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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竹生長安:鮮牛乳

  病房消毒水的氣味彌散在醫院的各個角落,從踏進大門的第一步開始,消毒水與中藥的味道便如蜈蚣一般鑽進了人的鼻子。在這個仿佛沒有邊際的白色空間裏,無論是醫者急促的腳步還是患者緩慢的腳步,每一步都是踩在與生命對峙的節點上,每一步都在向試圖踏碎死亡的顎口邁進。


  一個穿著黑色薄風衣的俊健男子攜了滿身的絮風柳雨跨進醫院,溫潤清冷的眉睫沾染了晨露細小的晶粒,千百年風霜雨雪鍛造的長安風骨,令他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股不凡的沉穩氣度。


  住院部二樓的病房裏,傅竹生從深沉的昏迷中悠悠轉醒。她不是自己醒的,是腦中一個模糊的身影脫胎於真實的肉|體,將她強硬地從無休止地沉睡中喚醒。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顆埋在黑色土壤中的白蘿卜,天上有念著藏經的喇嘛轉動著金褐色的轉經輪,一雙有力的雙手在將無限黑暗刨開之後,把她帶回了光明太平的人間。


  映入傅竹生腦海裏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她還沒跟梅遇打個電話報平安。她從床頭的小立桌上摸索著抓過了自己的手機。


  剛好走到病房門口的梅遇接起電話,是傅竹生的。微微平複了心情,他按下了通話鍵。


  “喂……梅叔……”


  電話另一邊傳來的聲音裏,有著想要掩飾卻掩飾不住的虛弱,梅遇問她,“竹生,你還好嗎?”


  頓了片刻,傅竹生回道:“嗯,好。梅叔,我……到家了。”


  梅遇被傅竹生氣笑了,輕輕沉沉的笑音仿佛蜻蜓點水,拂過傅竹生的心尖。“你什麽時候到的家?怎麽沒給我打電話?”梅遇問她。


  支支吾吾了半天,傅竹生勉強回答道:“我……那個……昨天晚上九點呃……快十點的時候到的家。當時太困,我就不小心睡著了。梅叔叔,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忘了的。”


  梅遇道:“嗯,那你現在在做什麽呢?”


  “我……我在給你打電話啊。”電話那邊是良久的沉默,傅竹生有些裝不下去了,她意識到自己可能糊弄不了梅遇。


  “身體還痛嗎?”梅遇一邊問傅竹生,一邊問輕輕擰開了門把手。


  “痛……不痛啊,隻是做了三個小時飛機而已,怎麽會痛呢?”傅竹生有些不明白梅遇在問什麽,“就是回來以後睡得太久了,睡得頭都暈了,還……”


  傅竹生說不下去了,因為梅遇已經直直地朝她走了過來,一身黑衣,仿佛一名正在執行審判的黑翼使者。


  而梅遇挪了把椅子到窗前,一屁股坐了下去。他兩手交握放在腿上,看著傅竹生道:“編,你接著編。”


  無論如何,傅竹生也想不到梅遇此時居然會站在自己床前,她低下頭,下意識地為自己辯解,“我確實是昨天回來以後睡太久,頭都睡暈了。”


  梅遇看著傅竹生,不說話。


  居然用這一招嚇唬她,傅竹生想。不過梅遇板起臉來挺叫人害怕的。“梅叔叔,你別生氣,我也不是故意想騙你的。”傅竹生伸長胳膊要去拽梅遇的衣袖,身子跟著往前扯了扯。


  “躺好。”梅遇起身把傅竹生塞回被子裏,把吊瓶的速度調慢了。


  傅竹生看到後忍不住抱怨,“已經很慢了,梅叔,別調了。我想回家了,我什麽時候能回家啊?”


  “先把身子養好再說。我剛才來醫院的時候問過醫生了,他說你至少還要再住院觀察一個星期。”梅遇沒有跟傅竹生說,開車送她的那名年輕司機當場就死了,甚至沒來得及被拖上救護車。這麽嚴重的車禍,梅遇自然不會掉以輕心,跟著傅竹生一起胡鬧。


  可以看得出來,因為梅遇的到來,傅竹生很興奮,拉著梅遇不停地問問題。而梅遇則一邊撫摸著擺在桌上光潔完好的陶瓷小喇嘛,一邊應付著傅竹生的問題。傅竹生多是問一些梅遇昨天坐飛機回去之後的事情,無聊又瑣碎。


  出租車連著鋼架整個兒都凹折了,司機當場不治,連貨車司機都躺在手術室裏搶救了十三個小時,最後被判定為腦死亡。可傅竹生除了有些輕微腦震蕩外,身上連一塊擦傷都沒有。手機完好無損,其他物品也完好無損,陶瓷小喇嘛們依然喜笑盈盈地在床頭搖擺。


  金絲眼鏡的鏡麵上,他們身披絳紅色的小袈裟,暗金色的六字真言閃爍光芒,與金絲合成一株完整的,盛放於龍樹之上的寶珠紅蓮。


  像空氣一樣被忽略的傅竹生仰躺在床上,眼神失焦地望著天花板上的白熾燈。“梅叔叔,你為什麽不跟我說話了?為什麽不理我了?我好餓啊,我要吃東西。我要吃……”


  “你什麽都不能吃。”梅遇睨了傅竹生一眼,“才剛醒來不到十分鍾,你的身體負擔不了那些東西。你好好在床上躺著,我去買點粥回來。”梅遇把手機放進風衣的口袋裏,剛打開門,就被傅竹生喊住。


  “梅叔。”


  梅遇扶著門把手,回頭看她。


  傅竹生眨巴著眼睛問道:“梅叔,你怎麽知道我才醒不到十分鍾?”傅竹生已經把車禍的細節都忘光了。她一醒過來,狀態就十分地好。除了身體有痛感之外,簡直與平日起床之後沒什麽區別。梅遇也才剛來一會兒,根本沒可能知道她才醒,而且才醒十分鍾才對。


  罕有的一次,梅遇被傅竹生問住了。他遠遠地看了傅竹生一眼,沒說話,關門出去了。


  而傅竹生則被孤零零地留在了病房裏。直到最後她也沒想出什麽理由來。


  在梅遇出門買粥的這段時間裏,小護士進來照顧過她一次。她見傅竹生精神狀態不錯,便笑著與她閑聊。“你叔叔好帥啊。”


  我叔叔?她在說梅遇嗎?傅竹生不知道小護士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誤解。不過,傅竹生馬上就開始她的胡編亂造,“是啊,他是很帥。隻是有時候人太帥也不行,外麵遇到的都是誘惑,到現在心也定不下來,還沒結婚呢。我奶奶可為這事愁壞了。”


  “哦哦,”小護士一知半解地點點頭,“那是該早點結婚。有個家,也算有個著落。”


  “就是,”傅竹生一臉地恨鐵不成鋼,“他不結婚,不僅我奶奶抱不上孫子,連我們姐妹倆都沒孩子可以玩。還有我姐,年過三十,至今未婚,我奶奶也為她憂心得狠。”


  遠在上海的薛蘭台忽然感到背後一涼。她在心裏冷哼一聲,肯定是傅竹生那個小蹄子又在說她的壞話,八成還是爸媽那一套“年過三十至今未婚”的說話。等下次見著她,她真得好好收拾她了。


  傅竹生掰得正歡,卻聽梅遇進門道:“大老遠就聽見你在這裏扯皮。你奶奶沒抱上孫子,那你得去問你爸,關我什麽事?”


  被人抓了個現行,傅竹生不由得心虛地咽了咽口水。她朝著小護士聳聳眉,“你看,我就說吧。”


  小護士很認同地點了點頭,在梅遇問了她幾個關於傅竹生身體的問題之後,轉身出去了。


  現在房間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傅竹生終於開始老老實實地認慫。她把頭縮進被子裏,又被梅遇提溜了出來。“問你話呢,你奶奶抱不上孫子,跟我有什麽關係?”


  被人提溜著靠床坐起來,傅竹生被逼無奈強行解釋,“就是……叔叔、不生孩子,奶奶、當然、抱不上孫子的關係。”


  梅遇認真地把粥湯從袋子裏拿出來,“我生?我跟誰生?先吃點東西吧,看看能不能堵上你的嘴。”梅遇把青菜粥和一碗熬得香濃奶白的魚湯放到小桌上遞給傅竹生,順手幫她調整了背後靠枕的位置。明明才分開一兩天,梅遇看傅竹生的臉卻瘦了不少。以前圓潤的臉蛋現在都平了,梅遇打算把之前那點肉給傅竹生補回來。


  事實證明,吃東西是堵不上傅竹生的嘴的,再好吃也不能。因為如果碰到了好吃的東西,就相當於啟動了傅竹生另一個興奮機製。“哇,這魚湯好好喝,梅叔你在哪兒買的啊?來來來,你也嚐嚐。”傅竹生從袋子裏拿了個新的塑料勺遞給梅遇。


  雖然一點也不餓,但梅遇還是接過了勺子。趁著傅竹生喝粥的時候,梅遇舀了一勺魚湯,淺嚐輒止。“還不錯。”


  聞言,傅竹生眨巴著眼睛朝他笑,暗地裏卻腹誹了一句,也太敷衍了吧。


  梅遇清淩淩地給了傅竹生一個眼神,傅竹生瞬間不敢笑了,低頭吃飯,態度良好。


  剛吃完早飯,在梅遇出門接電話的時候,傅竹生的手機也響了。


  傅竹生看都沒看來電人,接起來就說,“喂,這麽早就來請安啊?”在接收到對方對自己的斥責後,她無奈地揉了揉鼻子。“沒……我沒事。我能有什麽事啊,我就是忘記給你打電話了。……哎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爸媽那兒我晚點會給他們打的。”


  待罵了傅竹生一頓後,薛蘭台的語氣才軟下去一點。“傅竹生,你這麽大的人了,能不能不要再像小孩子一樣丟三落四,忘這忘那了?”


  “哎知道了,”傅竹生手指撚著薄薄的被單,有點嫌煩,“那你也別老像個長輩似的教訓我嘛。”


  “你說什麽?”薛蘭台凶起來很凶。


  梅遇恰好在這時候進來,傅竹生看著他笑了笑,同時對著電話一秒認慫,“沒沒沒,我啥都沒說。你是老大你說了都算行了吧。”


  “行了我快到公司了,沒工夫再跟你磨,我說的話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最後一個音才落下,薛蘭台便掛了電話。


  那頭傅竹生還好言好語地應和著呢,轉眼薛蘭台就掛了電話。傅竹生看著瞬間黑屏的手機,感覺很沒麵子。


  “跟你姐姐打電話啊。”梅遇隨口問了一句。


  傅竹生點點頭,表情無限心酸。“梅叔,我姐姐她真的很凶。”


  看著傅竹生那邊挨完罵轉頭就找他來求安慰的模樣,梅遇的心頭多少有些發軟。他伸手揉揉傅竹生的腦袋,“你不想讓家裏人知道你出車禍的事吧。”


  “嗯,”傅竹生手裏握著梅遇剛給她買來的鮮牛乳,“我不想他們擔心,畢竟我本來也沒事。”


  應了一聲,梅遇叫她的名字,“竹生。”


  “嗯?”彼時傅竹生正低頭專注地吸溜著牛奶,聽到梅遇叫她的名字,她乖乖地轉頭看他,嘴裏還叼著一根透明的吸管。


  梅遇道:“你一定要好好的,要學會保護自己,知道嗎?”他隻能救她這一次。


  “……哦。”傅竹生回答得遲疑,懵懂,但是在梅遇如此深沉的眸光裏,她覺得自己不該辜負梅遇的關心。


  被盯了整整一分鍾,梅遇無奈道:“別看我了,傻不傻。繼續喝牛奶吧。”


  “……哦。”傅竹生仿佛老龜爬沙似的慢慢把頭扭了回去,認真地喝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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