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遇梅> 第38章 海上蘭台:病滿月

第38章 海上蘭台:病滿月

  項目接洽的最後兩天是怎麽度過的,薛蘭台幾乎一點印象也沒有,整個大腦完全是混沌的。以前隻是研發設計部充斥著黑咖啡的味道,而現在從踏進公司的第一秒開始,濃鬱的咖啡味就熏滿了鼻腔,公司上下都在為日本船業的項目而忙碌著。連人事部也因為公司內部人手不夠而開始從各個分公司調配人手,招聘新員工,整個過程馬不停蹄,不同的新麵孔從人事部的辦公室出來又進去,源源不斷。


  但瞿湘湘這個人事部經理的狀態卻十分糟糕。這種糟糕的狀態並沒有表現在外部,該做的工作,該麵試的員工,特殊時期的工資調動,每一件事她都盡力處理到位。瞿湘湘工作多年,是個典型的公司人精,如果她不想讓別人知道,沒有人可以看出來她心情不好。但對於像薛蘭台一樣了解她的人來說,發現瞿湘湘的狀態不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茶水間裏,薛蘭台算好了時間,進去堵瞿湘湘。瞿湘湘知道薛蘭台是關心她,也毫不隱瞞地把她最近的心事告訴了薛蘭台。“蘭台,你和邢邵的話……我最近有在考慮。也許,我確實該和連傑分手了。”


  “湘湘……”薛蘭台看著一臉平靜的瞿湘湘,心裏突然感到難過。


  看著薛蘭台,瞿湘湘平靜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眼眶倏地紅了,瞿湘湘把臉埋進薛蘭台的臂彎中,話語裏夾了一絲哭腔,“蘭台,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隻是舍不得。我舍不得離開他。”


  薛蘭台溫柔地撫摸著瞿湘湘的後背,安慰道:“我都明白。”


  瞿湘湘吸了吸鼻子,眼中有了濕意,“連傑他是愛過我的,他愛我的日子鮮明得仿佛就在昨天。可他突然就不愛我了。我以前也是這樣的人,也會這樣對待我從前的男朋友。蘭台你說,老天爺是不是在懲罰我?可是、可是我現在改了呀,我都改了。”瞿湘湘抬頭看向薛蘭台,真摯笨拙的模樣就像一個急於得到認可的孩子。


  這樣脆弱的瞿湘湘,薛蘭台從來沒有見過,隻能不停地輕拍瞿湘湘的後背安撫她,“嗯,你都改了。你是個好女孩,以後一定會有比連傑更好的人來愛你。”薛蘭台抬頭,正好看到站在玻璃門外的邢邵。見薛蘭台衝他搖了搖頭,邢邵眉眼微沉。


  自己感情的事最終還是要自己解決,薛蘭台和邢邵幫不了瞿湘湘太多。何況以目前的工作量,三個人也都無法分太多心在個人私事上。


  或許是工作壓力太大,薛蘭台下午的時候犯了至今為止最嚴重的一次胃炎。她捂著腹部靠著辦公桌半跪在地上,疼得四肢出現了輕微抽搐的狀況。她不願意打擾別的員工,隻是從包裏翻出了兩片胃藥空口吞下。這段時間她常常忙得忘記吃藥,現在臨時吃藥效果也不好。最後還是王露進辦公室發現了薛蘭台臉色蒼白地坐在地上,連忙把張勤凱喊了進來。


  張勤凱和王露扶著薛蘭台往樓下走,在出大門的時候遇到了匆匆趕來的邢邵。邢邵從二人手中接過薛蘭台,“我送她去醫院,你們回去工作吧。”


  再三確認邢邵不需要幫助後,張勤凱和王露才回了公司。


  驟然失去力氣,薛蘭台幾乎整個身子都倚靠在邢邵身上。“邢邵……”


  雖然薛蘭台臉上塗著雪白的粉底,打著散粉和高光,但邢邵還是能看出她的臉色發青發紫,連抹了唇膏的嘴唇都微微幹裂了。他用力地側摟住薛蘭台,好讓薛蘭台更輕鬆一點。“你靠著我,我帶你去醫院。堅持一下。”


  聽不清楚邢邵說了什麽,隻知道他在跟自己說話。薛蘭台半闔著眼,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診斷結果出來,是慢性胃炎導致的胃潰瘍伴隨有上消化道出血的症狀。薛蘭台躺在病床上,醫院的病床還是如幼時記憶中的那般冰涼,消毒水的味道隻要鑽進人的鼻子裏就會讓人緊張得肚子痛。不過每次生病的時候都有人陪在身邊,醫生護士,家人,如今又多了邢邵。薛蘭台看著邢邵,感覺不那麽害怕了。


  “你還笑。”邢邵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看著薛蘭台青白色的臉,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訓誡的話每每要出口了,臨時又咽了回去。想一想,她一個病人,凶她做什麽。


  伸手攥住邢邵的袖口,薛蘭台唇角的笑極淺,因為病痛而連笑都無法用力。“你別不開心了。我錯了,以後我一定聽你的。你讓我吃什麽我就吃什麽,我也會準時吃藥,好好照顧自己的。好不好?”


  躺在病床上的人,無論年紀有多老邁,身體有多壯實,城府多深重,在外人眼裏看著,都像極了孩子,脆弱,無害,等待拯救。邢邵伸手撫摸薛蘭台柔軟的發頂,眼含柔光,“你啊,不撞南牆不回頭。生病了不算,非要等到住院了才知道要對自己好。”


  在薛蘭台眼中,這一刻的邢邵竟有些不像邢邵了,沒有平日為人處世常見的精明感,因為太過聰明而顯得富有攻擊性的氣質也沒有了。現在坐在她床前的邢邵,溫柔如水,棕褐色的瞳孔染著傷感的霜,冷冷涼涼得教人難過。薛蘭台以為是因為自己生病了,邢邵才會變成這樣,卻不知其實邢邵想得更多。她原本攥緊衣袖的手改為握住邢邵的手,邢邵的手掌是溫暖幹燥的,略帶一些紙張的磨砂感,因為真實而顯得有力量。


  在這一刻,邢邵發現自己對薛蘭台的在乎,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深。有的時候他也會疑惑,在他心中,到底什麽才是最重要的。然而最後他還是決定放棄這種用感情去思考問題的方式。他就是他,他隻能做他會做的事。


  待薛蘭台睡著後,邢邵便回公司工作了。薛蘭台的情況很穩定,而他在這裏隻會打擾她休息。他回公司,也可以幫薛蘭台把她今天的工作任務完成,否則拖著隻會讓她憂心。誰讓薛蘭台就是那種即使生病臥榻,心也在工作上的那種女人。簡直是被她要強的性格給打敗了,邢邵情不自禁地笑了,彎腰低頭,他在薛蘭台額上印下一吻,轉身離開,


  躺在床上的人紅了臉,偷偷睜開眼睛,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片繾綣漣漪。


  因為薛蘭台在病中,邢邵今天提前了一個小時下班,在路上買了一份加了蛋湯的牛奶藕粉給薛蘭台當晚飯。薛蘭台舀了一勺嚐嚐,沒有放任何調料,隻有藕粉本身的清香。薛蘭台看到邢邵就笑,其實是心裏覺得開心,“你們上海男人都那麽會照顧人嗎?”


  彼時邢邵正在桌子上擺放給薛蘭台帶來的生活用品,還有充電器和雜誌等一類東西,聽薛蘭台調侃他,看起來精神狀態不錯,他心裏覺得欣慰。“嗯,我們上海男人,老婆最大。”


  兩人瞪視半晌,最後還是薛蘭台禁不住紅了臉,敗下陣來,“不要臉,誰是你老婆。”


  像薛蘭台這種追求實用的人,完全不明白邢邵這種占了嘴上便宜就會感到高興的心理,又不是你說了就是真的,嘴仗贏了也沒什麽用,白高興個什麽勁。其實他誤會邢邵了,邢邵可不膚淺,邢邵同她一樣,也是追求實用,功利主義的人,隻是他和薛蘭台的想法不同,嘴上占的便宜也是便宜,占了便宜就值得高興。而高興,也是一種實用,高級實用。


  自從畢業工作以後,這是薛蘭台第一次靜下心來欣賞天空中的滿月。夏日天黑得晚,即使現在也尚未全暗下來,長空猶如被啃得歪歪扭扭的西瓜皮,透著一股子冒著新鮮氣兒的青色,輕散的雲朵交織著不規則的邊際,黏著邊緣有些虛空的圓月,叫底下的人隻能心裏愛看,卻捉摸不透。


  邢邵把沉澱著沙瓤的冰紅色西瓜汁遞給薛蘭台,作她的飯後甜點。待玻璃杯觸到手心,薛蘭台才發現這西瓜汁居然是溫的。天,第一次見到還特意加熱過的西瓜汁。薛蘭台嚐了一口,意外得不錯,西瓜汁到底是西瓜汁嘛。


  再晚一點的時候,瞿湘湘和王露一起來看薛蘭台了。她們兩個帶了一束百合,其餘的什麽也沒帶。生活用品邢邵會拿,而食物的話也不知道該買什麽,畢竟薛蘭台得的是胃病,吃什麽東西很要緊。兩人來了之後被邢邵讓座。王露告訴薛蘭台,張勤凱特意讓她們解釋,他本來也要來的,是瞿湘湘怕人多吵著薛蘭台休息,才叫張勤凱明日再來。


  聞言,薛蘭台還沒說什麽,邢邵先笑了。“哪裏都有那小子表現的地方。”他看著薛蘭台,繼續戲謔道:“這麽愛出風頭的家夥,你居然也用得慣。”


  “張勤凱很聰明,我用的挺順手的。”薛蘭台替張勤凱小小地解釋了一下。畢竟人家張勤凱還是很要麵子的一個上海小夥。


  王露本來話就不多,再加上薛蘭台畢竟是她上司,她表達了關懷之意後也沒什麽特別想說的了。話多的自然是瞿湘湘,在薛蘭台的病麵前,那點苦情|事她覺得不值得拿出來說,因此她的狀態反而比白日裏好了不少。


  “你本來就瘦,現如今得了這個病,更胖不起來了。”瞿湘湘佯裝傷感地摸摸自己的肚子,“好姐妹到頭來,怕是隻有我一個人要一路胖到底了。”


  邢邵想讓薛蘭台高興,人心情舒暢,病也好得快,所以他願意說些俏皮話逗薛蘭台開心。“你想瘦還不容易,以後蘭台吃什麽你就跟著吃,保證你一個月瘦三斤。”


  “我才不咧你個見色忘義的混球。”瞿湘湘跟邢邵說話的時候很少會考慮禮不禮貌,“我們家那條巷子養出了我這樣水靈靈的妞兒來,怎麽還能養出你這種吃裏扒外的東西。”


  這個天底下,除了家裏長輩外,隻有瞿湘湘這麽當麵罵過他。邢邵聽了也不生氣,他從來不跟親人置氣。反而被罵樂了,他看著瞿湘湘道:“嘿,文明點,王露還在這兒呢。”


  除了王露要回家給老公孩子做飯以外,邢邵和瞿湘湘都陪著薛蘭台待了很長時間。病院的牆皮幾乎和白熾燈一樣亮,還是那種死白死白得亮,一點雜質也沒有,三人圍坐在一起說話聊天,竟然讓整個空間變得有幾分溫馨。瞿湘湘很會順手,光是邢邵給薛蘭台買的流食和飲料就喝完了兩杯,中間跑了三回衛生間。薛蘭台倒是不敢多喝,就是因為怕喝多了去衛生間不方便。邢邵和薛蘭台不主動問,瞿湘湘最近也很少主動和他們提連傑的事。三人都心知肚明地回避著這個問題,每個人都照顧著彼此的心情,一番天聊下來也算融暢。


  看看時間不早,瞿湘湘就起身告辭了。既然她是一個人精,怎麽會不知道給人家一對熱戀期的小情侶留出單獨相處的時間呢。“你好好照顧點她,別光顧著自己得意。”瞿湘湘臨出門前提醒邢邵。


  “得意個屁,”邢邵反唇相譏,“都生病了我和她得意什麽。儂真額煩色特了。”關門送人前又立馬變了態度,“回家路上自己小心點。”


  “曉得了。”瞿湘湘瞪了他一眼,轉身走人。


  雖然知道邢邵和瞿湘湘是打小光著屁股一起長大的人,薛蘭台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們兩個這樣的相處,很有意思,依然很像兩個光著屁股的小孩,不知廉恥,不分彼此。


  送走了瞿湘湘,邢邵關燈後又坐回床頭,床頭還留著他長久坐著的溫度。他把薛蘭台小心地摟到懷裏,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半坐著。薛蘭台心裏很受用,這比剛才靠在枕頭上舒服。“邢邵,你怎麽關燈了?”薛蘭台問他。


  “我想看你睡著以後再走。”邢邵回答她。


  雙眼微微往上,薛蘭台望著映有頂燈輪廓的天頂,有些感覺仿佛一縷輕煙,從她心口嫋嫋而出。邢邵讓她覺得很安心,她從來沒有這般安心過。薛蘭台心道,原來他們說的,人在尋找自己的另一半,是真的。邢邵就像她的另一半,讓她覺得很圓滿,跟夜空中十五的月一樣圓滿。


  把薛蘭台摟在懷裏,怕壓壞了還在病重的人,邢邵沒敢用力,雙臂僅是輕輕地攬著,大概圈出一個懷抱的輪廓罷了。外人都走了,邢邵不再像剛才那般張揚跋扈,精明外露,他把下巴搭在薛蘭台的左肩上,睫毛微微往下垂著,宛如一隻撒嬌的大金毛。


  如玉的月色溢滿窗口,澄澈的夜在樹影中如水蕩漾,此時此刻,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動作。戀人間的沉默擁抱該是一首竹笛吹奏的清平樂曲,婉轉,悠揚,動人心弦。薛蘭台在邢邵懷中睡著了,睡得很沉。她的臉一半在月色中被照得細膩皎潔,一半隱在夜色中獨自孤寂。邢邵低頭,在她右臉上輕輕親了一口,親吻隱於暗處,試圖驅散那份孤寂。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