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佛
曲阮該吃吃,該喝喝,一段時間下來,竟然養胖了些,喜得慶豐帝大手一揮,賞了邀月殿眾人每人十兩金。
大家謝過恩,紛紛退下,隻留兄妹二人說些體己話。
慶豐帝給自己倒了杯水奶,幾乎加下半罐子蜂蜜。曲阮見怪不怪,兄長從小就嗜糖如命,跟著先帝打江山那會兒,軍營裏哪有糖吃?他帶著幾個新兵,偷偷摸上山去掏野蜂窩,不但被蟄了一頓,還險些被先帝剝了層皮。
想到舊事,曲阮臉上笑意漸濃。
慶豐帝隻當她心情好,完全不知道嫡親妹子正回憶自己的糗事:“怎麽沒看見銀環?我賞這麽多金子她都不出來謝恩?反了她了?”
這幾日他逼的緊了,銀環看見他就繞著走,根本不給他機會搭話。
曲阮知道兄長屬意銀環,可她自己的感情都一團糟,哪裏有立場去規勸他人呢?
“皇兄還是自己去問問,我可不愛管你們的事。”
這話不知道戳中了慶豐帝那個點,隻聽他嘿嘿笑著,重複了兩遍“我們的事,對,是我們的事。”
不忍直視。
“對了,皇兄今日,像是有事要和我說?”曲阮放下碗筷,擦了擦嘴。
隻聽慶豐帝正色道:“前些日子,我為了不讓喬羿在京中晃眼,便將他派去征討戎族了。”
不知不覺,曲阮坐直了身體。
“他雖然耽於兒女情長,但到底是個將才,明日大軍便班師回朝了,宮裏要辦場慶功宴,我怕他衝撞到你,不如你明日就留在殿裏,不要出去了。”
這才是他今日來的真正目的,要是讓喬羿撞見曲阮在宮裏,那他的苦心豈不是白費了?
鎮北王府至今都未發喪,他在喬羿麵前裝得好生辛苦,若不是為了曲阮,他才懶得和喬羿虛與委蛇。
曲阮撥弄著碗筷,道:“既然如此,我明日想出宮去走走。”
她不願兄長擔心,此刻便是強做鎮定。
“出宮?”慶豐帝先是眉頭緊皺,複又覺得此法也不是不行,加上曲阮的確很久沒有出宮玩玩了,便道:“不如去鎮國寺,那邊安靜,尋常百姓不會刻意叨擾。”
翌日一早,一輛灰蒙蒙的小馬車從東門駛出了宮,馬車外表雖舊,但內裏卻十分舒適,曲阮放鬆地靠在軟墊上,她身上的外傷早已好了個七七八八,臉色也紅潤了許多。
鎮國寺內果然無人走動,很是寂靜。
檀香嫋嫋,曲阮跪在蒲團之上,麵前的菩薩低眉垂目,眼含悲憫。
“信女曲阮,時日無多,唯願兄長身體康健,腹中孩兒聰敏靈秀……”她深深地拜下。
求神問佛,是最無稽的,內心沒了寄托的人,才會把希望托付給不知身在何處的神靈。
她不知道該去求誰,隻好求上天憐憫。
而此時,鎮國寺外的長階上,一個身著甲胄的男人,一步一拜,爬上山來。
曲阮許下誓願,還未起身,銀環就急匆匆跑了進來:“公主,鎮北王也入寺來參拜了,這會子下山定會撞見,不如公主暫避一會兒吧。”
她扶著銀環的手臂站起,環顧四周,實在沒有什麽可以容身的地方。
喬羿已跪在了最後一層台階上。
最後一拜,他遲遲沒有起身,風裏夾雜著泥土的芬芳,春來萬物醒,可他的心始終如同寒冬。
佛堂裏,兩個蒲團並排挨著,香火還未熄,像是前一個香客才剛剛離開,喬羿仰頭看著菩薩,沒有跪拜,也沒有出聲。
曲阮靠著大佛的後背,已是心如擂鼓,他不是入宮去了?來這裏做什麽?
兩人一個站在佛前,一個靠於佛後,一室寂靜。
仿佛時光在中間打了個岔,又回到了最初。
喬羿聲音嘶啞難言:“求佛祖,把阿阮還我。”
聽到喬羿這句祈願,曲阮緊緊捂著嘴,無聲地抽噎著。她的眼淚不停地順著手指縫隙流下,打濕了前襟,銀環輕輕拍著她的背,亦是一臉不忍。
那些背叛和算計,都不是假的。
可愛意也是真實存在過的,隻是他們都回不到過去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銀環推推她的手臂,她才發現喬羿早已離開了。
“銀環,我們回宮去吧。”曲阮提起裙擺,跨過高高的門檻。
銀環不解地道:“現在回宮?宮宴此時快開始了,現在回去,隻怕在路上就會碰到王爺。”
“我改變主意了,我要離開宮裏。到江南定居。”她的肚子此時已經顯懷了,留在上京,兩人總會有碰麵的時候,不如遠遠避開。
銀環為她掀開馬車簾子,扶著她踩上車轅:“公主自己有主意,想來陛下也不會反對,隻是江南天氣時常陰雨連綿,對公主養病不好啊。”
曲阮沒有回答,她想起自己少時的心願。
與心屬之人泛舟於湖上,漁歌互答,此樂何極?
這輩子很快就要到盡頭,她囿於世俗良久,是該放下了。
喬羿站在山門前,隻見一抹熟悉的青影閃過眼前,他的心頓時狂跳起來,一股熟悉的衝動湧上心頭,追上那輛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