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往事
“他說的什麽意思?”
“爹你聽我說,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就問你他說的什麽意思?”
“我和箏兒我們沒有——”
“你就告訴我他說的什麽意思!”
段慕鴻一下子就跳起來了,把段至誠嚇了一跳。他爹就跟個兔子精似的嗖的一下蹦了老高。段慕鴻拍著桌子問段至誠段慕麟說的是什麽意思。段至誠低下頭,膽怯的看了他爹一眼大氣不敢出。他從小就對他爹又愛又怕。爹是好爹, 從來不會像別人的爹那樣揍他。可段至誠覺得他那比一般男子矮那麽一點兒的爹, 隻要發動他那無敵的嘴皮子功夫就足以讓所有被罵的人羞憤欲死了。
“爹你別急, 我——我慢慢跟你說·······”他沮喪的小聲道。
於是一五一十的把和傅憶箏相遇,相知, 相愛的大大小小都同他爹說了一遍, 也毫不意外的看到他爹的表情越來越凝重。等到段至誠說傅行簡不讓他倆在一起,因為傅憶箏和他是親兄妹時, 段慕鴻臉上露出了純然的迷茫與不滿, 眉頭緊鎖著, 眼睛瞪得很大。
“不是你等會兒·······”她拽了一把段至誠的袖子。“你再說一遍?他說什麽?”
“他說我和箏兒是親兄妹,他是我父親。”段至誠老老實實的答道。他試探著觀察了一下他爹的臉色,猶猶豫豫道:“爹,他說的是真的嗎?”
“他放屁。”段慕鴻幹脆地說。“兄妹?哪門子兄妹?你段至誠就是我段慕鴻的兒子!而且我有且隻有你這一個兒子,你娘都不在十幾年了, 她就隻跟過我一個人,上哪兒去給他傅行簡生孩子去?傅行簡這個人也真是好笑, 都過去十幾年了還纏著咱們不放。他是不是有病?得了我知道了, 他就是不想讓你跟他女兒走得太近。你小子也給我聽好了, 隻要你爹我還在一天,你就別想跟傅家的女兒結親——他家那女兒就是關起門來做公主的料子。你跟她在一塊兒?那你就得去當上門女婿去。我不同意!我辛辛苦苦大半輩子幫你打下這份家業, 要是他不讓你做上門女婿我還能考慮考慮。”
“那萬一他不讓我做上門女婿呢!”段至誠忙問道。聽他爹說他和箏兒不是兄妹, 可把他高興壞了。根本不想再去思考當初傅行簡給他羅列的種種“證據”。
他爹看了他一眼,發出一聲幹笑:“你覺得我會讓你做上門女婿嗎?”
段至誠誠實的搖搖頭:“不——不會。”
他爹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那傅行簡也不會讓他女兒給我做兒媳婦。你別做夢了,他那個人我知道, 強的像頭牛。主意正的很!我這次回去給你祖父掃墓時才聽你了因伯伯說過傅行簡要給女兒招贅上門女婿的事。所以你別以為他給你點好臉色你就能開染坊——你倆就是有緣無份,多思無益。兒子,別想了。下個月你就得去京城讀書了。你還記得不?我給你聯係了京師的學堂,咱們已經一氣兒考過了秀才和舉人,再加把勁兒,把進士也考到手!”
段至誠悻悻的低下頭。絕望的答道:“嗯。”
他轉身出去了。段慕鴻望著兒子的背影,心裏在唉聲歎氣。
段至誠說的傅家姑娘傅憶箏,十二年前她段慕鴻在蘇州碼頭是見過的——可不就是那個嗓音軟軟喊爹爹二字還要拖著尾音的白嫩小女孩兒麽?傅行簡隻有這一個女兒。
當初在碼頭乍一遇見,把段慕鴻嚇了一跳。立刻著人去查這小丫頭的來曆,查查她今年幾歲,生母何人?傅行簡厲害了,嘴上口口聲聲說著心裏隻有她一個人,背地裏把孩子都生出來了啊?真是人才!
段慕鴻其實心裏清楚是自己對不起人家傅行簡在先——傅行簡等了她十年,從青蔥少年等到叱吒一方。可她卻親手把傅行簡越推越遠了·······段慕鴻並非不想同他琴瑟和鳴,做一對神仙夫妻。可隻要回到大明的土地上,她就必須做回她雷厲風行霹靂手段的段朝奉。段家箏兒可以對傅雁聲忠貞不渝。可段朝奉慕鴻卻不能放任自己沉溺於一段必定無果的感情!
可常言道,說起來是一回事,實際經曆了,那就是另一回事。道理,段慕鴻都懂。她甚至狠下心來親手斬斷了自己的情絲。可就算如此,親眼看到傅行簡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抱著一個和別人生出來的孩子,也足以教她氣急敗壞,近而心灰意冷了。
去調查的人很快便回來了。告訴段慕鴻這孩子生母不詳。據傅行簡說,似乎是他外出經商時一段露水姻緣帶來的孩兒。孩子的生母很可能不是什麽正經人家出身的。是以孩子的其他事傅家也都諱莫如深。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孩子同段至誠同歲,是傅行簡嫡親的親生女兒。
“了因,你知道那女孩兒的生身母親是誰嗎?”段慕鴻在寫給了因的信裏問。
連了因都無法給她一個確切的回答。他的答案和段慕鴻之前得到的一樣——傅行簡的女兒是露水姻緣的產物,生母不詳。
“好,好,好,傅行簡,你太絕了,”段慕鴻把了因那封信撕碎成一地殘紙,又把它們丟進火盆裏付之一炬。“與誠兒同歲?那就是說,我懷孕的時候,你傅行簡還在外頭有別的女人?”
段慕鴻感到惡心。
十二年過去了,當年的憤怒與痛苦早已被時間衝淡。她帶著母親兒子長居蘇州,一年隻回樂安一趟給父兄和若湄掃墓。故交之中除了段氏族人,已經出家的了因和科舉登第外派做官的陸朗之外,再無旁人。段慕鴻成了一個沒有過去的異鄉人,並對這種逃避帶來的安寧甘之如飴。斷沒能想到自己的生活有一天會重新與傅行簡產生交集。
她向來看不起對兒女婚事橫加幹涉,拆散姻緣的父母。正所謂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段慕鴻深以為然。可是如今,不是她鐵石心腸。實在是她經不起再一次跟傅行簡攪合在一起了。而且直覺告訴段慕鴻,兩家的孩子要是攪合在一起,準沒好事!
“傅家姑娘,找個好郎君罷。我家這小子,不是你的良配啊!”
害怕夜長夢多,兩天後段慕鴻就把段至誠打發去京城讀書了。這一次她拜托的是通過陸朗認識的一位翰林來照顧她兒子——十年前張居正倒台,親信也隨之樹倒猢猻散,再無能耐妨礙陸朗科舉。陸朗總算得以趕考,並在一年後中了進士。不過他名次並不怎麽靠前,所以在吏部報備了沒多久就被外放去做官了。這十年,段慕鴻眼看著陸朗兢兢業業在一個又一個官位上做了一年又一年。去年終於從淳安縣縣令升上去,被調往山東登州府擔任知府。
“雁希,往後生意就靠你照顧啦!大恩不言謝!”送別那日,陸朗如是說。
“客氣,你在登州,有事就寫信啊!”段慕鴻說。
兩家之間的關係就這麽延續下來了。這次段至誠進京讀書趕考,陸朗更是幫了大忙。先前過年時他回南京探望老父,特地拐到蘇州同段慕鴻敘舊。聽聞段至誠想去京師讀書。陸朗更是一口包攬下各種事務,給段慕鴻打了保票絕對讓段至誠在京師的求學之旅舒舒服服的。
他膝下有個女兒,比段至誠小三歲。那一次也跟著羞羞答答的來了段家。打院子裏走過時她偷偷打量前來迎接她和父親陸朗的段至誠。見段至誠看過來,立刻用團扇遮住下半張臉,臉頰通紅。段慕鴻和陸朗對視一眼,相視一笑。之後對於幫助段至誠進京讀書這事,陸朗便戲稱:“就當是我提前栽培女婿了。”段慕鴻一聽,不禁笑得比他還厲害。
思及老友當日戲言,段慕鴻不無感慨。你說姻緣這回事也真是奇怪。明明是陸家姑娘先來的,可她兒子偏就這麽別具一格,不喜歡安靜嫻雅的陸姑娘,卻看上了(聽描述)刁蠻任性的傅小姐
直到出發那天,她兒子依舊沒有放棄說服她同意與傅家姑娘的親事。段慕鴻說:“傅——傅什麽來著?”段至誠忙道:“傅憶箏。”段慕鴻一笑:“你別做夢了。她在清河你在蘇州——馬上還要到京裏去。你試試你一年多不見她,說不定到時候傅行簡早把你的小女孩兒嫁出去了。”
兒子聞言露出了傷心之色,甚是可憐。段慕鴻看的於心不忍。又想到這女孩兒的名字叫做“憶箏”。心裏登時便也挺不是味兒。猶豫了一下,她告訴兒子道:“或者爹也不攔你,你願意繼續把那女孩兒往你心裏放你就繼續放。不過明年春天就是春闈了。你到時候要是考不上進士,我可拿你是問啊!”
兒子眉開眼笑,知道自己爹這是鬆口了。於是對著段慕鴻傻笑道:“那爹,要是我考上·······我考上進士了。你能不能幫我去傅家提親啊?”
段慕鴻把臉一繃,十分認真的回答說:“光進士可不行,我是不會去替你提親的,你死了這條心罷!”
兒子的臉立馬垮下來。
“不過要是進了二甲的話嘛········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她又慢悠悠的說。
段至誠的五官和他整個人立刻又活了過來,歡天喜地的同他爹拜謝了,滿懷希望的帶著段慕鴻派去照顧他的有順,坐上船走了。
段慕鴻回過頭來,有些無奈的笑笑,又歎了口氣。
“算了,不跟他拗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看他自己有沒有這個緣法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