料之中。
問題看似已經解決了,朱莉也輕鬆起來,讓馬文去附近找個酒店休息,等華雯雯來了,她就去陪他。這時,電梯門開了,華雯雯提著個行李箱出來。朱莉見到她,隻是微微點了點頭。馬文則上前幫忙,替華雯雯拿東西。
來到病房之後,華雯雯對馬文和朱莉說道:“你們先回去休息吧,這兒有我就行了了。”朱白雨也道:“回吧,明天再來。”
馬文道:“那我們明天早上帶早飯來,您想吃什麽?”
朱白雨道:“隨便,怎麽都行。”
……
離開醫院,兩人並肩走在燈火闌珊的人行道上,朱莉嚷著肚子餓,表示一天都沒有吃飯。馬文也好不了多少,隻顧著朱白雨喝酒,根本沒有吃多少東西。於是,兩人來到路邊的一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小餐館,要了一碗水餃和一碗混沌。
吃著吃著,朱莉似乎想起了什麽,小心翼翼地問:“你說我媽像一個人,是誰?”
馬文笑道:“還能像誰,天下的丈母娘都長著同一張臉。”
朱莉白了他一眼,敲了敲他的碗,道:“是不是跟你那個學妹有關?”
馬文放下筷子,拿起杯子喝了口水,道:“根本沒有什麽小妹,我都忘了。”
朱莉忙道:“說說嘛,放心,我隻當故事聽,絕不吃醋。”
馬文四下看了看,道:“去酒店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