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落花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芙蓉荼靡開一時,木色翠茵轉眼枯。
蜀地秋高,豔陽之下奇峰翠林一片蔥鬱,滿目芙蓉花極盡絢爛地開了足月,終究是凋零錯落,秋風漸勁,已然夾了北風的肅冷之意。
缺衣少食的,若是在此過冬,不知能否挨到明年春天。
步月近一月來,練功幾乎到了瘋狂的地步,甚至有時接連幾日都不出房間,飯菜都讓夏雲峰送到門口便罷。
有時飯菜接連幾餐都未動,夏雲峰便想進去看看步月是否還活著,往往都是被一股強勁的內力逼出,他連那人的麵都未見著,卻能聽見裏麵一聲“死鬼,滾出”之類的聲音。
夏雲峰摸摸鼻子,就當自己多管閑事。
可如今,步月房門前的飯菜已有四日未動,這是從未出現過的狀況,夏雲峰站在門口敲了許久的門,屋內卻不見絲毫動靜。
他再敲了一陣後,終究是撞開了門,沒有迎麵撲來的渾厚內力,倒是一屋子陽光灑滿,垂簾暗動,桌椅器物都擺放整齊,不見一絲不妥。
除了倒在蒲團上的人。
“步月。”
夏雲峰叫了幾聲不見答應,走過去將他翻過來,一陣滾燙的熱意入手,低眸一看,步月早已燒得雙頰酡紅,鬢發濕潤,卻是嘴唇發紫,也不知病了多久。
他靜靜看了他許久,思緒紛亂萬千,卻始終不知想著什麽。如這般惡人,又練了邪功,救他有何用?容色豔麗而心狠手辣,存於世間又有何用?
卻不過須臾,他終究是歎了口氣,將步月抱了出去。意外的,這身體竟是格外的輕,柔軟的身體,纖細的腰肢,還有那絲滑卷曲的秀發,竟真真如少女一般。
他閉目,強迫自己不去看他,不過是被皮相所惑罷了。
這人明明生得是一副蛇蠍心腸,狠毒至極,人們都說相由心生,偏偏不能用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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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月醒來時隻覺渾身溫軟似水,厚實柔和的被子,溫暖的空氣,還有淡淡的芙蓉花香味,很久沒有這般舒服地睡過一次覺,他似乎睡了許久,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被夏雲峰追殺,落入穀中,變成女人被調戲,練功走火入魔……
猛然心驚,睜開眼時恰見嶄新的木質屋頂,身上蓋著厚實的整塊獸皮,右麵一側窗戶洞開,秋風落葉的景致伴隨芙蓉錯落映入眼簾,床旁一張雕花茶幾,兩隻大小不一的葫蘆上插兩束鮮花,翠綠的藤蔓如簾子般隔斷了一麵牆壁,屋中再是一桌一椅,一個鬆軟的蒲團,木質的櫃子雕花錯落,可見布置這房子之人定是精巧細致,玲瓏心思。
正打量間,翠綠的簾子微微一蕩,有人進了屋中,藏青色的袍子已經微微發舊,卻是潔淨修整,正如那人的脊背如峰,眉目剛正。
“你醒了,那就自己喝藥。”
步月愣愣接過藥碗喝了,苦澀的味道讓他一個激靈,打量了一圈,夏雲峰還是那個夏雲峰,再看看自己胸前兩座傲然高峰,方才清醒,原來一切都不是夢,他已經倒黴得差點沒去閻王爺那報道!
“你……”
“先把藥喝完再說。”
步月一捏鼻子把整碗藥咕咚灌下去,喘了口氣,方要說話,夏雲峰已在他身旁坐下,慢悠悠道:“步月,我已勸過你,那邪功太過邪門,最好早先廢去,如今你練岔了功,走火入魔,若不是我發現,你早去見了魔教各路祖宗。”
步月看了他一眼,虛弱笑著:“如此,夏公子兩次救命之恩,可要本座以身相許?”
夏雲峰淡然道:“以身相許便罷了,隻不過從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丫環,洗衣做飯灑掃捶背,一樣不能少。”
步月像是聽見極好笑的事情,嗬嗬笑了幾聲,恢複了些許血色的容顏初綻,羞花閉月,他輕聲問道:“夏雲峰,你以為你是誰?”
“自然是你的主人。”
“哦,你可莫忘了,我隨手就能殺了你。”
“是麽?”夏雲峰語調未變,雙目深沉,卻帶著絲絲的嘲諷。
步月心中一顫,猛地朝他揮出一掌!
那一掌,他用了十成的功力,畢生所學,殺意濃濃,帶著所有的驚恐和怒意,洶湧而出。
夏雲峰沒有躲,也沒有以內力護體,他甚至一派輕鬆地看著他。
因為那一掌,沒有絲毫威力,打在他身上,猶如小兒擊掌,蚍蜉撼樹。
步月驚懼地看著自己雙手,又對他連續揮出幾套掌力,那人絲毫不傷。
他連忙閉目打坐,方覺丹田之內空空蕩蕩,提不起一絲一毫內力。
“夏……雲峰,你對我做了什麽?”他睜開眼時,仿佛換了個人般,顫抖的雙眸裏,甚至帶著絕望的無助,朱顏玉骨,可那卷發依然毛茸茸的,真像隻可憐的貓。
夏雲峰卻是一派雲淡風輕:“你血行逆流,練功走火入魔,我發現你時尚存一絲氣息,內力全無。步月,你修煉邪功,連性別都能改變,這本違背天性倫理,如今內力全無也是咎由自取。”
“啪!”
步月一把將碗摔得粉碎:“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我練什麽功用得著你來指手畫腳?定是你給我下了什麽藥!解藥呢,解藥在哪裏!”
他激動地揪著夏雲峰的衣領,卻更清楚地看見那人眼中的嘲笑和憐憫,微微用力就掰開了他的手,冷笑道:“你既敢修煉邪功,就該當承受付出的代價,不要像隻瘋狗亂咬人。”
步月微微一愣,那人已甩手離去,微微晃動的綠藤簾後是孤高的背影,挺拔如峰,透著淡淡的冷漠。
他頹然看著自己的雙手一陣失神,繼而漸漸絕望,這種感覺,仿佛回到許多年前,在他孩提時,一個人在森冷黑暗的墓穴中慢慢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