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海上蘭台:君子逑
抓肝撓肺的一個上午過去了,午休時間,瞿湘湘終於逮到機會和薛蘭台誠懇麵議一次了。薛蘭台為了躲瞿湘湘,特意到了一家特健康的除了沙拉和蔬菜果汁以外什麽都不賣的餐廳吃飯,以前這種地方瞿湘湘是從來不來的,塑料姐妹情並不足以承托一根綠色蔬菜的重量。
但今天,薛蘭台正坐在總共也沒幾個人的餐廳裏默默低頭啃菜葉,一個餐盤重重地甩在了她麵前,那淺黃色的複古搪瓷餐盤混著一大堆千紫萬紅的綠色葉子,煞是刺眼。然後她就看見瞿湘湘一臉便秘般地坐到了她麵前。“說,為什麽今天早上你是坐著邢邵的車來的公司?”
薛蘭台垂眉低眼地吃飯,裝作什麽都沒聽到。
不過瞿湘湘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她伸出兩隻老虎爪抓著薛蘭台的手臂使勁地搖,“薛蘭台我告訴你你別想打發我,我可是會一直盯著你的。”
薛蘭台被她晃得頭都要暈了,隻得放下叉子,蹙眉開口道:“好了好了,真是怕了你了。不過我隻說一次,信不信由你。”
“好好好,我一定信。”瞿湘湘立馬端正坐好,並舉三指裝出一副起誓的模樣。
目光毫不躲閃地望著瞿湘湘,薛蘭台態度鄭重,盡量讓自己說的話看起來更有可信度,雖然她說的本來就是真的。“昨晚我們部門加班到十一點多,邢邵正好看見了就開車把我送到了家。邢邵的家離我們公司很遠你也知道,疲憊狀態下開夜車又危險,我就把他請到我家睡了一晚上。他一整晚都睡在客廳,我保證。”
擰著眉,瞿湘湘用一種偵探尋找蛛絲馬跡的神情打量著薛蘭台,企圖在薛蘭台的表情與話語中找出一絲不合邏輯的漏洞。“那你呢?你昨晚睡在哪兒?不會也是睡在客廳吧?”
送給對方一個精致的白眼,薛蘭台簡直不想說話,“怎麽可能?我自己的臥室難道它易燃易爆炸嗎?”
沒想到瞿湘湘居然還有台詞可以接,隻聽她咕噥著,“比起你的臥室,我更擔心你和邢邵兩個人孤男寡女幹柴烈火易燃易爆炸。不是我想不開,但是蘭台,你不了解邢邵,他這個人很惡劣的,很容易對女人喪失興趣。他曾經有渣到過前一晚剛跟他女朋友上床,第二天早上天都沒亮他就跟人家分手了。”
薛蘭台簡直要為邢邵的人品悲哀,他到底是有多差勁,才讓他最好的紅顏知己一直跟自己持續不斷地說他的壞話?無可奈何,薛蘭台拍拍瞿湘湘放在桌子上的手,“你放心,我會保護好我自己的。”
即使薛蘭台這樣說,但隻要看一眼薛蘭台的神情,瞿湘湘就知道她大意輕敵了,不禁扼腕歎息。
趁著瞿湘湘的注意力被分散,薛蘭台趕忙轉移陣地,問起了瞿湘湘和連傑目前的狀況。
一提到連傑,瞿湘湘的臉色就黑了一半,白的那一半是被頭頂簡約工業風的白熾燈照的。“好好的說他幹什麽啊?”
每次一說到這個話題瞿湘湘就想溜,但是薛蘭台今天不打算給她這個機會。“我這是關心你。湘湘,你要想清楚,你是想結婚,還是想跟連傑結婚。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扒拉了兩片清涼舒爽,青翠欲滴,看不出真身的菜葉子送進嘴裏,在叉起第三片新鮮得仿佛剛摘下一隻七星大瓢蟲的菜葉時,瞿湘湘終於投降了。菜葉子對於肉食動物來說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刑訊逼供的工具。今天選擇在這裏堵住薛蘭台實在是失誤了。“我都35了,當然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我很清楚,我想跟連傑結婚。”態度堅定地說完了這一句話後,瞿湘湘下一秒就消沉起來,“說這些有什麽用啊,人家一點不想結婚。”
薛蘭台嚐試著用一種更加柔婉的語氣開口,“湘湘,連傑是不想結婚,還是不想跟你結婚,你心裏有想法嗎?”
靜靜地看著瞿湘湘,用眼睛觀察著她,薛蘭台似乎聽到了來自瞿湘湘胸腔中的“咯噔”一聲。顯然瞿湘湘以前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但在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後,她幾乎一秒就有了答案。瞿湘湘沒說話,把一根苦得連薛蘭台都吃不下的菜嚼碎咽了下去。於是薛蘭台便知道那個答案了。
沒有比這再明顯不過的事,連傑早就已經不愛瞿湘湘了。說起來連傑也不算全然有罪,他們兩人的邂逅本就源於一次不用負責的酒吧之夜,雙方都是知道道上規矩的,本來玩兩天就會相忘於江湖的一對,誰能想到瞿湘湘居然在之後的相處中愛上了連傑,還定下了心結婚。可顯然連傑還沒玩夠,他還不想歸於平淡瑣碎的日常生活中去。
那時候,29歲飛蛾撲火的瞿湘湘嚇到了隻有27歲的連傑,固執倔強和懦弱隨意,將這場感情的拉鋸戰拖了整整六年,用長久的青春為這場人生的賭博加大了籌碼。一個放不下,一個走不了,一個想著如何把悲劇變成喜劇,另一個則想著如何結束這場鬧劇。
之後的某一天,邢邵跟為此而愁眉不展的薛蘭台說,“我有點不明白,你們女人都是互相為對方的感情操心的嗎?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就算真想不明白,那也不是局外人說兩句就能解決的,最後還是要看他們自己。”
薛蘭台也承認邢邵說得很有道理,其實她冷心冷情,並沒有特別為瞿湘湘和連傑的事傷神,隻是每每想到,還是忍不住悵惘。薛蘭台問邢邵,“為什麽你們男生總是很灑脫的樣子?”
邢邵笑了笑,眼神中是多少的清明與懂得,“裝的。”如果從來就不曾愛過,那離開之後也犯不上用“灑脫”這麽重的字眼,如果愛過,分開了之後還是一副“我從來沒有心痛過”的姿態,那就隻能是裝的了。
邢邵告訴薛蘭台,男人和女人都是一樣的。就因為這句話,在後來人生中許多個漫漫長夜中,薛蘭台抱坐在隻有月光灑落的窗台上,總會禁不住想像大洋另一邊的人,此時此刻是怎樣的心情。她固執地相信自己不是孤獨的,總會有人與自己同樣的孤獨。
午休結束,因為半路上瞿湘湘高跟鞋陷進水道井蓋的緣故,薛蘭台晚了一分鍾才走到公司。張勤凱和王露已經在辦公室裏等著她了。“經理,剛才技術部的小王已經把複合三維船體模擬圖傳過來了,那邊說最好我們能在三天內把所有不到位的結構部件都標出來,否則他們那邊時間來不及。”
“我知道了。”薛蘭台坐下,在張勤凱和王露匯報完工作後打開了電腦,一刻也不肯耽誤。設計案既是部門心血也是燙手山芋,早點處理完早點扔開,拖延隻會夜長夢多。下午的部門例會也縮減了半個小時,主要是其他項目小隊征詢她對案子的意見,並沒有太多事,薛蘭台這兩個月絕大部分的精力還是放在日本船業的設計案上。
在辦公室裏,薛蘭台養了一盆小小的仙人球,是傅竹生送給她的。傅竹生說,逛花鳥市場的時候無意中發現這顆仙人球非常得圓,滾圓滾圓的圓,覺得長得很像自己,就買來送給她了。這樣她每天工作的時候,看到仙人球就能想起自己了。傅竹生還十分體貼,知道她工作忙碌隻有仙人球這種植物才能勉強養得活,這才下決心買來送給她的。在電話裏,傅竹生還不忘三番五次地告訴她,如果養不活千萬別逞強,寄給她她來養就好。
那顆仙人球現在就放在窗台上,長大了一點,但也隻有一點點,就連傅竹生也看不出它哪兒長大了,但是薛蘭台看得出來。用心去培育一份感情,就像用心去培育一株仙人球一樣,即使隻是最些微的成長,自己也能夠感覺得出來。
即使昨天副總裁親自來敲門,研發設計小分隊該加的班還得加,隻是薛蘭台十點鍾就放他們回去了。離開前在辦公室裏整理東西的時候,薛蘭台忽然想起來昨夜邢邵站在她門前等著她催促她的場景,那時還沒什麽感覺的,現在回憶起來,卻覺得很溫馨,很溫暖。記憶就像是一枚濾鏡,它無所不能,可以給過去的事刷上任何你想要它擁有的顏色。
為了響應國家節能減排的號召,更為了省錢,公司晚上除了天花頂上十米一個的小白燈外沒有其他的照明。薛蘭台關了設計部門的燈,從裏麵出來,便是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看到了邢邵。
邢邵正半靠在中庭的欄杆邊抽煙,煙頭星火如螢蟲撲閃,亮而複滅,滅而複亮,煙氣從邢邵口中徐徐吐出,在六月漸熱的夜晚氤氳了空氣,氤氳了身邊人的心懷。
看到薛蘭台,邢邵走上前,“出來了?走,我送你回家。”
連續兩天讓別人送回家,薛蘭台覺得不太好,“……我看還是……”
“行了,我今天不睡你家。”邢邵往前走了兩步發現薛蘭台還站在原地不好意思,沒有跟上來,便又走回去拉住薛蘭台的手,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眼神從交握的手上掠過,薛蘭台小聲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回頭笑睨了薛蘭台一眼,邢邵調侃道:“那是我今晚可以在你家睡的意思?”
當然也不是這個意思。站在電梯裏,薛蘭台好歹找回了一點神智。“你明白我的意思。”頓了片刻,薛蘭台接道:“你今晚不用送我回家,我可以自己回去。”她找不到邢邵送她回家的理由,在一個普通的加班的夜晚。
看出薛蘭台真情實感的為難,邢邵感覺自己也很為難。他微微歎息,伴著茉莉梔子花的香氣,“很難理解嗎薛蘭台?我在追你啊。難道你以前都沒有被人追過嗎?”
還記得當初在星巴克邢邵跟薛蘭台說他喜歡她的時候,薛蘭台滿心裏除了厭惡和煩躁以外沒有的別的情緒。但現在再聽到類似的話,薛蘭台的臉上卻泛起了一片連夜色都遮掩不住的緋紅,心中亦是一片甜蜜的漣漪。
對於邢邵來說,薛蘭台對他的話還是沒有反應,不過沒有反應不是沒有回應。從薛蘭台的回應中,邢邵能察覺到薛蘭台對他的心意。邢邵是一隻情場上的老狐狸,從來不知道害羞這兩個字怎麽寫,乘勝追擊才是他行事的手段。“薛蘭台,”夏月夜,邢邵握緊了薛蘭台的手,一邊走路一邊回頭看她,“我還是最初的想法,我覺得我們兩個人很合適。你覺得呢?”
從來都知道,早晚有一天邢邵會再問她這句話。隻是直到這一天真的來臨,薛蘭台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是盼望著這句話的。“我過兩天再給你答複。”雖然心中唯一的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但此時的薛蘭台隻能說這句話。
邢邵望著薛蘭台的眼中充滿了笑意,而薛蘭台的嘴角也不可抑製地向上翹了起來。這一刻,已經沒有人再等什麽兩日後的答複了。緊挨著的兩顆心,早已從彼此灼熱滾燙的愛意中找到了答案,找到了對方。
“蘭台,我會對你好的。”邢邵真心實意地說道。
這一刻,薛蘭台是幸福的,就像被全世界的紫玉寶和梔子花包圍了一般幸福。她能聽得出來,邢邵說這話的真心。但沒有時間的真心,便不是承諾。愛時自然會真心真意地對一個人好,而不愛亦不過是隨時隨地。
但至少,此時此刻的愛是真實存在的。
“我告訴你一件事。”薛蘭台的聲音仿佛少女一般嬌俏靈動,坐在車裏,連車頂燈都不如她的眼睛明亮閃爍,仿佛兩顆絕世出塵的星鑽。
乖乖將耳朵貼過去,邢邵心中其實已經知道薛蘭台會跟他說什麽了,不過薛蘭台要跟他說這話時,他的愉快也是由心而出的。
薛蘭台在邢邵耳邊說了一句話。她說,今晚他可以在她家裏過夜。不過薛蘭台還是忍不住在後麵補了一句,隻是單純的字麵意思而已,她還是不放心邢邵開夜車,更不忍心他白天辛苦工作晚上卻休息不好。
悄悄關了車頂燈,車內瞬間陷入一片黑暗,薛蘭台的瞳孔因缺少光亮而驟然擴大,邢邵趁此時在她麵頰上落下一枚輕吻,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薛蘭台水嫩冰涼的皮膚仿佛果凍一般,在邢邵唇上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小時候沒有談過戀愛,等第一次愛上別人的時候,薛蘭台已經是個心智十分成熟的大姑娘了。被男朋友偷偷輕吻,薛蘭台不知該學小女孩一樣裝作害羞,還是用自己現在的喜悅但是鎮定的表現。猶豫來猶豫去,她的反應落在邢邵眼裏已然成了一種茫然迷怔。
目光從薛蘭台臉上收回,邢邵坐直身子,駕駛車輛穿過花園,花香和風聲從打開的玻璃窗滲入,感覺到了空氣在皮膚上的流動和觸碰,薛蘭台終於重新開始了呼吸。邢邵笑她以為自己成熟有度,殊不知她的反應比起那些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來說,並沒多少長進。
不過,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