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金長老對符道顯然是抱有極大的熱忱的。
且倘沐寒所猜不錯,這位金長老是個符文大師,那麽在給這群練氣期散修傳道的時候,金長老是完全沒有“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擔憂的。
散修聯盟那邊或許要求過金長老,要他們這些長老在講道時吊住散修們的胃口,但這種要求,在金長老自己無意幹些敝帚自珍的事情的情況下,顯然影響有限。
可能金長老確實有意收斂了,但以他的學識,哪怕收斂了、說一分藏九分了,隻要不刻意講些遠超散修理解範圍的內容,哪怕隻是講講最低階符篆的繪製呢,也會給在座的這些摸石頭過河的散修帶來極大的引導與啟發。
——不過,看這金長老傳道的樣子,也實在不像是自己有意藏著不講……
金長老幾乎就拍掌後那一段時間坐在桌案後麵,後麵的時間幾乎都是站著的,站著在傳道台上來回走,很是發興的模樣。
他講符文的時候,眼睛亮得嚇人,時不時拎起酒壺灌幾口酒,飲酒後,興致更盛,眼神更亮,講起來滔滔不絕,句句有內容,講一段便示例一樣畫上一個或幾個符文,一樣直接用靈力和不入階符紙畫。
興之所至,情到極處,他灌上兩口酒,接著便手舞足蹈地講,渾然不端著儀態,所為一切都似是隨性而為。
這種姿態感染力極強,引人傾盡全部力氣跟著他的想法走。
以致鍾鳴聲再響,傳道結束時,在座之人皆是一愣,愣過才發現,自己方才渾然忘卻了自己正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聽人講道。
鍾鳴響起,金長老揚手的動作略微一頓,隨後像是略有些敗興,短短幾句話簡明扼要地把正在講的內容匆匆講完,算是收了個尾;而後提起酒壺,衝台下揚揚手,灌了口酒,便和他來時一樣,步履輕盈又暈陶陶,翩然離去。
“真是可惜!這講道必須在鍾鳴響起後半刻內收場!”
有人這樣歎道。
沐寒也是滿腹的意猶未盡,隻恨不能追著金長老出去。
——當然,這隻是她一時的衝動,她自覺自己那點膽量不夠支持她做這等事。
“散修聯盟不愧是散修聯盟!有這樣前輩在,入不得仙門,能入散修聯盟也是一大幸事啊!”
“入不得仙門的一百個人裏,也就有那純因運氣特別差而不能如願的十來個人,有本事進散修聯盟罷了!”有那人的熟人——也可能是老冤家——譏諷他道。
“這金長老應當是中級符文師吧!”
“我聽說是高級符文師!”
“難怪!難怪!”
……不,我覺得,他可能是符文大師。沐寒覺得,自己對這場講道隻能講一個半時辰的惋惜之感,可能比其他人加起來都要重。
其餘修士敘著話,一邊說,一邊陸陸續續地走了,倒有極少數的一批人沒怎麽動彈,沐寒看自己麵前的那個人起初沒動,後來往前麵走去了,心裏也明白過來了,當下站起身也往前排走。
城內適合開道場的地方不多,而且布置道場應當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情,所以散修聯盟所有道場開講的場地,都是同樣的八個地方。
就沐寒眼下所在的白馬書場,今日早上是金長老講符術,下午還有另一位長老講別的。
趕巧的是,下午的道場剛好是丹術道場,也是沐寒打算聽的。
塑箴樓的夥計沒給沐寒推薦丹術道場,隻暗示了她,別去西城的道場。沐寒本打算聽完金長老講道後抓個鬮兒,但現在一想,這不是多餘嗎。
她此時就在南城的道場,做什麽要跑過半個城去別的道場!這不舍近求遠竟淨走冤枉路嗎。
沒走的那些人也先後是如此動作。
先前她來得早,別的修士來得更早,稍微靠前一點的位置全輪不到她了,雖說築基期修士講道,他們坐得遠近聽見的都一樣,不存在遠了就聽不清的問題,但坐得靠後總覺得聽得不夠盡興。
沐寒成功地坐到了第二排。
不是第一二排沒有座位了,是沐寒嫌棄前兩排的位置太靠邊。
聽兩場的人不算少啊,先頭一場有五千來號人,這留下來的足有四百多人。
東張西望後,沐寒想著。
這時卻聽前排一人對同伴道:“這金長老甚是厲害,我一個沒學過符術的,聽了也覺得受益匪淺。”
“哈,我聽不大懂,不過那一陣擊掌聲,著實厲害!隻希望待會兒趙長老的丹術道場亦如此!”
沐寒覺得,自己的腦子,在人情世故上,可能真的不如旁人的一半生得靈活……
這顯然是跑到上午場來給下午場占座的吧!
下午的丹術道場,講道的是個看上去很和善的富態老頭兒。老頭兒全程笑眯眯的,當場開爐給聽講修士演示了兩爐三階丹藥的煉製,當然,介於時間,他煉的兩爐丹藥都是三階丹藥裏用料少成丹快的,都在七刻之內成丹。
但這同時開兩爐煉兩種丹的手法,給人的震撼感,不比當眾煉製四階丹藥一次成丹來得小。
更別提這老頭兒是分心三用,一邊同時煉著兩種丹,另一邊還在給眾修士講解材料藥性。
沐寒滿心驚歎,隻想著,若這等講法都是是“藏大半說小半”,那這藏起來的大半又該是怎樣的手段!
恰在鍾鳴聲起時,趙長老揮出兩道靈氣,一震丹爐,丹爐頂蓋彈開,兩個爐子裏各跳出七粒圓滾滾的丹藥來。
這兩爐藥,竟連成丹數目都是一樣的!
趙長老依舊在笑眯眯地和他們講解,,看都沒看那些丹藥,手上輕輕巧巧地打了一串法訣,那些丹就自己跳進了準備好的玉質丹瓶裏。
……是一種收丹法訣。
沐寒是會的,隻不過會的是另外幾種,而且因為她修為太低,法力不夠,也就是平時練練,真到需要收丹的時候,她靈力早都被養丹法訣耗掉七七八八了,都是直接拿手去把滾燙的丹藥撈進丹瓶裏。
此時還是她第一回見到用法訣收丹的場麵。
收丹訣屬於完整的正統丹術傳承的一部分,散修裏學丹且等級較低的修士,基本都屬於捧本經書就出家的野路子,對於收丹法訣是聽都沒聽說過的,比起沐寒,他們對這一折的歎服隻會多不會少。
待得收場,沐寒回客店的路走得是那叫一個心滿意足,表情向來寡淡而內收的她難得掛了一路的笑臉。
然而等回了客店,她的笑容就有些僵住了。
葉予珍就坐在大堂裏。
但她笑容僵住不是因為看見葉予珍。
而是葉予珍走過來了。
起先,她剛看到葉予珍,表情沒有變,隻想著相安無事就得了,但想到葉予珍毫無來由地對她有敵意,她明天卻還得和葉予珍結伴同行,心情難免受了一點影響,沒那麽輕快了。
隻是,因著她不想招惹葉予珍,即便此時心情不好了,她表情也盡力維持著沒變——省得讓葉予珍覺得她是在給她臉色看。
不料之前視她如無物的葉予珍這回竟對她笑臉相迎。
葉予珍坐在大堂裏似乎就是為了等她,見她來了,立刻笑著起身朝她走過來了,沐寒注意到這點,差點倒退出去,隻能壓著疑問硬著頭皮和葉予珍打招呼。
這時她還能繃得住臉上的笑容。
“葉道友,好巧,我們竟住同一家店。”明明是葉予珍先過來的,打招呼的時候先開口的卻是沐寒。
葉予珍這回接得很利索:“可不是有緣嗎。我看道友神采奕奕,想是今日聽講道時大有感悟?”這話其實說得很失禮,但沐寒也聽出來葉予珍本意並不是要問她這個,而是想要……奉承她?
應該沒錯,這就是一句很直白的奉承。
“確實略有所得,也多虧散修聯盟的前輩們學識淵博,不吝賜教。”沐寒很少聽人奉承,她不是沒聽過好話,隻是柳仙潘姐暮江都是很真誠地誇她,這樣明明不是真心卻還要硬生生湊過來的奉承她是沒遇見過的。
就很尷尬。就很頭疼。
笑容就很僵。
葉予珍倒好像沒察覺到她的不自在,聽她回應了,就立馬說道:“道友悟性是真好,我早上也去聽了一場,卻沒聽懂什麽。說到早上,我今早因為自己的一些事情,心情實在是不好,我這人氣性大,氣昏了頭就看哪個都不順眼,我這性子已經得罪許多人了,我自己也想改,但就是怎麽都改不好,氣一上頭就什麽都不記得了!絕不是有意怠慢道友,還望道友莫要怪罪。”
……是來描補早上的失禮的。
不過也不像是真心覺得抱歉就是了。
至少這葉予珍,這會兒對她依舊沒有半點善意。
不過倒不難理解。
葉予珍練氣期四層,沐寒練氣期五層,兩個人都是孤身的外來散修。
這種情況下,修為略低的超修為高的耍脾氣才是瘋了。
也就是沐寒年紀實在是小,虛報了兩歲也還是不大,又隻比葉予珍高一層,葉予珍自己性格處事也有點莫名其妙,這才會有早上的情況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