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這話在沐寒耳邊隻是過了一過,直到那邊又說下去好大一段,沐寒才後知後覺地消化完那句話。
塑箴樓被砸了?
沐寒拿勺子的手一頓,覺得有些不真實,旁邊的人也覺得這不像是事實:“你莫不是聽岔了?”
“塑箴樓?甚麽人失心瘋了敢去鬧塑箴樓?”
“塑箴樓?可是不遠處那家?我聽說它後麵可是有大人物的!”
“若是真的,不敢想是何樣人所為!”
不管是起先就坐在那修士身邊聽那修士自我調侃的,還是對那修士昨晚經曆不感興趣,之前並未與那修士交流的,在座的人皆議論紛紛。
塑箴樓之盛名,由此可見一斑。
隻聽又有兩人出聲,一人道:“豈止是有大人物!塑箴樓背後靠的是元白兩家的嫡係,可算是直接背靠造化穀高層!兼且聽聞,塑箴樓能扛金丹修士一擊,哪裏是等閑宵小窺視得的!”
另一人卻道:“昨夜仙衛搜查的時候,我聽見外麵遠遠地有一聲爆響,現在想來,方向竟隱約是塑箴樓那頭?”
這人說完,滿座皆是一靜。
沐寒的手停住了。
那聲響,她也是聽見了的。
若是在風聞“塑箴樓被人崩砸了”後,再去想那聲爆響……那聲音,倒真的很像是威力巨大的雷法或者火法撞上目標,然後爆裂開來的聲音。
這樣聯想,再加上塑箴樓背後的背景,再加上仙衛昨晚突兀的搜查,幾相結合,叫人越想越心驚。
青禾鎮的日子還是太過清靜太平了。
縱然沐寒手上也曾沾染過人命,如今猛地接觸到青禾鎮外的這些不那麽平和友善的訊息,也是抑製不住地心底發寒。
“……塑箴樓出沒出事,一會兒出門去看一眼,便什麽都清楚了。”靜了幾息後,有個人打破沉默。
這話說完,大堂裏氣氛稍稍又熱絡了些,但總不如剛才輕快了。
今日是仙門大選第一日,備選的人要不緊張專注,要不躊躇滿誌,要不老神在在;忙碌而輕快,才該是這樣的日子的主旋律,如今氣氛熱絡中透著一絲若隱若現的沉重和猶疑,現出一點令人卻步的不祥。
這種不祥很多人都感應到了,但沒有人說出來。
有個沒眼色的人說:“不有老人說,塑箴樓是真正的空中樓閣,它上下其實是分離的,本就不是一體;能扛金丹修士作法的隻有三樓以上,一二樓就是塌了三四五樓也能好端端地懸在半空嗎?”
他說完大堂裏又略靜了一靜,但這回的寂靜非常短暫,旁人眨眼工夫就又談起別的、做起別的了,沒人理會那說話不分時候的人。
倒是那一開始就在自我調侃的修士,在這種所有人都在無聲地抗拒的環境下,像是回應又像是接著自己先前說的話一眼,添了一句:
“我本想後日再入佘蘭山,如今卻變了主意,隻想今日就進山了。等會兒我卻要同我那兄弟弟妹好好說說,商量一番行程;如今這城裏的邪修,忒是膽大厲害!”
算是坐實了“昨夜有邪修在後台很硬的塑箴樓作亂”的說法了。
沐寒望著米湯,停了一會兒後,胃口全失,卻還是惦記著“不能糟踐糧食”,飛快地把米湯和一盤子酸餡吃了個幹淨。
她吃完,拿帕子擦擦嘴,再抬頭,好巧不巧竟和一個“熟人”迎麵對了個眼神。
這算不上熟人的熟人是個青色裙裳的中年女修,她此時心情似乎極差,臉色微微沉著,正是她昨日才在塑箴樓結識的大選同行者之一,葉予珍。
彼時葉予珍正從門外進來,但不像是要住店的樣子——大早上的住什麽店——應是本就在這家客店住。
她也看到沐寒了,但仿佛沒看到一般,眼神直接略過沐寒,腳步加快徑自越過沐寒上樓了。
倒叫正想起身與她打個招呼的沐寒不尷不尬地卡在了那裏。
——這個不尷不尬隻是外人的看法。不用強行和不熟悉的人打招呼,沐寒反而落得心裏一陣輕鬆。
……隻是,讓人頗感摸不到頭腦的是,葉予珍在和沐寒對視以後,臉色更差了。原本她還隻是沉著臉,後來就像是惱火至極、惱羞成怒了。
沐寒心裏也沒個譜,這葉予珍從一開始塑箴樓相識的時候,似乎就對她沒什麽善意,此時的神情變化就更沒有來由了。
她並不認識葉予珍……搞不懂,真是搞不懂。
不過也沒必要搞懂。
不怎麽相幹的人罷了,哪怕要同行呢,也不過就是一個陌生人,沒必要為了她浪費時間糾結自身是不是有問題。
她現在遵從自己的意向生活修煉,活得好好地,要是遇見的人都這麽莫名其妙,她難不成還要每個人都糾結一遍?
沐寒想得很開,她當年還是凡人的時候就有這份心氣了,等到了現在,她又有過潘姐暮江等好友,總不至於越活越倒退了。
她順勢就起身出門去找金長老的道場了。
金長老的道場在南城,她現在住在西城接近北城的位置,倒有好長一段路要跑。
道場附近人並不多,甚至印著有兩隊麵無表情、不言不語的仙衛守衛巡邏,而莫名透出幾分肅殺凶惡,進而折出一點點點冷清來。
沐寒下意識提起心,恐又有什麽變故,加快腳步奔到道場入口前。
道場設在散修聯盟名下的一處書場裏。
“書場”並不是賣書看書的地方,而是聽人說書的地方。平日裏散修聯盟安排修士在這裏講些奇聞逸事,想入場要一靈珠茶水錢,叫吃食、進包間、點好茶另算;倘若什麽旁的花巧都不要呢,這一靈珠也可以讓入場的修士在書場裏坐半天。
至於所謂奇聞逸事的背後究竟是什麽,那就由得入場的修士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青禾鎮是沒有這等地方的,茶樓茶館倒是有好幾間,裏麵也有兩家請了人說場。但請的那些,不是凡人的說書先生,便是些修煉無望的老邁低階修士;說的內容也與凡人的話本子並無二致。
是以沐寒並不知這真正的、修士的書場背後的關竅,以至於見了這在寸土寸金的旺鋪區裏修繕精良的書場,她縱然心裏有許多擔憂疑慮,也分出心神來很是稱奇了一番。
這算財大氣粗還是敗家?無知者須沐寒在心裏是這樣想的。
門口的仙衛果真攔了她一攔,卻並不是另有變故不讓她進去了——
於是,就在這白馬書場的門口,沐寒自昨日進城起,第三次被仙衛查了文牒。
簡直頭大。
不過這樣處處核查的戒嚴,於此次仙城大選來說,未嚐不是另一種不祥的預示。
書場分上下兩層,如今整個書場都作為道場被封閉起來,但坐席隻設在書場二層,一層並沒有幾個人,映著外邊的境況,一發顯得冷清起來。
但若是讓人進了二層,那便他會知道這種冷清隻是表象。
二層桌椅屏風皆已被人移走,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鋪遍全場的坐席。
也不知散修聯盟使了個什麽門道,二層的空間看上去比一層大了三五倍還不止;二層的道場入口與講道者的傳道台隔著整個場地遙遙相對,站在入口處,順著大片的坐席一眼望過去,傳道台竟如遠在大河彼岸。
與這樣的門道比起來,沐寒以前的那些微淺的修真界見聞,便都成了街頭把式的小打小鬧,隻有這另辟乾坤的高明,才算得上是仙家手段。
沐寒心道自己又長了見識,看著場內情形,急急忙忙地過去撿了個相對靠前的席位坐了下來。
再靠前,也離傳道台近不到哪裏去了;辰時正開道場,如今差半刻辰時,傳道台底下就已經坐了有大片的人,足有六七十排,粗略一算,不下三二千人。
外麵看著冷清,皆因來聽傳道的都已經入內就坐了。
沐寒找了個最靠前的空位坐了,也不過是在第六十五排靠邊的位置。
坐席大多是竹席,隻有後幾排是葦席;席長兩尺半,寬一尺餘;坐席不配桌案,聽傳道的人就是一人隻占一張席子。
左右兩張席子之間幾乎沒有空隙——至少沒有能容人行走通過的空隙,隻有大概一寸的間隔——前後兩張席子之間隔著大概一尺餘。
傳道台離地三尺,上設桌案、台架各一,台上另有一盆綠蘿,窈窈窕窕地垂將下來,清爽而婀娜;沐寒遠遠地瞧著,覺得那綠蘿像是有品階的靈植。
傳道台上這會兒還沒有人,講道的長老自然不會像著急占座聽講道的修士一樣著急火燎地提前一個時辰到。
道場裏差不多能有二三千人,但並不吵鬧,修士和相熟的人偶有交流,也是輕聲慢語,不驚擾旁人;倘若有人性喜喧嘩,但凡他還有些眼色與廉恥,也斷不會在這樣的地方大說大笑。
沐寒坐定,目光左右梭巡一番後,想著時間尚早,便取了自己的符術手抄本出來看。
陸陸續續又有不少修士入場,最後生生將七千席的場地填了有大半滿。
不多時,一聲鍾鳴震徹全場,沐寒聞聲收好書,坐直,望向道場最前方的傳道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