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過錯

  “你們幹什麽?你們幹什麽?你們要幹什麽?!”


  周佩柔正在船上睡著。她陪同傅行簡扶靈回清河, 已經走了一天的水路。這時候深更半夜,忽然有一群男男女女衝進她的船艙,二話不說便把衣衫不整的她從床上揪了起來。


  “是強盜嗎········救命!救命!救命啊!傅世伯!傅——”


  一聲求助的呼喚被強行卡在了嗓子眼裏。周佩柔瞪大眼睛, 看到臉色青白, 一襲黑衣如同鬼魅的傅行簡從一群仆役背後走了出來。她被拖到了甲板上, 此時燈籠都點亮了,甲板上燈火通明, 燭影跳動在每個人的臉上, 明明昧昧,影影綽綽。


  傅行簡的眼睛裏也燃燒著一簇火焰, 那讓他看起來依稀有了幾分鬼氣。但多虧了這幾分燭火湊出來的鬼氣, 讓他瞧著總算不那麽像行屍走肉了。周佩柔被人粗暴的摜在他腳下的甲板上, 雪白渾圓的肩頭袒露,幾縷亂發貼在額角。她惶惶難安的抬起頭去怯生生的看著傅行簡,發現那冷漠的男人用呆滯的眼神望向悠遠漆黑的夜色,仿佛這在場的一切都同他無關似的。


  “佩柔姑娘,”站在傅行簡身旁的來福低聲說。“我家老爺想知道, 您和箏兒小姐說了他與段公子對談的事,是嗎?”


  “沒有!真的沒有!蒼天在上我真的沒有!”周佩柔叫起來, 一麵哭著匍匐著向傅行簡的青緞雲錦靴子爬去。她把自己白嫩的臉蛋貼在傅行簡的靴麵上, 傅行簡沒有動彈。周佩柔心裏忽地感到了莫大的安慰。傅行簡信她了是麽?他沒有踢開她!


  來福頓了頓, 接著說道:“老爺想知道,您可敢保證您說的話屬實?若是敢保證, 您敢不敢以您父母的名義起誓。”


  “我自然是敢保證的!”周佩柔忙道。她立刻直起身子, 白綾小衣在夜色中閃出微光。周佩柔抬起手對著漆黑的蒼穹起誓道:“我周佩柔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向箏兒透露傅世伯和段公子對談的半個字!若所言為虛,就讓我死去的爹娘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


  她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江麵上,孤零零, 很怪異,叫人想起山間惑人的那些口是心非的妖魔。


  傅行簡終於肯看她了。他微微低頭看向周佩柔的眼睛,眼中流露出幾分他慣有的譏誚之色,那是看透一切的表情。每次他用這種眼神望著周佩柔時,周佩柔都覺得自己仿佛被他看光了。


  “好,”他一邊看周佩柔一邊微微頷首輕聲道。


  “好,”他站起身來。黑色的袍角掃過甲板。


  “讓人把‘童叟無欺’的佩柔姑娘送下船去罷。王鴇的畫舫應該在等著了。告訴王老鴇,就按說好的,這個姑娘,一天接不滿三十個客人不許她吃飯。”


  傅行簡道聲音有氣無力,又透著疲倦。可那是周佩柔聽過的最可怕的聲音。她瞪大了眼睛失聲驚叫:“不!不要!不要!你不能這麽對我!我·······我是你老朋友的女兒!我是周世遺的女兒!你不能這麽對我!”


  幾個壯漢上前用抹布塞住了她的嘴巴,她登時發不出聲音了,隻剩下無助絕望的嚶嚶嗚嗚,在如墨夜色中飄向江水,流露出幾分可怖。


  “嗨·······怪誰呢,”來福看著她被拖走的背影冷冷說。“欺騙傅二爺,你難道以為傅二爺來同你對質前不會去查的嗎?連自己的爹娘都能拿來發毒誓,真是非逼著二爺把對你僅剩的那點兒憐憫都丟了!”


  傅行簡回到了自己的艙室,他昏頭脹腦,且頭痛欲裂。箏兒的一顰一笑如同泛黃的舊畫兒般在他眼前一幕幕浮現,折磨的他睡不著,也不想活。他跌跌撞撞的走到艙室窗戶旁的小桌前,顫顫巍巍的點亮燭火。燭光跳躍中,傅行簡的臉龐亮了起來。幾條如同刀刻般的皺紋被燭火觸目驚心的揪出來。箏兒死後,他的兩鬢在一夜之間變得斑白,整個人老了十幾歲········


  喘了一口氣,他在空曠的屋子裏坐下了,伏在桌邊拿出信紙和筆墨,他動作僵硬遲緩的寫下了箏兒去世後發出的第一封信:“多謝閣下將忘恩負義之徒的言行告知於我。賤人已處置,感激閣下相助。為報閣下,傅某人也想要告訴閣下一個埋藏多年的秘密。閣下幼年痛失雙親,皆因段慕鴻所致。被迫骨肉分離,論及皆因段慕鴻而起。閣下才識過人,然多年被迫居於段慕鴻之下。試想若當年段慕鴻不曾構陷於令堂令尊,則閣下今日之所成,絕非當前可比。傅某不才,為閣下惋惜。遂思前想後,決計將此事告知閣下一二。


  段慕鴻其人,非陽剛之軀。實為女兒之身。然此人陰險狡詐,詭計多端。多年來精心偽造身世,以其亡兄之名行於世間。並竊取段氏祖產,陰謀陷害令堂令尊,直至吞並段氏家業。傅某昔年陰差陽錯得知此事,為閣下及令尊一大哭!閣下有勇有謀,有膽有識,且身為段氏後嗣,理應承襲家業。若能揭其身份,敗其詭計,則貴府如今鳩占鵲巢之亂象,可堪變矣。”


  他用顫抖的手一筆一劃寫下了這封信,最後在信封上寫下了收信人——段慕麟九爺親啟。


  傅行簡讓來福進來把這封信拿出去立刻叫人送走。來福低聲應著,接了信走了。傅行簡回過頭來望著這一盞小小的孤燈,心裏空落落的。


  “我苦命的小箏兒啊········”他對著燭火輕歎。“若是一開始·······一開始段慕鴻能順順利利的嫁給我,我苦命的小箏兒這輩子也不用這樣匆匆的來,匆匆地走罷·········”


  段慕鴻啊,我已經很努力的想要避開你了。可為什麽,剛一同你產生交集,上天就要奪走我可憐的小箏兒?


  這世上,箏兒已經是我唯一活著的意義了。可是段慕鴻,你的兒子給她帶來了絕望,她死了。


  我不能怪兒子,兒子畢竟也是我的兒子。兒子何其無辜呢?攤上你這樣一個不負責任的娘,他又有什麽辦法?

  若是你當初乖乖聽我的話,乖乖嫁給我,我們的兒女,本來可以比這世上任何一對兄妹都活得灑脫的。


  段慕鴻,這都是你的錯。


  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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