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兄弟
“爹, 您別生氣了,小叔他也不是故意的啊。”
“我就是故意的,怎樣?”
“小叔你少說一句罷!我爹都生氣了!”
“你小叔如今長大了麽, 段九爺啊, 翅膀硬了, 瞧不上他四哥了,覺得他四哥管不了他了麽!有什麽!嗬!我都知道!”
“四哥你教訓人便教訓人, 別陰陽怪氣。我不想娶親跟我翅膀硬不硬有什麽關係?”
“娶妻生子, 人生大事。你爹娘——你爹娘不在了,我又養了你這麽多年, 長兄如父, 我自然要作主替你娶親。”
“你可不是我長兄, 你是我四哥。”
“·······段慕麟你跟我摳字眼?”
段慕鴻真惱了,砰的一下把拳頭砸在桌子上,連帶著她跟前的茶碗都跟著打了個哆嗦顫了兩顫。她氣急敗壞的對著段慕麟比劃:“你眼光高四哥知道!可你眼光高也得有個度!你瞅瞅你今年都多大了?多大了?你自己不記得,我可還幫你記著呢!你今年,實歲二十有四, 虛歲二十有六了你!我像你這個年紀,誠兒都滿地跑了!你呢?幫你看一個, 你不願意, 說人家醜;又幫你看一個, 你不願意,說人家好高騖遠;再看一個, 你還不願意, 說嫌人家腳纏的不夠小·······你聽聽你這說的是人話嗎?”
“我說的哪裏不是人話了?”段慕麟二十四了,然而在段慕鴻麵前,老是像個小孩兒似的梗著脖子跟她頂嘴——還是十五六歲的毛頭小子做派。“我是人, 我說的話自然是人話了,不是人話,還是狗話?”
他伶牙俐齒的口才實在是深得段慕鴻真傳。兩個人此時猶如針尖對麥芒,明著你來我往,暗著互相較勁。依坐在一旁被迫旁觀的段至誠來看,他覺得每每這時,其實是他小叔難得流露出幾分人情味兒的時刻。他小叔平日尖酸刻薄是真,可同他爹對嘴時卻是顯而易見樂在其中的。看他一邊同段慕鴻對嘴一邊掩藏不住壞笑那個眼神兒,仿佛段慕鴻是個貓,他段慕麟熱衷逗貓。
段慕鴻不言語了。瞪著段慕麟看了片刻,她一拍桌子:“你可不就是個狗!不識好歹的狗!”
段慕麟好整以暇的掏了掏自己的耳朵:“那,既然您也說我是狗了,您也知道狗都認家的嘛,我就認準了咱們這個家了,不想再要別的小家了唄。四哥,別給我相看姑娘了,我不想成親!”
“你為啥不想成親啊你告訴我?”段慕鴻用真正困惑的眼神看著段慕麟。“成親多好啊,哥給你相看個可心的姑娘,你們成婚,給我生一窩小侄兒。”
“你當我娶老母豬啊給你生一窩?”段慕麟撇撇嘴。“要生你自己生去。四哥你要是實在喜歡小孩兒,你給誠兒找個後娘,生一窩生一窩。”
段慕鴻又開始拍桌子:“反了你了!敢當你四哥的家!”
段至誠在他小叔幸災樂禍的笑聲中離開了屋子,這倆人眼看是吵不起來,他小叔又插科打諢把他爹給說跑偏了。段至誠心知自己不用在留在這裏調停,就心事重重的跑到外頭去了。
他還是沒能鼓起勇氣問他爹他的身世。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麽問。段至誠記事起,他的生命裏就沒有娘這個人的存在。他隻有行事果決撐起了一個家但經常出遠門的爹,寬厚慈愛但心如明鏡的祖母,以及陰晴不定卻聰慧狡黠的小叔。
在他模糊的記憶裏,他依稀記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應該是有娘的。可他認真記事之後,娘就不見了。細算起來,應該是他跟著爹和祖母從樂安搬到蘇州開始算起的。
他不是沒問過他爹,爹,我娘呢?為什麽人家都有娘,我卻沒娘?
他爹就抱著他親一親道:”誠兒有娘的,不過誠兒的娘去了天上,在天上看著你呢!你看,娘雖然不在身邊,但祖母和爹爹也依舊疼你呀!誠兒別難過,你不比他們其他人差什麽。”
這話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段至誠那時候想。小叔不是爹娘都不在了麽?可他看小叔每天除了愛使壞作弄家裏的小丫鬟和小廝之外,好像也沒什麽不開心的呀!
他爹從前有個貼身丫鬟,叫做茜香的。嫁給了他小七叔。小七叔是他爹的“老部下”,如今替他爹在湖州管著生絲坊。聽說當年他爹在樂安做棉布生意時小七叔就在了。還有蘇州管絲綢機坊的陳四嬸。但是中間他爹的生意不順暢,小七叔和陳四嬸就短暫的離開了他爹一陣子,到了段至誠十歲左右,家裏情況漸漸好起來,小七叔叔和陳四嬸就又回來了。並且經常往他蘇州的家裏跑。
小七叔叔每次來都會帶著他那個漂亮的媳婦,兩個人生了一窩兒女卻依舊好的蜜裏調油。他小叔有一次壞笑著跟他說你要是想知道你娘的事,就去問小七叔的媳婦。段至誠於是偷偷問那女子:“茜香嬸嬸,你認識我娘嗎?”
他那時候十歲,還是小孩子的年紀。茜香嬸嬸聽了他這話後呆了半晌,忽地就落下淚來,讓他猝不及防。趕忙踮起腳尖幫茜香嬸嬸擦眼淚。茜香嬸嬸一邊流淚一邊說:“認識的,你娘········你娘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十歲的段至誠聽了這話,微微發了呆。低下頭輕輕說:“我聽爹爹說,她去世了,不在了。”
茜香嬸嬸把他攬進懷裏抱著道:“娘不在了,但也會·······也會繼續看著誠兒的。”
段至誠抬起頭去問她:“我娘漂亮嗎?她是不是很溫柔,不像爹爹這樣每天風風火火的。”
茜香嬸嬸笑著搖了搖頭:“不,你娘總是風風火火的,說一不二。可是,她為這個家的每一個人都操到了心。她是所有人的大家長。大家有了困難和麻煩都會找她。她是最好的人。”
茜香嬸嬸說:“大家都很敬重她。”
十歲的段至誠聽了這話哭了,他哭著說:”我不要大家敬重她,我要她回來陪我。嗚嗚嗚嗚嗚·······”
“娘啊·······娘········”十七歲的段至誠站在房門外,趴在木欄杆上望著院子裏的荷花池出神。
“您究竟是誰?是怎樣一個人呢?為什麽·······為什麽您把我生在了段家,可傅家伯伯卻說我是他的兒子?”
他身後的房間裏忽然傳來爭吵聲,他爹摔了個杯子。段至誠一晃神,連忙轉身跑進了屋子裏。結果迎麵就瞧見他爹正怒發衝冠的對他叔暴跳如雷。
“你怎麽回事?”他爹困惑又生氣的手叉腰瞪著他小叔。“剛才你還隻是說你不想成親,這會兒怎麽就變成你不喜歡女人了?你不喜歡女人,你喜歡男人啊?”
他小叔段慕麟倒是不像他爹這樣氣急敗壞,相反的倒是有幾分泰然自若。一邊若無其事的喝著茶一邊道:”實話說,男人女人我都不喜歡。不過我討厭女人。尤其討厭不守婦道的女人。”
“這是什麽屁話,”段慕鴻說,“且不說守婦道這三個字就是個笑話,單說我給你相看的那些姑娘,哪個不守婦道了?人家哪一個不是待字閨中的大家閨秀?模樣品行,女紅針織,哪一點跟‘不守婦道’這四個字沾邊兒了?人家好好兒的姑娘,到你嘴裏就········就不守婦道了?”
他對著段慕麟攤開手,發出了自己的靈魂疑問:“你沒事兒罷?”
段慕麟被這一番話問住了。有些底氣不足的端著茶杯看了段慕鴻一眼,又躲躲閃閃的把眼神挪回去:“哼,她們就算現在守婦道,等將來嫁了人也不會守婦道的。她們隻會給自己男人帶來麻煩,災難,給自己的男人戴綠帽子,讓自己的娘家和夫家蒙羞!”
“·······空口白話預言人家不守婦道可還行?”段慕鴻雙手抱胸,撇著嘴嚴厲的望著段慕麟。“麟兒,你這是怎麽回事?你這話說的簡直就像·······簡直就像·········”
“你不用就像就像的!”段慕麟突然爆發似的站起身,也像段慕鴻一樣一拍桌子:“我就是不信任女人!所以不想跟她們成親!你要是有那個功夫非要亂點鴛鴦篇,不如趕快把你兒子的鴛鴦譜好好掰扯掰扯罷!他差點就跟自己的親妹子鑄成大錯了!”
“咣”的把門一甩,段慕麟留下目瞪口呆的段慕鴻和心驚膽戰的段至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