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這少年她隻見過一次。也隻是“見”過一次。兩人之間其實是完全不認識的。
但沐寒卻對他印象深刻——
即便她第一眼沒能認出他是誰，一錯眼留意到他的輪椅後，她也立刻想起了她之前見到這少年時的情境——
這少年，分明就是暴雨後的夜間，出現在乙陸靈莊的兩個不速之客裏的那個傷者！
她沒見過那傷者睜眼的樣子，但她可以確定，這個坐著輪椅從裏間出來的人，絕對就是那晚那個不省人事的傷者。
頭天晚上遇見這一男一女兩個不速之客，次日早上就碰上葉記搬家；回頭在另一座城裏的一個同樣叫葉記的店鋪裏，撞見這人從裏間出來……
沐寒在心裏瞬間就把那兩人和青禾鎮葉記、白馬城葉記聯係了起來。
也還好碰見的是這個昏了一夜的，若是碰見的是那個女修，若是那女修還記得她，那才叫……該說是尷尬還是該說是危險呢？
沐寒臉上幾乎沒有什麽表情變化，她的眼光很自然地從少年身上略過去了。
看來這少年斷的是骨頭。可是……斷了骨頭也不至於隻能坐輪椅了吧？沐寒把這些與已無關的想法壓了下去，笑著對那夥計道：“拿來我看看吧，要二階或者一階的。”
她確實需要些製符材料。她現在拿普通的紙墨畫出來的二階符文，威力已經到天花板了，再想提升威力就隻能在材料上下功夫了。
真買不到法器，那就從符文上找補吧。
“好，道友稍等，”夥計從門邊的櫃子裏取了兩捆紙幾塊墨：“這些都是二階的材料，兩種紙，一個可以畫陰係以外所有種類的二三階符，另一個隻能畫木水土風這幾係的的二三階符——別的係不是不能畫，是可能會更容易在繪製過程中損壞，這樣想著和普通的紙張就沒多大的區別了。這幾塊墨金木水火土風雷冰八係一樣一個，道友可以自己研出墨汁後混合；我家還有元始靈氣的墨錠，但那個是三階的，價格還比普通的單係三階墨錠要貴出三倍，道友要不要看看？”
元始靈氣可以轉化為任何種類的靈氣，並不是駁雜的混合靈氣。
“不了，我看看這些就好。”沐寒轉了轉身子，看似是完全無意的動作，轉過後就完全背對著少年也背對著裏間了。她有些著急想走，但也怕置辦不齊東西，也就隻好硬著頭皮在這裏繼續挑選了。
但這一挑，她注意力就被轉移了。
這夥計……介紹的時候說得還真是謙虛。
這些材料，比起夜市裏買來的梁家的符紙墨錠，好的不是一點半點——這種好與材料的階位是沒關係的。
沐寒能感覺到，這吳家的製造工藝，應當比梁家更強。伯賞之前說過，她夜市上買回來的那些東西，他瞧著像是學到了精髓但沒做出精髓來。
他信口提出的蘭澤商會出品的符紙的幾處不足，吳家的符紙上都沒有，但製作工藝倒應該是同一路子的。
藏鋒劍派……藏鋒劍派好像是蓬煌修仙界九大仙門之首，以劍道聞名，但丹符器陣等製造之術也不曾受製於人。
這藏鋒劍派在傳言裏的厲害處，在這吳家的符紙上，可見一斑。
沐寒心裏讚歎，臉上也是滿意之色：“怎麽賣？要金火兩係的墨錠和這一種符紙。”她指的自然是全係都能畫的那種。
她是打算畫那些威力強大的攻擊性符文，這其中最實用的就是金火這兩係的符文了。
“墨錠三十靈珠一個，紙三靈珠一張。”夥計道：“這個就沒有別的折扣了，隻能結賬的時候打九折。”
沐寒抿抿嘴。
好貴，不過這價格貴得在她意料之中……沐寒心裏有點心疼，在心裏把想法過了幾遍後才問道：“道友店裏收一階的成丹嗎？”
夥計愣了愣，算賬本的那個麵熟的老夥計在這時候湊過來了，神情有些嚴肅：“等閑的一階丹藥我們這裏是不收的，不過品質在八成以上的一階丹藥，可以按市價的六折抵成靈珠在店裏買東西。二階的七成以上的丹藥，按照市價的七成收，正好是六成的合格丹的話，小店是不收的。”
散修裏有能力把煉丹學入門的並不多，年長的夥計此時看沐寒，態度就要莊重許多了，不是那種店主對買主的客套，而是較為正式的嚴肅尊重。
沐寒稍稍鬆了口氣，還成，能折價買東西也是好的。
她煉丹學得同樣快，但也學得太晚了，如今不過是勉強煉得出一二階丹藥中她突擊練習過的幾種，遠達不到符文那種近乎觸類旁通的地步；二階的藥她都是煉來自己用的，讓她拿出來賣就本末倒置了。
所以也就是拿一階的丹藥抵扣一下自己在這家店裏的花費了。
“一階的沾合散，成色在八成三到九成一之間的，”沐寒在塔裏存了不下一百瓶沾合散，這會兒隻把自己各種成色的藥各撿出來一兩瓶，“一共十四瓶，您看看。要不要。”
那年長夥計聞言，說了聲“得罪”，和年輕夥計一道，很認真地把十四瓶藥挨個打開檢查了一邊、兩人交換了下眼色，年長夥計道：“可以，一瓶五靈珠，折算三靈珠，十四瓶折四十二靈珠。”五靈珠是漲價前的價格，現在應該是□□靈珠上下了，但白馬城的物價馬上就會掉回去，用這個價格收，也不能說店家黑心。
沐寒想想，又拿了寶穀丹出來：“這一瓶是寶穀丹，也是一階丹藥，成色俱在八成以上，是當辟穀丹用的。不過這寶穀丹更適合給一二三階的靈獸吃——這種丹藥靈獸吃得多修為長得快，和修士吃一合丹是一個道理。且這寶穀丹，任何食性的靈獸，幾乎都是樂意食用的。”
年長修士聽了，皺眉道：“道友這丹，市麵上應該是少見的，恕在下見識短淺沒見過這‘寶穀丹’，”他停了一下，沐寒隻是等他往下說，並未追問，“這丹小店是不敢貿貿然收了的，若要在下檢查這丹藥，怕是要壞道友一粒丹。道友意下如何？”
沐寒點頭道：“可以，道友隻管檢查就是，若是不能收，我也不求道友賠償。”
年長夥計聞言放下心來，倒了一粒丹丸出來檢查。
在最開始用神識探過確定了丹丸裏的靈氣後，他先嗅了嗅，隨後從淺黃色的丹丸上刮了一些藥末，他用針挑著嚐了一針尖，隨後盛著剩下的藥末進了裏間。
片刻後他從裏間出來，道：“這丹一粒二靈珠，抵扣的話，三顆算四靈珠，道友看可行？”
一階的辟穀丹價格基本穩定在一顆靈珠三粒，即便是仙門大選在即也沒變過多少。一粒寶穀丹抵六粒辟穀丹，多半是看在“可充作靈獸獸糧”的作用上，這確實是高價了。
“可以。”沐寒爽快地答應了，她又看向自己麵前的這些貨物，道：“我要五十張符紙，然後，除了金火，雷係的墨錠也給我拿一個。”她說著又拿出兩瓶寶穀丹來：“都用丹藥抵賬。”
年長的夥計去檢查她拿出來的丹藥了，旁邊年輕的夥計則把她要買的東西都裝好。
兩個夥計的動作突然同時頓了一下。
沐寒沒注意到這個異常。
她還在算自己囤下的這堆寶穀丹能值多少靈珠。
塔裏寶穀丹數目雖多，價格卻著實不怎麽高。沐寒算了一下，發現那十來瓶的寶穀丹，總共也折不出七八百靈珠。
沾合散倒是值錢，隻是一口氣拿出五六十副來，八成會讓人盯上。
她把下嘴唇收回去了些，下意識地又掃視了一下店裏，發現另一個修士已經買完東西走人了，店裏又來了個新客人。
新客人光看打扮，像是哪個修仙家族的下人——應該是管事的那種下人。
沐寒徹底抑製住了自己想要暴富的衝動。
那邊年長夥計道：“道友這丹總共還多出十一靈珠來，要不小店再給您折四張符紙進去？還是退給您九粒寶穀丹？”
“還有東珠和人參麽？有的話就都折成九分的東珠和人參吧，按六比一折，再有零頭就不要了，勞駕了。”花出去的是丹不是錢，沐寒也大方起來，倒過來給店家抹零頭了。
“好，”年輕夥計裝完了包又給她額外拿了個小匣子：“道友是難見的大主顧，這是小店的手信，道友且拿著，以後常來。小店貨真價實，絕不欺客！”
“謝了，走了啊。”沐寒有些驚喜，收了東西又道了幾聲謝。
但再來就算了吧……真心的。
且不說真入了仙門，以後離這白馬城就不知道有多遠了，隻說那坐著輪椅在裏間外廳進出了兩三趟、儼然一副主人家樣子的麵善少年……
她可不想哪天再過來時，碰見那天晚上拿刀逼著她脖子的女修。
她有些好奇這葉記送了個什麽手信，但在店裏她也不好意思當麵打開或是探查，隻得先走出去，走得遠了些，才用神識檢查起來。
她臉上的神情僵住了。
她是不是搞錯了什麽？還是那年輕夥計搞錯了什麽？
這手信……
她把小匣子打開，臉上頓時一片空白。
她沒弄錯。
……那年輕夥計不會是失誤拿了存貨給她當手信了吧？
小匣子裏是一摞紙。
二階的全係符紙。
不薄不厚的一遝，一共三十張。
就算隻看進價，這些符紙的價值八成也高過五十靈珠。
她買的東西總共也就二百靈珠多些……這手信……沐寒驟然想到了別的事情。
隻有三十張符紙，不像是誤拿了存貨，倒像是……有意……這……
她猛地回頭，但回頭後又有些後悔了。
她怕看見些什麽，又覺得自己會看到些什麽。
但她什麽都沒看到。
身後，街上。
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