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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美人如畫

  那絕望的日子卻沒維持三天。


  步月雖不是女子,不會傷春悲秋對月垂淚什麽的,但好歹也是沒了一身武功,總該能借酒消愁掩門自傷自我落魄消沉以抒發內心悲痛……


  然而,他什麽都沒來得及做,剛點了口煙以助悲傷氣氛,就被夏雲峰連拖帶打逼著做苦力……


  待到一切髒活累活都被他解決,早已累成了狗,躺在床上便睡死過去,哪有時間傷春悲秋自我消沉。


  夏雲峰翻身又做回地主,以前受的氣定要加倍讓他還。


  然而,這是步月個人的看法。


  在夏雲峰眼中,步月內力一無,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飯難吃要死,洗衣弄破他衣物,洗碗能碎一地,除了端茶倒水掃地勉強之外,簡直百無一用!

  還天天給他臉色看!


  當然,那張臉確實很好看……


  他看他即便一身素衣獸皮,墨發隻用粗布在身後鬆鬆一綁,依然不掩妖嬈絕豔之容,夏雲峰時常覺得自己是收服了一隻山野妖姬來做丫環,否則,那人容貌傾城卻怎會是恁般粗野性子!


  在步月將僅剩的五隻碗又摔碎兩隻後,他又被扔在寒風中凍了一個時辰,此時已入冬,蜀地多濕氣,偏偏下起了小雨,他在那風雨中一凍便凍出了病來。


  夏雲峰先是不管,可見他病情日益加重,終究是采藥熬湯,前前後後照料,步月冷著臉受他照顧,也不知心中想著什麽。


  喝完碗中湯藥,他端詳手中粗瓷碗:“新碗?”


  夏雲峰道:“找了些陶泥燒製的。”


  步月一手舉著那碗細巧,雙眸幽幽,忽地一笑,容光灼灼,如花綻放。


  “夏雲峰,似乎你什麽都會。”


  建屋,雕刻,燒瓷,打獵,編織,治病,甚至還會縫製衣裳……步月瞧著屋中桌椅茶幾擺設一樣不少,哪裏像是落難山穀的,儼然就是一副過日子的景象。


  夏雲峰道:“臨江山莊是鑄劍世家。”


  “鑄劍世家又如何?”步月側眸,這些日子他消瘦了許多,一張臉隻有巴掌大,更突顯了他的白皙豔麗,帶著些許傲氣與不屑。


  “臨江山莊的鑄劍師必須心靈手巧,熟悉世間各種工藝,以全鑄劍之技,方能鑄就世間好劍,這些都是我從小必學的功課。”


  “那你鑄劍便好,為何還要那麽高的武功?”


  “江湖武林都是以強者為尊,隻會鑄劍不會武藝隻會是無名匠人,而我臨江山莊要的,不僅僅是這些。”


  “那你鑄劍練武便好,何須千裏迢迢追殺於我?”


  夏雲峰默了片刻,倏然笑道:“你想知道?”


  那笑悠悠然,溫柔異常,卻讓步月一驚,冷哼道:“不想知道。”


  “真不想知道?”還是那低低的語氣,竟還別樣好聽,如同低醇的好酒幽幽蕩入一滴春水,滿心的漣漪蕩漾,回味無邊。


  步月忽而笑了,明媚的花顏,將琥珀色的雙眸彎成月牙,瓊鼻朱唇,傾城絕代。


  他道:“我隻想知道,既然你會治病,可有將我變回男人的法子?”


  夏雲峰神色一頓,繼而笑了起來,含著淡淡的嘲意與無奈,低低道:“你覺得這有可能?步月,你既能種下苦因,就得吞下這顆苦果,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


  他看著步月的臉色慢慢僵硬,那朵如花笑顏一點點剝落,變成空白的失望。


  這紅塵大浪中,朱顏月貌又如何,終究掩飾不了一顆醜陋貪婪的心。


  夏雲峰竟再不願多看他一眼,起身出了門去。


  薄薄的木門後,一聲脆響,是他新燒的碗又被砸碎了,他頓了頓,搖頭離去。


  冬日漸深,一日冷過一日,草木繁花早已凋零,蕭索枯木呈現一片死氣,山中生禽野獸大多冬眠,食物的來源隻有那碧湖中的魚兒,可也是越吃越少,偏偏這連綿的冬雨飄落不止,濕冷之中,即便有房屋遮擋,沒有足夠的禦寒衣物和糧食,怎能好過。


  步月自從那次生病便一直不曾好轉,反倒愈發嚴重,原本好看的容顏已蒼白單薄,仿佛隻剩了一層皮,漸漸染上死亡的陰影。


  按理來說,他的生死與夏雲峰並無多大關係,步月卻能覺察他的焦躁,即便那如峰的眉眼在他麵前還是一副穩重沉著的模樣。


  他喝的藥也越發的清淡了,山中草木皆枯,怕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吧。


  步月忍不住想,若自己就在這裏悄無聲息地死掉會不會太窩囊了,死後還不知有人能否為他燒支香送個美人……


  他的咳嗽越發嚴重,有時整夜整夜地咳著睡不著,忽然某一日就咳出了血,他起初不敢相信,繼而一個人嗬嗬笑了起來,他步月落到如此地步,竟然是因為貪功而誤練了一本邪功心法,還妄想獨步武林,天下第一!


  夏雲峰說得沒錯,他種下苦因,就得吞下這顆苦果,為自己的妄想付出代價。


  夏雲峰進來時恰好見到這般景象,如劍的眉峰皺了一皺,隨即舒展開來,他走到步月身邊坐下,似思索許久,才道:“我找到了出山的路,等你病一好,便可帶上足夠的食物上路。”


  步月斜睥他,唇邊的笑意還未散去,是譏諷的味道:“夏雲峰,我是不是快死了,你才這般安慰我?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夏雲峰道:“你不過是傷寒咳嗽罷,這樣的病人熬個幾年再死還嫌早,你若想死我也不攔著你,我一人離開此處也少些負擔。”


  步月猶疑著:“你……你真找到了出穀的路?”


  “就在東邊的一個石洞後,我清除了堵路的大石,沿著小徑便可離開此處。”


  步月還欲再說什麽,卻被他拉過了手腕,隨即一股暖流從手掌源源不斷地散布全身,溫和而沉穩,似要撫平渾身每一個毛孔。


  步月震驚過後,急忙抽回那隻手,不料被他牢牢抓住:“別動。”


  於是他真的不再動,任由自己與他掌心相貼,看他雙眸微垂,黝黑的眸子深得不見底,明明有時候他能看懂這個男人的一舉一動,有時卻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麽。


  就像,此時此刻。


  步月的功力已經散去,就算輸入再多的內力也不過是回暖一時,可對輸送內力那人來說卻是消耗極大。


  一炷香後,掌力撤去,夏雲峰的臉色微微蒼白。


  “夏雲峰,你不是說在出穀前要殺我麽,為何還要浪費自己的內力救我?”步月這般問他。


  夏雲峰有些虛弱地笑了笑:“我改變主意了。”


  “你待如何?”


  夏雲峰道:“步月,我數次救你,助你,包容你,隻希望能感化你,不求你做個好人,隻願你從此不再為惡,你可答應?”


  步月笑了:“夏莊主,你可真是個好人呀,菩薩也沒你心腸好!”


  夏雲峰依然正色:“步月,你可答應?”


  “我自然答應。”他答得輕鬆愉快,“我若不應,你是否就要殺了我?”


  “我可以不殺你。”


  他微笑著,出了房間,不久後又端來一碗藥放在步月手中,始終沒有說出那句話的下半句。


  步月對著那碗藥,發起了呆來。


  說來也怪,打那以後步月的病竟迅速好轉,半月不到已經可以下地幫襯著夏雲峰打理出山的事物,路途不知多遠,需帶上足夠的糧食和禦寒衣服,可是再如何收拾整理,也不過寥寥幾塊獸皮幾斤風幹的魚肉罷了,不知能否支撐兩人走出這個山穀。


  下了兩個月的冬雨已歇了幾日,那一日的清晨,竟還有太陽從東方升起,暖暖金色的光芒照耀長久陰濕的山穀,帶來一點希望的味道。


  步月奇跡般地起了大早熬了濃濃一鍋魚湯,夏雲峰起來時恰見那廝吃得起勁,鍋中剩下隻不到一半,連忙推開打嗝那人,自己搶來喝了個精光,擦了擦嘴巴道:“你是丫環,怎可不容主人允許就自先吃喝起來?”


  步月翻了個白眼:“哪有這般懶的主人,太陽曬屁股了才起床,活該隻能喝湯底!”


  “我罰你再煮一鍋。”


  “那也得主人去抓了魚回來才有,冬日水寒,小女子身體嬌弱,不堪冷意。”那人言笑晏晏,話語柔柔,堪真一副女子的柔弱模樣,偏偏麵容是那般精致,大病初愈後恰似寒梅初綻,冰肌玉骨,眼波含了水,化了冰,三分嫵媚,七分柔情地看著他,嘴角是調皮的笑意。


  夏雲峰失了一瞬的神,不覺嘴角也染了笑意,正要說話,忽覺胸口疼痛難當,那痛瞬間已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喉頭猛然一甜,竟吐出一口黑血來,身體已無力地趴伏在桌上,雙目不敢置信地瞪著步月。


  那巧笑柔弱的麵容漸漸變得邪魅,笑意越發地深了,聲音甜膩而放肆,如同一朵盛開而妖嬈的毒花:“魚湯可好喝?”


  “你……”一開口又有黑色的血從口中噴出,他憤怒地瞪著那妖嬈又柔媚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卻說不出一個字來,任由身體漸漸酥軟無力。


  步月的笑容不散,美豔的麵容看不出絲毫的歉意愧疚,殺人奪命對他來說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心狠手辣之人,又怎會懂得感恩戴德?


  “我知夏大俠極是喜歡這裏,那便永遠留在此處罷了,逢年過節,我會為你打點些紙錢,至於墳的話,我就沒法給你堆了,你莫要怨恨我才是。”


  夏雲峰掙了一掙,身下的椅子倒了,身體從桌麵滑到地上,他雙目死死盯著步月,帶血的手一下下爬向他,奈何身體一直抖得厲害,爬了幾下再沒力氣,隻有那雙眼,恨恨地,帶著所有的怨恨與不甘,仿若要將他生吞活剝似的瞪著他,漸漸的,染滿了絕望。


  步月連忙退了兩步,他殺過無數人,卻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怨恨的眼神,仿若來自地獄的惡鬼令人心顫。


  他道:“夏雲峰,怪就怪你太天真了,像我這樣的惡人,怎可能說變好就變好?等你到了地府,下輩子可莫要再當爛好人了。”


  瞪著他的那雙眼越發的憤怒,布滿血紅的色澤,幾欲吃人。


  步月退了兩步,毅然轉身,拿起早已準備好的行李朝東方離去。


  那時恰是太陽初升,朝陽燦爛,蕭瑟的寒冬裏,仿若春日早來,萬物一片生機,陽光勾勒出他玲瓏的身段,身姿秀麗,美人驚華,奈何是蛇蠍的心腸,煉獄的手段。


  那是夏雲峰陷入死亡前看到的最後一眼。


  美人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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