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馬文懊悔不已。早知道梁晨晨有這麽大的能量,他不該懼怕那個“賬房”而主動放棄。他能想象得到,朱莉會是多麽失望。回頭瞥見地上的煙頭還在燃燒,他走過去,撿了起來,蹲在牆根下抽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回到教室,但沒有跟孩子們解釋剛才發生了什麽。批改完作業之後,他按照約定,開始講星球大戰的故事。可孩子們覺得,今天的故事沒有昨天的好聽。
撐到放學,馬文回到了宿舍,發現上鋪已經空了。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又聽見敲門聲。他急忙去開門,但發現來人是老校長,喊他去家裏吃飯。
“梁老師他們去了宋家寨,距離這裏也不算遠,就是路不太好走。周末的時候,我陪你去看她們,當然也可以把她們接過來,畢竟那裏的條件還不如這裏。”老校長見馬文神情落寞,趕忙說道。
馬文笑了笑,沒有說什麽,簡單收拾了一下,跟老校長去吃飯。
老校長無兒無女,跟老伴相依為命。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創立了這所學校,並視這裏的孩子跟自家的孩子一樣。他的家就是學校的食堂,在得到梁晨晨等人的資助之前,他一直自己掏錢苦苦支撐著。
“三姑,要不要我幫忙?”來到老校長的家裏,馬文見他的老伴正在廚房忙活,打了聲招呼。這裏的孩子和老師都管她叫三姑,馬文也就跟著叫了。
“不用……你們先喝著,這個菜馬上就好。”三姑樂嗬嗬地回應。
老校長把馬文讓到了堂屋裏,指著一瓶還沒有拆封的酒,笑道:“我知道,你喝不慣本地的老酒,給你準備了這個。這還是我的一個學生送我的,我沒舍得喝,放了好幾年了。”
馬文搖了搖頭,笑道:“您珍藏了好幾年,我就不奪人所愛了。其實,我很喜歡這裏的老酒,但朱莉不喜歡這個味道,所以就沒敢多喝。”
“是嘛,那趁著朱老師不在,今天一定要多喝點。”老校長居然頑皮起來,一邊給馬文倒酒,一邊往廚房的方向瞄了一眼,說道:“你三姑也不願讓我多喝,所以我才把你拉來。她呢,就是這點好,有外人在的時候,還是很給我麵子的。”
馬文禮節性地笑了笑,勸道:“您年紀大了,還是盡量少喝點吧!”
“放心吧,我心裏有數。”老校長笑道,“白天的事,我聽說了,那一巴掌打得可不輕。怎麽,犯錯誤了?”
馬文不吭聲,他雖然很敬重老校長,但還沒到跟他推心置腹的地步。
“看到你們,讓我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老校長抬頭看著房梁,講述起自己的故事。
“你出生的時候,那個時代早已結束了。不過,九十年代的時候有一首叫《小芳》的歌曲你一定聽過。你三姑就是我的小芳。就像哥裏唱的一樣,我曾拋棄她回了城。可是,回去沒多久,我就後悔了。幾年後,我又回到了這裏。也幸虧我回來的及時,不然,你三姑就被家裏逼著嫁作他人婦了。”
“又提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三姑端著一盆湯進來,是朱莉最喜歡的山菇湯。
“嘿嘿!”老校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以喝酒作為掩飾。
馬文卻有所感觸,陪著老校長幹了一杯酒,說道:“說實在的,我很佩服您,您是我們這些晚輩的楷模。”
三姑笑道:“別聽他瞎說。他那是在城裏混不下去了,才回來找我。在城裏,他什麽都不是,連個工作都落實不了。回到這裏,才有人把他當回事。”
老校長被揭了短,但並不生氣。看著三姑淡淡地笑著,說道:“這些話,都是我跟你說的,你居然信了這麽這麽多年。”說著,他轉身對馬文說道:“你可以搜一下一個叫文瑞鶴的科學家,看看有什麽發現沒有。”
馬文立刻拿出了手機,很快搜出一個詞條:文瑞鶴,著名的宇宙學家,與一個叫李金洲的學生共同發明了一種關於宇宙暗物質的理論,雖未經證實,卻一直是國際學術界重要的假想之一。而老校長的名字,就是李金洲。
“當時的情況很複雜,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老校長解釋道,“反正,我是厭煩了,又很想念你三姑,便毅然回到了這裏。在這裏,我依然可以繼續我的研究,還能跟最愛的人在一起,何樂而不為呢?”
若是在平時,三姑早就罵他老不正經了,什麽愛不愛的,這麽大年紀了,早就無感了。不過,她看著手機上的內容,久久沒有說話。這個糟老頭子騙了她一輩子。如果他當初不回來,如今至少也是個大學教授,而且此時應該已經光榮退休,膝前兒孫成群,安享幸福晚年。
馬文縱是鐵石心腸也被感動了,語言無法表達他的崇敬,於是雙手舉杯,一飲而盡。
“不要問我後不後悔,我自己也不知道。”老校長淡淡地笑著,“人生豈是用簡單幾個字就能概括的?但總的來說,我這輩子過得很平靜,我也很知足。”
“您簡直是道德楷模啊,我得跟某些感動類的節目聯係一下……”馬文半真半假地說道。
老校長擺了擺手,雲淡風輕地說道“他們找過我,被我趕走了。我告訴他們,有那個心,就捐點錢,給我建一個好點的學校。後來,他們還算上心,這才有了這所新學校。名與利,與我如浮雲。”
“行了,行了!”三姑把手機還給馬文,說道:“你也不怕小馬笑話。你這種老怪物,現在不流行了。”
“不……”馬文笑道,“我個人還是非常敬重您的。但我卻不能追隨您的腳步,這裏沒有我的小芳。”
老校長搖了搖頭,道:“我跟別人從來就沒說過這些,尤其是那些來攢履曆的人,這一點,你三姑可以證明。不知怎麽的,我總覺得我們爺倆挺投緣,就多說了幾句。但我絕沒有勸你留下來的意思。我都一大把年紀了,自然很清楚,該走的,留也留不住;想留的,攆也攆不走。”
真是這樣嗎?馬文對此持保留態度。有那麽一刻,他差點就想留下來了。自己就是個碼字工,住在大城市和住在山溝裏幾乎沒什麽區別。而且,這裏的自然環境也不錯,老酒也不錯,生活成本極低,在這裏生活,基本沒有任何壓力。
“不說這些了!”老校長給三姑也倒了一杯酒,笑道:“我說這些,你可別多想,咱們也沒幾年活頭了,不必為往事煩惱。”
三姑笑道:“我才懶得管那些陳年舊事,這幫孩子就夠我操心的了。”
“叮叮!”馬文的手機響了兩聲,他拿出來一看,是朱莉發來的信息:“我想你了!”
馬文緊緊攥著手機,對老校長和三姑說道:“我飽了,你們慢慢吃。”說罷,他便匆匆離開,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對著那沒有標點的四個字發愣。
他想回複點什麽,但雙手顫抖,不聽使喚。片刻後,一滴水掉落在屏幕上,邊緣處折射出色彩斑斕的像素點。
他抬頭看著天空,繁星點點,一輪彎月掛在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