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4 章
她專注地琢磨著吳長老的每一次動作，漸漸地手中握劍就無意識地效仿起來；這種效仿初時看著斷斷續續，亂七八糟，但越到後麵動作越發流暢連貫。
她動作與吳長老完全不一樣，但其間的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玄機，卻又如出一轍。
形不似，神似。
約過了二十幾輪，沐寒手上出招已經完全成型，正是劍術甲班所詳解過的五行劍訣。
也是劍派之內，藏鋒劍訣之下，最強的三大劍訣之一了。
藏鋒劍訣的基礎講本，在沐寒突破之後就已經下發給她了，她也有了幾分研讀來的心得，但此時此刻，她無意識中用的，還是自己早就熟悉的一種。
她心神已沉浸在一個全新的境界裏，冷不防被一把劍擊中了手中竹劍。
剛剛這把劍閃著凜凜寒光，指導著沐寒去感悟，現在這把劍已收回鞘內，卻連著鞘朝沐寒刺過來。
這又是另一種指導了。
與伯賞不同。
鮮少露麵，幾乎被大多數弟子忽略掉了的吳長老，卻是個很善於指點後輩的劍術高手。
他一言未發，卻引導著沐寒，將與以前相比已完全變了模樣的五行劍訣演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太陽西斜方才收手。
“你可以先從五行劍意入手，感悟五行最本質的特征。”沐寒從那種被帶著走的狀態裏徹底脫離出來後，吳長老收劍，靜待她感悟完，方出聲指點道。
沐寒其實不是很抓得準她想達到一個什麽樣的狀態，她關於那一招的記憶，似乎是一回憶就很清晰，但她自己明白，清晰的那些並不是當初的全部。
而是最主要的，她能感覺到的，記憶最深刻的，最直觀的一種特征。
“謝師叔指點，”沐寒回過神，對吳長老的出現是極驚訝的，但她現在沒餘力想別的：“師叔，弟子數月前無意中感悟到一種劍意，卻不知那劍意原本是什麽，嚐試重演便尋不到方向，十分費力。
“師叔，可能看出，那劍意原本，是什麽樣的？”
“你想要什麽？”吳長老卻問了別的問題：“你感受到的是什麽？”
“寂靜。”多次回想之後，關於那一切，沐寒腦中剩下的，越發鮮明的，竟隻有這個。
想要的與感受到的，都是。
其實吳長老並不是第一次在沐寒練功的時候出現在這裏了。
隻是之前他來到這裏的時候都是夜間，上次發現沐寒在此摸索劍意，隔著很遠看了許久，就離開了，不曾靠近。
許是因時間不對而避忌著什麽。
他不曾現身，伯賞便亦不曾知會沐寒，隻當他不曾來過。
隻是今日不知是因為什麽原因，他一反常態，清晨過來，並且現身了。
吳長老聽了這個答案，臉上神情並沒有什麽變化，沐寒不知道自己說得是對是錯，她從吳長老臉上也看不出答案來。
“具體呢？”
這一回，沐寒更仔細地重新回想了一番：“劍揮出的時候，我一切能感受到的，好像全都停滯不動，沉寂下去了。”
其實是種很矛盾的感覺。
看著萬物褪色，卻感覺光怪陸離，感覺一切都藏入一片死寂，但耳邊又有奇怪的聲音。
隻是沐寒多次回想後，卻感覺，凝滯與無聲才是那一瞬間萬物的模樣，嘈雜與色彩斑駁，都是以她心、眼賦予的。
“我想讓它們再度沉寂下去。”
“所以去感受五行的劍意。從單係，到五行。”吳長老說話嗓音一如既往地平淡而輕緩：“觸摸它們的特征，本質，也可以再感悟一番三奇，陰陽，之後，再去想，你該如何讓這些靈力……沉寂。”
修士眼中，萬物的本質皆回歸於其靈力與靈力循環。
沐寒想著吳長老的話，再想著剛剛自己的回答，確定自己的領悟該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限製她的，其實是她對五行欠缺一些了解？
確實是欠缺的。
她對五行靈力的感悟運用其實已然遠勝常人，但若拋開運用，單說感悟後的認知，她或許還停留在煉氣期的那種浮於表麵的狀態。
尤其是聯係上劍意的認知。
如今看來，這正是症結所在。
“多謝師叔指點。”
吳長老略一頷首，見她有所意會，沒再多言，便禦劍離開了。
沐寒說的一直都還是師叔。
她自己沒意識到。
吳長老也沒有糾正。
她趕忙繼續回顧剛剛所得，隻恐離了人引導她又找不到感覺了。
吳長老不點明，她都沒發覺，剛剛與其說吳長老是在演練基礎劍術，不如說他是在演示五行的劍意。
三大劍訣裏她用得最多的是雲海劍決，剛剛下意識卻用了五行，或許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
等她再演練幾輪，整理好今日所學，看眼天色，發現此時已經入夜了。
“吳師叔是將五行劍意都徹底掌握了？”沐寒後知後覺地驚奇起來：“哦對，我想起來了，他現在大概二百二十多歲了。”
吳長老麵容實在年輕，看著和吳過長老就是兄弟兩個，沐寒向來知曉他資曆老，但提到年齡，偶爾還會有種恍惚感。
“和年紀沒關係。”其實關於吳長老，伯賞無事不是很想說太多，隻是沐寒有的認識確實還需要糾正一下：“能掌握一種劍意，就已經可以說是劍修了。”
“那沒掌握的，其實算不上劍修？”
“隻能說是在走劍修的路，但較真講，不是劍修。”伯賞認可了這種說法：“很多劍修，修煉幾百幾千年的高階的劍修，一世也就隻能悟通二三種劍意。五種劍意，已經是高階劍修裏前二三成的人了。”
“悟通和掌握是一回事？”
“不是。”
那其實要求也不是很苛刻。
掌握聽著就知道是比悟通簡單的。
“那吳師叔呢？”話題果然回到了吳長老身上，伯賞停頓一下：“五行劍意他各自都已是悟通了。”
所以這人在一些知根知底的人眼裏，是個傳奇。
“幾千歲的劍修都不一定有他悟得多，這東西，真和年齡沒關係。不過修為高的，確實更容易感悟劍意。”
沐寒聽到以千計算年齡，還是有些不適。
不過這樣就顯得吳長老的成就更加令人驚歎。
堪稱高山仰止。
沐寒冷不防想起吳長老先前突破金丹失敗的事情。
“吳師叔一直沒突破為金丹是嗎？包括現在？”
沐寒又有些不確定了。
劍派確實沒有新晉金丹修士的消息傳出，但現在一想，吳長老遲遲不能結丹也是很難以置信。。
“劍術修為與修煉修為又沒有必然的聯係，”伯賞最後還是沒忍住，順著沐寒的疑問直接道：“他結丹第五次失敗了，就在六天前。”
幾年前不還是第三次嗎？
沐寒沒想到，短短七年裏，吳長老竟又有了兩次嚐試突破金丹的經曆。
與煉氣突破築基不同，築基升入金丹，需要一定的契機。契機就像一道門，隻能打開一次，失敗了契機便也消失了，築基修士找不到通向金丹的路，便又會在築基大圓滿上毫無希望地卡著。
沒有丹藥寶物輔助，築基大圓滿的修士，到壽元耗盡都摸不到突破的契機一次的人，能占上九成九。
九大仙門的不少金丹長老，年輕時都是天賦卓絕之輩，但依舊在築基大圓滿上停滯多年，最後借助外力才成功找到凝結金丹的契機。
而吳長老這……
不說更早以前，沐寒進劍派到現在剛好八年整，吳長老就失敗了三次了。
“第五次？”
“嗯，六天前。”
然後失敗當天晚上就出來閑逛了。
吳長老這個情況，就伯賞而言，他看了也是很震驚的。
不是因結果而震驚。
而是因次數而震驚。
他是篤定吳長老成功不了的。
但他往年也沒見過這種動不動就摸到門檻，承受了八道雷劫後，被最後一道雷劫降落前的心魔投影打成失敗的。
——到了現在，吳長老似乎已經完全不把前八道雷劫當成一回事了。
渡心魔劫失敗，然後中止突破，對流程已經十分熟悉的吳長老，在目前為止的最後一次失敗中，甚至連一點輕傷都沒受。
也是一種令人為之語塞的得心應手了。
沐寒勉強從這個消息裏回過神來：“他突破失敗都不休養的嗎？”不等伯賞回答，她又想起幾年前伯賞評價吳長老時用過的詞：“這個也能習慣的嗎？”
“……吳師叔，神人啊。”過了半晌，沐寒忍不住又感歎了一聲：“他是悟通了五行的五種劍意嗎？我感覺，你說他連藏鋒劍意都悟通了，我都能信了。”
“他也悟通了。”伯賞想想，覺得這個案例可以幫沐寒更有衝勁一點，對比之下他對吳長老的一些提防在意可以忽略不計，於是道：“他最少悟通十四種劍意了。放在我那個時代，大概，算是二流中上了——和合體期及以上的劍修比。”
沐寒倒抽一口冷氣：“師叔才兩百歲——”
“所以我說，這和年紀無關。”伯賞又道：“其實真正頂尖的劍修，悟通上百種劍意的，也是有的。”
有的人天生在這上麵就一竅不通，自然也有的人天賦異稟。
而就如各人靈根不同，劍道天賦相仿的劍修，領悟不同的劍意，難度也各不相同。
且劍意本身也有高低之分，有難易之別。
沐寒沉思一陣：“那他意思，是想我先把五行劍意悟通？”
……其實是有所感悟就可以，甚至及不上掌握。
但伯賞毫不猶豫，對此點了頭。
隻是隨後又隱約有些後悔。
他會不會心急了？
被強加這麽大壓力……
揠苗助長非他所願。
不料沐寒道：“既然同年齡沒關係，那我大可試試能不能比得過師叔。師叔是什麽靈根？我是混元靈根，感悟五行單係劍意，又或者五行劍意，想來該有些助力。”
伯賞聞言，先是微笑，但隨後心中早淡去的擔憂又隱隱鮮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