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談妗已經把書架和置物架上的一些東西都收拾起來了，桌麵也幹幹淨淨的，此時她正拉開抽屜，清抽屜裏的一些零碎物品出來。
談妗的房間，比起沐寒住的房間，多出一種精致考究而溫馨舒適的情調。
沐寒的房間，無論何時何人來看，都會覺得那是間旅館客房。
什麽必備的東西都有，雞零狗碎的也有，但就是沒有人氣。
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看一圈，幾乎找不見能彰顯主人特征的任何東西。
就像是個隨時都在換人住的客房套間。
“你現在是要搬走？”
談妗表情看上去實在平靜，和剛剛忙三跌四的林爽堪稱天差地別，和林爽敘述裏的“情緒不好”“怕犯糊塗”的談妗更是判若兩人。
談妗手頓了頓，片刻後才道：“啊，是。”
“你，”沐寒覺得事情好像超出林爽的預估了，當然也可能是又被林爽猜準了：“這是，要去和劉易府住？”
還沒到最後驗收的時候，趕人也不該是現在趕。
談妗現在就收拾東西要走，不大可能是心灰意冷了提前準備去落籍的礦區。
而沐寒走前，談妗退婚後，劉易府好像也確實露出過吃回頭草的意思。
也是談妗之前為了劉易府鬧得太過，現在一提“腦子不清楚”，尤其還是林爽提的，沐寒瞬間就覺得是林爽可能察覺到了什麽風聲，談妗又要回去和劉易府牽扯不清。
不過……
毀壞靈田的，總不能是劉易府吧？
沐寒心裏一道亮光劃過，隨後又否定了：隻是逼談妗回去的話，好像犯不上擔這種風險。
她這些念頭都是一瞬間飛速閃過的。
而談妗也沒想她會想這麽多。
聽見她的問話，談妗愣了愣，眉毛眼睛嘴巴都動了動，神情說不上是想笑還是想哭：“有人告訴你了？”
“你又要和劉易府繼續婚約了？”沐寒近來是越來越敢管事了，她的語氣很直白地表現了她對談妗這個做法的不看好：“你可想清楚，咱們先別急著活動，我去你們那片——”
“不是，我沒有，我不可能回去的。”談妗意識到兩個人說岔話了，“你先聽我說，我和劉易府徹底沒關係了，我沒那麽蠢，我現在，收拾東西，是，”她喉嚨動了一下，才說出後麵的話：“是要搬去紫金峰去住了。”
紫金峰是內門的峰頭，一座不在七十二峰之列的小峰。
不過位置在諸多無名小峰裏也算是很好的。
沐寒臉上疑惑之色更濃了。
心裏不太好的預感也放大了。
在林爽沒找到她的這段時間裏，談妗到底幹什麽去了？
談妗又停了幾息，才稍微露了一點笑臉，但這個笑臉看上去是很難過的。
“紫金峰，王晏禪師叔要修煉水係劍訣，需要一個水係的爐鼎。
“他想要個水靈根至少有四十點，修為最低有煉氣五層的女修，但是，靈根那麽高修為也上來了的，沒人願意去，就掛了兩年都沒找到合適人選。
“我昨天下午去宗務殿，把這個任務領了，剛剛已經見過王師叔了，他覺得我可以，就算是談妥了。”
沐寒被談妗幹的這件事驚呆了。
當年給談妗辦事的那個人不靠譜，如今那個人不知道去哪兒了，談妗自己說了算，幹的事情竟更不靠譜。
王晏禪那個任務沐寒也看見過。
報酬很豐厚。
門內的弟子，在宗門裏給人做爐鼎，安全和修為都是有保障的，但是做爐鼎的這段時間裏，自己修為在不倒退的基礎上能有什麽進境，基本就不要想了。
而且名聲也不好聽。
修士采補、雙修，雖然不是隻有男歡女愛這一種途徑，但僅僅是兩人體內經脈連結共同形成一個大循環，對於部分人來說，也是比較越界的一件事了。
而且劍派裏做爐鼎做著做著就真的成了長老侍妾、貼身侍從的例子，每代都有。
關於此間利弊，青虎宿的師兄師姐也告誡過沐寒這批新來的人，做了爐鼎，在門內就有了靠山，不怕被人拿去撒氣，開銷也有人幾倍十幾倍地供給，遇見好說話的還會被指點些修行隱秘，教兩手竅門，但沒有攀附的心思，不到走投無路，別領做爐鼎的任務。
前幾代有個長老煉氣期時做過爐鼎，築基後總被競爭者挖苦，最後自己受不了，離開宗門去巡邊了。
而王晏禪雖說是招爐鼎，但他身邊前前後後有過不少侍妾，算上已經壽終正寢的幾個，加上行事乖張犯下大錯趕出去的一個，好像能湊夠十個了。
所以王晏禪的任務才會兩三年都沒有條件夠好的人去接領。
要求太高了。
達到要求的女修，除非是奔著做如夫人小師娘去的，不然很難會覺得這個交易劃得來。
談妗水靈根五十多，煉氣七層，幹的事也是夠糟賤自己。
“你怎麽就這麽著急？”沐寒理解不了談妗這匆匆忙忙的做法，更關鍵是，她不認為談妗真樂意去給人當連侍妾都不是的爐鼎。
這種行為，無疑和談妗無意間流露出的好惡觀念，是截然相反的。
都還有將近兩個月的轉圜時間，談妗怎麽就急著，為了留在宗門裏，把自己給賣了？
“你不知道……”談妗感覺有些頭暈，抬手在自己眉心掐了兩把，“我，還有劉易府，劉易府快把我逼到極限了。”
“他去年，三番五次來找我，我——”
“我沒有！”談妗忽然爆發了，和那天晚上一樣，情緒突然失控，眼淚怎麽都止不住，隻是聲音沒有抬高，反而被壓抑著降低了很多；她好像有些目眩，搖晃了一下後蹲了下去，兩手捂著臉：“他想要個東西，他，他們都以為我有，所以要把我掐在手裏，可我沒有！我沒有！
“離開山門，我很可能會死在外麵，或者生不如死！”
“王師叔要求的是十年，十年後，我大概就能徹底安全了，而且他說，會幫我湊足貢獻，把普通弟子甚至高級弟子的身份落實了。哪怕還有危險，我也可以繼續躲在劍派裏。”說到這裏談妗情緒穩定了一些，沐寒的震驚卻才剛剛達到了一個新的巔峰。
她又想起了葉英芝和談妗之間，看似牽強但說是巧合又巧合得太誇張的種種相似之處。
而她之前對劉易府的猜測，也在談妗情緒穩定後的敘述裏得到了證實：“我們三個靈田被毀，十年白幹，很可能是我連累了她們兩個。我越想越覺得是劉易府背後的人動的手！
“他發現我不聽話了，就想換個方式逼我重新接受他，他以為我不知道——我是說，他是為了一個東西，所以遲遲不和我退婚，但他直到現在都以為我不知道。那天被我設計退婚後，他差點沒殺了我！
“後來他裝得人模人樣想要挽回，但我心裏知道他不懷好意，所以不可能順著他走。
“我沒用，不能成事，拒絕得太死，把他和小樟山的人惹急了。毀那裏的靈田，如果有小樟山的築基修士在背後支持，是非常簡單的，”談妗擦了擦臉，重新站起來：“我這裏靈田剛被毀，他不到半天就來和我獻殷勤，雖然沒說我田地的事情，但說能讓我進內門，按理說事情根本沒傳開，他來得太巧了。”
“我聽著，是覺得很刻意。”沐寒讚同道。
小樟山，葉英芝之前說的兩個爭搶青虎宿及周邊的區域的勢力，有一個就是小樟山。
和鄭萬春他們依附的實力是唱反調的。
不過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兩方之間可沒什麽誰好誰不好。
……這麽說來更巧了。
葉英芝談妗，都和爭奪青虎宿的人過不去？
葉英芝要知道沐寒的想法，隻會說她這次是真的想多了。
不過沐寒聽到現在，是真的明白談妗怎麽會出這種昏招了。
這根本算不上是昏招。
這大概是談妗能找到的唯一一條活路了：“你是覺得，離開劍派，你肯定會落在劉易府或者劉易府背後人的手裏，答應劉易府，也還是這個結果，所以找了王師叔做靠山？”
築基七層的王晏禪是外門出身，也不是很擅長人情往來，在高層圈裏一直沒混好，沒多少權力，但實力在劍派築基修士裏算是一流，漸漸就成了現在這個在自己峰頭以外沒權力，但也沒幾個人敢上眼藥的紫金峰王長老。
小樟山有金丹修士不假，但王晏禪現在是徹底看開了，年輕時追求過權柄，現在早無所謂了，他妻妾眾多，膝下卻沒有一兒半女，幾個徒弟坐化的坐化築基的築基，所以現在的他，除了實力，什麽都不掛心，女色上也是可有可無，沒什麽求得到別人的地方。
“是，關鍵就是我真的什麽都沒有！”談妗點頭，蒼白著臉長歎一聲：“我要是有，我還敢談談條件——”
“幸好你沒有，不然感覺你去談了人就回不來了。”
沐寒拍拍談妗後背。
談妗繼續道：“不是，我也不貪，我可以白送，隻求他們放過我。可我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知道，他們，可能信我嗎？
“而且我把這事兒和王師叔交代了，”談妗現在，渾身上下最值錢的也就是這條命了，她都願意去給王晏禪當爐鼎，王晏禪自然也能信她說的她身上什麽都沒有：“我做到這份兒上了，是個人都知道我走投無路了。王師叔信了，以後不怕人挑撥離間。”
談妗現在想事情還是很理想化，但是她這個邏輯是沒問題的。
沐寒也沒法說，為什麽不等等她回來，等等葉英芝回來。
談妗一則不願意低頭求人，二也很怕再給人添麻煩。
她家有人給了林方二人靈珠，她自己應該是不知道的。所以在她看來，她之前就是四處在給無辜的人添麻煩了。
現在又很可能連累了林方二人。
那麽在有別的門路的情況下，哪怕那是一條她以往很厭惡的門路，她都不想再勞動別人幫她想辦法留在山門內。
況且在談妗看來，葉英芝已經因為她不知道的原因幫過她很多次了，她要真的知恩圖報，那就得離葉英芝遠一點。
至於她自己。
談妗又憑什麽相信這種麻煩的事情，隻是和她住一棟樓的交情的須沐寒能幫到她也會幫她呢？
“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走一步看一步吧。”談妗有些虛弱地擺手：“反正我往後十年是不用操心了。我剛剛是不是沒說過？我家裏就是因為這個什麽消息，家破人亡的。”
談妗好像又開始想哭了，不過這回她忍住了：“所以我真的怕啊。我家裏就是安芳城談家，以前靠種植術立足，也是個有五名築基士的昌盛家族。就因為這麽個消息，可能，主脈除了我已經全死了吧。家裏的孩子不少都分散逃難了，但他們身邊的護衛肯定比不了我，我逃到劍派，護衛也隻剩下兩個了。”
“我真的，特別想活下去。”談妗說到這裏還是哽咽了，她擦了擦眼睛：“我隻要撐過這幾年就安全了。那個消息和一個修煉秘境有關，等秘境開過了，消息就沒用了，我知道又或者不知道，就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