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月下美人
安之回答完之後, 時懷瑾沒搭話,低頭捏住她的手指掰開她的手,從她手上抽回腰帶, 慢條斯理地繼續係。
他的手很大,溫度有點高。
安之抬眸, 呆呆地看著他。
時懷瑾在外正裝居多,襯衫西裝打領帶更是常態,西裝剪裁得體的版型看著過於刻板,把人也束成了難以接近的模樣。
如今脫下西裝外套, 很隨意地披了件白色的睡袍,鬆鬆垮垮,露出精瘦的胸膛, 腹肌隱隱約約, 馬甲線順著腰線往下,消失在鬆緊褲腰。
懶洋洋的,平添了幾分隨性和不著調的邪氣,看著近人了不少,可對什麽都淡然不在意的態度, 讓他又好像更遠了。
浴袍被一點點被收攏整理好,無意泄出的那點風光藏在衣服的褶皺裏。
安之無端覺得有點可惜, 視線往上移了一點。
時懷瑾微垂著頭,薄唇濕潤,還沾著幾滴水珠,額前的碎發帶著濕氣, 淩亂的耷下,五官十分精致,下頜線完美, 皮膚白皙到透明,不看眉眼的時候其實有幾分女相。
造物主的神奇之處,就在於調和,他那雙狹長的漂亮眼睛輕慢的上挑,正好完美的中和了那絲女氣,讓他不至於太過淩厲,也不會過分陰柔,隻餘精致。
安之看著,默默地想,該是怎樣的父母,才能生出這樣好看的兒子。
……
腰帶沒拉好,係出來的結一邊長,一邊短,時懷瑾也沒管,放下手,抬眸看向麵前的女人。
她穿著自己的衣服,看著很是嬌小,寬大的衣領鬆鬆垂下,點點春色、欲遮還羞。
他見過她在舞台上的風姿,也見過她胸前紅色的妖豔的紋身,那時,他隻體會到了藝術的魅力,此時回想起來,卻有那麽點活色生香。
夜深了,空氣中浮動的甜膩花香撩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時懷瑾突然有了點控製不住的意亂情迷。
偷看險些被抓包,安之連忙收回視線,抬手撩了下耳邊的頭發,借此來掩飾心虛,可手卻被抓住。
兩人靠得近,清新的木鬆香直往鼻腔裏鑽,熱意從被他抓住的掌心往上升,漸漸蔓延至全身。
安之覺得被他碰的那塊快要燒起來了。
她低下頭,咬著唇,手指不易察覺地縮了一下。
時懷瑾拉著安之的手,長指勾著她耳際垂落的頭發,輕輕撩到耳後。
眼底的耳朵小小的,耳骨精致,耳尖那塊紅得不行。
很純,又敏感。
安之全身都很白,於是襯得耳尖越發通紅。
放下手的時候指腹不經意掃過她耳後的皮膚,觸感細膩,時懷瑾能感覺到安之狠狠地抖了一下。
但她沒躲,也沒推開她。
不知怎麽的,時懷瑾突然想起了停電那晚……
“安之,你知道睡覺是什麽意思嗎?”他低聲問道,沙沙的音質異常性感。
安之有點呆愣愣的,看著時懷瑾的漂亮眼睛睜得大大的,長翹的睫毛如翩躚的蝶撲扇著蝶翼。
“懂一點點。”
她小聲道。
她並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人。
芭蕾舞並不是很好學的舞種,相對於古典舞,它的學習過程要苦難得多,也尷尬得多。
古典舞柔和,含古人的氣韻,於是很含蓄。
古典芭蕾也要求柔和,但更有戲劇張力,因為一般都是根據西方童話或者神話的故事編舞,需要表現原劇情裏的情緒,於是動作更激、情、曖、昧。
特別是雙人舞,有些動作需要靠得極近,身體親密接觸。
有生、理反應是常有的事,一起跳舞的人更是時不時傳出誰和誰在一起了。
普通老師會避開性、教育這一塊,但芭蕾老師恰恰相反,他們會把這一塊教得更加透徹,所以大家都習以為常,並不會覺得很奇怪。
若不是童年的那些陰影,安之也會覺得很正常。
就是因為有了那些陰影,隻要感覺有一點點不對,她就會害怕,會下意識的排斥。
但這是她的專業,她的課程,她必須克服,她需要壓住不適,在保證動作的優美的同時,努力維持劇情裏的情緒。
那些和同伴含情脈脈的眼神遮蓋下的,都是她的不安和恐懼。
每一次雙人舞的合作,台下熱情尖叫,看得興奮,對安之讚不絕口。
可對安之而言,他們口中的美麗藝術,每一次都是她的死裏逃生。
但她雖抗拒和異性接近,卻獨獨不抗拒時懷瑾,甚至總想抓住他。
“如果你也是舞蹈演員就好了。”
安之喃喃道。
這樣她就可以把那些藝術真正表現到極致了。
“什麽?”
她的聲音太小聲,時懷瑾沒聽清。
“沒什麽。”安之搖搖頭,拉著他的手,仰著頭看著他,“我們睡覺吧。”
時懷瑾:“……”
對上她的大眼睛,時懷瑾眼眸一沉,喉結滾動了一下,在心裏暗罵了一聲。
懂什麽懂,她懂個屁!
可最後,時懷瑾什麽也沒說,轉身躺在床上。
安之想了想,挪到另一邊,也跟著躺下。
在她的認知裏,他沒拒絕,沒反對,那就是默許。
一張大大的雙人床,兩人一人一邊,中間隔著一個銀河係,還綽綽有餘。
昨晚一整晚沒怎麽睡,時懷瑾很快入眠。
他做了一個夢,夢裏是他的十一歲,何風眠帶他去迪斯尼玩。
路過小攤的時候何風眠買了一支冰淇淋,和之前一樣,她吃掉最上麵的冰淇淋,而後將幾乎沒動的蛋卷遞給他。
他和何風眠都喜歡吃蛋卷,特別是盛著冰淇淋帶著奶油香的蛋卷。
何風眠總喜歡先吃完冰淇淋,把最愛吃的蛋卷留到最後吃,但每次隻要他在,何風眠就會留給他。
十一歲的他開開心心的接過,還沒來得及咬,一個女孩突然衝過來,一把搶走了他的蛋卷,一直把他往外推,生氣地朝他喊:
“你離我媽媽遠一點,這是我的媽媽,這是我媽媽……”
他被推得何風眠越來越遠,無措地抬頭看去,何風眠不說話,就那麽微笑著看著他,笑容裏滿是溫柔慈愛。
……
心中像是壓著一塊大石頭,壓抑到喘不過氣,被人往外推的感覺太過真實,時懷瑾睜開了眼。
他感覺自己腰處抵著一個東西,正用力推著他往外。
而他躺在床的邊緣,再往外一點就會滾下床。
時懷瑾怔愣了一下,低頭看去,視線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到,他伸手往摸過去,隻一秒,又立刻收回。
抵在他腰部的,是安之的腳。
崩得筆直的腳。
她睡得也太不安分了。
時懷瑾無奈,從床上坐起來,想去另一邊,卻發現,另一邊也是她的腳。
安之的一雙大長腿橫跨了整個床麵,成功把他擠下了床,讓他無處可躺。
時懷瑾是第一次知道,有人睡覺是劈叉睡的。
這麽一折騰,時懷瑾完全沒了睡意。
他起身下了床,連燈都沒開,按照熟記於心的路線徑直去了陽台,躺在陽台的搖椅上,轉頭看著窗外。
護城河邊的燈光徹夜不息,從音樂噴泉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遠方,可他看不到一絲一毫。
真正的夜空是什麽樣子,他也從未見過。
夜間的風還帶著白天未全褪去的熱意,溫柔的吹拂著,勾起垂下的絲質腰帶輕輕晃動。
夜晚溫柔,歲月靜好,可時懷瑾一閉上眼,就是何風眠的臉。
耳邊,夢中那句童稚的聲音循環播放:
“你離我媽媽遠一點,這是我媽媽……”
就因為楚知意最後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他便做了一如此荒誕的夢。
一個近三十的大男人,卻因為夢中虛幻的小女孩口中任性的一句話耿耿於懷。
時懷瑾勾著嘴角自嘲般笑了一下,轉身拉開嵌入牆中的抽屜,拿出了煙,點燃,夾著煙置於唇邊咬住,吸了一口。
青白色的煙霧嫋嫋上升,他的目光淡淡地看著遠方。
他母親何風眠曾是紅遍大江南北的歌星。
那時看著舞台上的母親,他無比崇拜自豪,總想著有一天,何風眠能走出中國,他能和所有人無比自豪地說,他的母親,是國際歌星。
可在他十一歲那年,何風眠在一次演出中在舞台上倒下,隨即被查出乳腺癌,他還沒來得及傷心難過,她就和他父親離了婚,而後和陳呈遠走高飛。
十幾年來,他沒有再見過何風眠,可前幾天,父親說她要回來了。
不用想,就知道原因是什麽。
有些人的離開,可能隻是暫時的離開,歸來,卻是永遠的離開。
在得知自己生命也許即將達到盡頭的時候,何風眠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不得善終的初戀。
時懷瑾始終不知道,何風眠離開的時候對他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
離開時一眼都不看他,是因為迫不及待,還是因為有點不舍,所以不敢回頭?
在這個時候為陳呈生下孩子,她又是抱著什麽心情?
那個任性的女人,時懷瑾這麽多年來,一直也沒琢磨透……
安之是被自己驚醒的,睜眼,她就意識到自己詭異的睡姿。
她連忙把腳收了回來,並攏抱著,縮成一團。
手往旁邊摸了摸,果然,時懷瑾已經不在床上了。
安之捂著臉在床上滾了兩圈,心中滿是懊惱。
時懷瑾會不會覺得她很奇怪?覺得她不會睡覺?
可她真的已經很努力在克製自己了,但習慣這種東西,不是說改就能馬上改的。
安之抱著被子想了想,而後從床上爬了起來,開了小燈悄悄摸摸出了臥室。
她在家裏找了一大圈,最後在陽台上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安之踟躕了片刻,最後還是向陽台走去。
門被推開,發出細小的沙沙聲,搖椅上的男人一動未動,應該是睡熟了。
安之躡手躡腳地朝搖椅靠近,在搖椅旁邊抱著腿坐著,仰著頭看著時懷瑾的臉。
月光輕柔,他閉著眼睛躺在月光裏,模糊的輪廓也顯得格外溫柔。
“對不起。”
安之輕聲道。
這個男人現在是她的丈夫,也是他曾經的未婚夫。
他就像爺爺說的小王子那樣,幫了她很多,保護她,幫她趕走她不喜歡的人。
可她什麽也沒為他做,給他帶來了這麽多麻煩不說,就連睡覺都沒讓他好好睡。
“安之。”
以為睡著的男人突然出聲,“你想過以後嗎?”
安之被小小嚇了一跳,她撫了撫胸口,看著依舊還閉著眼睛的男人呆了呆,“什麽以後?”
“跳舞。”時懷瑾緩緩啟唇。
安之搖搖頭,“除了繼續跳,我沒想過其它。”
她淡淡的聲音裏充滿了理所當然。
從小到大,她拿了無數塊金牌,除了最後那一塊。
楚知意從不會誇獎她,別人眼裏的優秀孩子隻要沒拿到那塊金牌,在楚知意的眼裏就是沒用的人。
她曾一度失去信心,以為自己真的就是沒用的人,是一次次比賽讓她找回信心,可也是這一次次的比賽,讓她備受折磨。
天賦之於她,是喜樂來源,也是痛苦深淵,它給了她多大的榮耀,就帶給她多大的傷害。
可她依舊熱愛舞蹈。
楚知意帶給她的天賦沒錯,舞蹈也沒錯,錯的是楚知意。
她隻想過離開楚知意的身邊,但從沒想過離開舞蹈。
“就是離開楚知意事情會麻煩了一點,還有節目……”
“你相信我嗎?”時懷瑾突然睜開眼睛,轉頭看著她,低聲道:“我幫你。”
他盯著她的眼睛,可安之知道他現在看不清她,他視線的方向也是憑感覺找的,“幫我?”
“嗯。”
“幫你得到你最想要的那塊獎牌。”
安之沉默了片刻,而後反問道,“那你相信我嗎?”
時懷瑾頜首,“相信。”
“那我信你。”安之笑了,又問,“你想幫我是因為我現在是你妻子嗎?”
時懷瑾沒有馬上回答安之的問題,他轉頭看向夜空,緩緩閉上的眼睛,眼前浮現他看她跳的第一支舞,緩緩啟唇:
“因為你的舞蹈,我很喜歡。”
聽到這個答案,安之莫名覺得很開心。
料梢微風吹過,隱隱約約之中,安之嗅到了一絲煙味,她略驚訝地看向時懷瑾。
他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她覺得他不是會抽煙的人。
“你不開心?”她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問道。
大抵敏感的人,對別人的情緒感知能力也很敏感。
時懷瑾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後卻什麽也沒說出口。
這一瞬間,他突然有點理解安之,理解她之前為什麽會明明有很多話想和他說,最後卻什麽都沒說。
就和他現在一樣。
他應該要謝謝這朦朧的月色,讓她看不清他現在的神情,“你能跳個舞嗎?”
安之毫不猶豫地點頭。
她扶著椅子起身,走到時懷瑾對麵站好,擺好姿勢,緩聲道:“這支舞,叫月下美人。”
沒開燈,時懷瑾看不見,但是他能感覺到有影子落在臉上,移動著,時左時右,也能聽到她乎遠乎近的呼吸聲和腳步聲。
時懷瑾閉著眼睛,認真感受著,突然,一陣熟悉的香味兒飄了過來。
曇花開了。
牆角的曇花他精心照料了五年,從小苗變成如今的樹樁,遲遲未開花,今晚卻開了。
時懷瑾心中謂歎,月下美人,名副其實,若真看不見,那該多可惜啊。
……
一支舞跳完,安之勻了下呼吸,重新走到椅子邊坐下。
時懷瑾閉著眼睛,呼吸輕柔,像是睡著了。
安之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確認他是真的睡著了之後,她拿過一邊的毯子給他蓋上,往上拉了拉。
而後垂眸看著他,抬手覆在他眼睛的上方,虛虛勾勒他的輪廓,緩緩啟唇:
“下次我再不好好睡覺,你就抱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