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再見了，霍西亭
機場廣播傳來，該登機了。
葉楓讓手下將大金毛送去托運，又叫了護士過來，陪同向蜜一起登機，飛往法國。
他就像是貼心的丈夫，事無巨細地安排妥當她的遠行。
而霍西亭卻隻能像個陌路人般，靜靜地站在不遠處，不敢開口，沉默著注視著這一切。
來時的氣勢洶洶，在意識到向蜜兩隻眼睛都失明了之後，頃刻成了啞口無言，讓他連上前去抓住她的底氣，都沒有。
向蜜轉身和葉楓告別，臉上掛著滿滿的笑意。
告別時，她把手揮得很用力，似乎是在奮力與過去告別，麵朝著的方向，恰好對準了霍西亭。
霍西亭差點以為，她是在與他道別。
向蜜……向蜜……
他默念著她的名字，喉頭卻像被釘子封住，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他踉蹌地往前追，沒兩步便被葉楓的手下製住，當著機場來來往往這麽多人，他被按倒在地，名貴的高定西裝上被扯出深深淺淺的褶皺。
霍西亭不掙紮，眼神卻執拗地盯著向蜜，剛要張嘴，便被葉楓的尖頭皮鞋踹了一腳，順勢踩住他的半邊臉，不讓他發出聲音。
霍西亭大概真的魔怔了，當真被葉楓踩在腳下，一動不動。
像尊雕塑似的，隻怔怔地、不知疲倦地望著向蜜。
向蜜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心口有些發悶。
她抓了抓護士的手，“發生什麽事了？”
“有個男人……沒什麽、沒什麽。”護士收到葉楓警告性的語言，迅速轉了話鋒。
向蜜低低“哦”了一聲，鬆開護士的手，繼續往前走。
她想盡快適應盲人的生活，所以特意吩咐護士，如無必要，不準扶她。現在沒有大金毛在，她隻能拄著盲棍，一點一點摸索著緩慢前行。
霍西亭望著她跌跌撞撞行進的背影，真正意識到：她是徹底瞎了。
他渾身像是過了電般劇烈一顫，雙眸赤紅起來。
向蜜……向蜜……
他掙紮著要爬起來，力氣很大，兩三個壯漢都險些按不住他。
葉楓發了狠踩住他的臉，甚至還不解氣地碾了幾下，咬牙以極低的聲音道：“霍西亭，當初你壓著為了救你而身受重傷的向蜜，去給向珊換掉兩隻眼睛時，就該想到你會有今天了！”
什麽叫為了救他而身受重傷？
為什麽她會失去兩隻眼睛？
他到底錯過了什麽？
霍西亭的心，因為這句話而像被無數的鋼釘紮穿了般，窒息地疼。
心髒一疼，腦袋便也跟著皸裂般劇痛，那些破碎的畫麵，又在一幕幕、一幀幀地在他腦海中飛掠。
這一次的場景，是有個女人在對他說話。
他看不清那女人的臉，也聽不清她的聲音，他隻能依稀辨別出，她在哭，在念他的名字。
她哭的樣子，多像那個曾經愛他愛到偏執潑蠻的向蜜。
“向……”
“給我閉嘴，你沒資格叫她的名字！”
霍西亭被踩得吐了血，目光卻深黝固執，“向……”
“還敢說！”
葉楓碾著腳尖，將他往地麵上貼。
周圍的人都朝這邊望過來，看到斯文俊秀的男人被狼狽地壓在地上，一個個眼裏都帶著同情和憐憫。
他們根本想不到，這樣弱勢淒涼的男人，會是這北城原先最聲名顯赫的青年權貴。
向蜜聽到了周邊的議論聲，想到方才護士的支支吾吾，臉色越來越難看。
護士急了，拽著她將她往裏拖，“我們快走吧，一會兒來不及登機了。”
向蜜被她拉著小跑了兩步，突然又定住了腳步。
她回身，沒有焦距的視線在人群中穿錯，像是有著某種奇特的感應，她能準確地朝向霍西亭的方向，笑著大喊：“再見了。”霍西亭。
一句話，讓周遭攢動的場景，瞬間褪去顏色，變了黑白默片。
霍西亭大睜著眼，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她的笑容，是他從未見過的溫軟清麗，然後笑著笑著，她空洞的眸子裏便落了淚。
他的心，仿佛也要被她淋濕了。
毫無預兆的、分外明晰的，他聽到了心髒處剜肉剝血的聲音。
護士給向蜜遞紙巾，她沒接，眼淚也不擦，迅速轉身離開。
這一次，她的腳步再沒有為他停下。
霍西亭目送著向蜜的身影徹底消失，他突然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向蜜……
水汽觸到冰冷的地板，在深冬的氣溫下凝成一團水霧，瞬間洇濕了他的眼。
……
葉楓確認向蜜登機後，才鬆開霍西亭，半句話沒多說，帶著人浩浩蕩蕩地走了。
霍西亭久久才起身。
他動作很慢，慢條斯理地整理衣服，慢條斯理地走出機場，慢條斯理地擦掉嘴角的血漬。
人群迅疾穿梭，他置身其中，恍若一個黑點，緩慢移動，孤獨得，就像是盤旋天際、無家可歸的孤鷹。
他的腦子像是突然間生了鏽，呆滯遲鈍。
又像是塊吸了水的海綿，滿滿的，都是向蜜的臉。
霍西亭去了向家。
向珊看到他滿身狼狽，嘴角隱隱還掛著幹掉的血絲，關切地問：“西亭，你怎麽了？”
霍西亭慢條斯理地盯了她一眼，又一眼，然後抬手甩了她一耳光。
向珊登時紅了眼圈，忍著脾氣，裝出楚楚可憐的模樣。
“我……我是不是做錯什麽了？西亭，你告訴我，我改，你別生氣。”
霍西亭盯著她的眼睛，似乎在尋找什麽，提手再甩她一耳光。
“西亭……”
“啪——”再打。
向珊實在被打疼了，終於忍不住落了淚，委屈得哭起來。
霍西亭看到向珊的左眼下了雨，病態般將她揉進懷裏，瘋狂地親吻她流淚的左眼。
這隻眼睛，在被強迫植入向珊的眼眶前，一定是落著淚的。
哭著的眼睛，才是向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