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惡化
鋒利長刀寒光刺眼, 嚇得前方災民驚恐後退,後方災民茫然伸長脖子觀望,無措杵著,堵住了去路,兩方推推搡搡,轟然爆發爭執, 場面瞬間變得混亂。
「韓將軍!」
容佑棠沉下臉, 扭頭質問:「請即刻收起你的兵器,還不是動武的時候!萬一嚇著老百姓、造成擁擠踩踏,傷亡誰負責?」
「……我沒想動武。」韓鑫悻悻然收刀,有些難堪。
容佑棠迅速翻身上馬, 揚起柔韌的馬鞭,半空中狠狠一甩,發出「噼啪」尖銳爆響, 他高聲大喝:
「肅靜!」
「都給我站好了,不準謾罵推搡!」
朱彪和宋慎等人見狀忙效仿, 策馬散開,紛紛揮舞鞭子大吼, 好半晌,才阻止了眼前的混亂。
容佑棠板著臉,掃視片刻,當機立斷地吩咐:「朱將軍,煩請你派兵圍攏老百姓,並親去最前方帶路, 我們押車斷後,有情況隨時來報。」
「行!」朱彪痛快點頭,北營軍紀嚴明訓練有素,統領一聲令下,便全力執行。很快的,馬蹄聲連成片,紅褐戎裝奉命四散,士兵甩著馬鞭沿路呼喊,逐漸圍攏災民,朱彪則領著一隊剽悍精銳,打馬飛奔至前方,軟硬兼施,發動災民跟隨大軍往回走。
容佑棠極目眺望,按捺急切等候前鋒先行,他俯視幾眼,收到無數敢怒不敢言的眼神,剎那愣了愣,暗中嘆口氣,略一沉吟,下馬拎著鞭子走到一戶百姓跟前:中年婦人頭髮亂蓬蓬,藍色衣衫洗得發白,她抱著一嬰兒、牽著一男童,背負碩大包袱。
「大姐,」容佑棠溫和問:「這兩個孩子是你的誰?」
婦人戰戰兢兢,護著兒女連連後退,戒備地答:「我的兒子和女兒。」
宋慎湊近一看,頓時嘆息,指著男童手臂的猩紅斑點說:「大姐,這孩子染病了,不知你和你女兒怎麼樣?倘若沒被傳染,必須分開,及時診——」他話沒說完,已經懂事的男童便恐懼大哭:
「娘!娘!我沒病,你別扔下我嗚嗚嗚~」
下一瞬,周圍災民大驚失色,忙不迭奮力避開,唯恐沾染瘟疫,同時面露嫌惡埋怨之色。
「胡、胡說!你胡說,我兒根本沒病,他只是被蚊子咬了。」婦人眼眶泛紅,摟緊兒子,絕望無助地否認。
容佑棠無法妥協退讓,義正辭嚴道:「染病就是染病!別慌,朝廷有糧食和藥材,還派了幾百名大夫,孩子病了,拖著能好嗎?婦道人家帶倆孩子不容易,來人,帶她去後頭坐馬車板子,車夫步行。」
「是!」近衛領命,不由分說搶過婦人背著的包袱,說:「跟我來。」
「哎——我的東西!」婦人慌亂無措,急得直流淚,咬唇打量宋慎,小心翼翼問:「你、您是大夫?」
宋慎點點頭。
容佑棠嚴肅介紹:「這位是宮廷御醫,專門給皇室治病的,醫術精湛,他師父對傷寒很熟悉,乃一代神醫。」
宋慎昂然挺立,十分配合地作高深莫測狀。
婦人誠惶誠恐,謙卑彎腰,忽然扯著兒子雙膝跪下,坦承哭求:「孩兒他爹染病沒了,遺體寄放在秋嶺義莊,我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張家的香火可就斷了呀!求神醫大發慈悲救命,如果能好,我們娘仨今後給您做牛做馬!」語畢,她拚命磕頭,晃得襁褓里的嬰兒發出微弱哭聲。
宋慎忙一把攙起,順便掀開襁褓探視嬰兒、又給婦人診脈,凝重說:「你母子三人均已染病,無需分開。等到了善宿驛站安頓后,我會給發對症葯。」
「真的嗎?要錢不?我——」
容佑棠明確打斷:「朝廷關切百姓遭了疫病,及時撥糧發葯,不要錢,但要你們聽從指揮,嚴禁趁亂鬧事。」
「民婦不敢,絕對不鬧事!多謝大人、多謝神醫,多謝軍爺們。」逃難多日的婦人感激涕零,她已是強弩之末,別無選擇。
容佑棠滿意頷首,吩咐近衛:「給她些吃的,帶她去後頭坐車。」
「遵命!」
婦人領著兒女,千恩萬謝地離去。
容佑棠底氣十足,鄭重推出宋慎,正色道:「諸位,你們都看見了,宋大夫為什麼敢碰觸傷寒病人?因為他醫術高超,不懼瘟疫,我們大夫有自保的本事、自然就懂醫治。聽著,願意從命的,朝廷無償給治病,違抗命令的,鞭打二十!」
災民們狐疑忐忑,交頭接耳。
宋慎肘擊朋友,朝遠處撤退的人潮努努嘴:「朱將軍勸成了,咱們跟上吧。」
容佑棠點點頭,上馬「噼啪」一甩鞭子,嚴厲喝令:「轉身!原路返回!違令者鞭二十,有想試試的,現在就站出來。」
唉——
前排人最先膽怯,敗下陣,不得不轉身,其餘災民束手無策,陸續順從,悶聲跟隨。
容佑棠悄悄吁了口氣,渾身大汗,解下水囊猛灌了幾口。宋慎策馬靠近,小聲提醒:「病人太多了,葯遠遠不夠,你催一催京城,立等著救命呢。」
「我明白。」容佑棠抬袖擦汗,立即囑咐韓鑫:「韓將軍,煩請你派人即刻往淳鶴、秋嶺、善宿三地報信,督促官府速速稟明疫情,我好估算著請朝廷儘快下發後續賑災物品。」
韓鑫略側身,垂眸道:「卑職這就去辦。」
午後烈日高照,災民們長途跋涉,疲憊至極。
雖然絕大部分人忌憚畏縮,但總有膽大的。出發兩刻鐘后,一中年人咬咬牙,掉頭小跑麻利下跪,認準容佑棠,哀求道:「欽差大人,草民的老娘今年六十多歲了,又是病又是餓,實在走不動了,求您行行好、發發慈悲,也賞她一塊車板子吧!草民給您磕頭了。」說著,他毫不含糊,結結實實磕響頭。
「人在哪兒?」容佑棠掃視一眼,對方急忙起身,從妻子手上接過病弱的白髮娘親,緊張說:「大人,您瞧瞧,草民沒撒謊。」
善宿驛站距此處不足二十里,順道捎帶而已,容佑棠爽快答應:「來人,給老人家挪一塊車板子。」
「是!」
如此一來,其餘災民紛紛放膽,爭先恐後,搶著把自家的老弱幼童往前送,容佑棠揮揮手,近衛營心領神會,儘力對比一番后,每輛車板上都坐了一兩個重病老弱,車隊平穩前行,將士們秩序井然,漸漸安撫了民心。
夜間·驛站
「大人,災民一時間無法接受,吵得快掀翻屋頂了。」
「茲事體大,無論親屬如何哭鬧,一旦確診染病,必須將其隔開,我們會給葯,至於康復與否,只能看個人的命。」容佑棠推開門口,手握一疊重要公文。
「唉,別無他法。」
「文書派人送回京了嗎?」容佑棠嗓音沙啞。
「酉時一刻六百里加急發出,估計後日抵達京城。」
「很好,忙去吧。」
「是!」參將匆匆告退,宋慎以肩膀抵開房門進入,他腳不沾地忙了半天半晚,抽空上樓用晚膳,首先撩水用力洗臉,問:「你喝葯了沒?」
「喝了,你呢?」
「這可不敢忘。您把我誇成在世華佗,如果染病,豈不笑掉別人大牙?」宋慎無奈自嘲,關切問:「哎,那什麼塞外蠻兵殘殺百姓一事,究竟是真是假?我在大堂坐診的時候,聽病患說得像模像樣的。」
「是真的。」
「啊?!」正擦臉的宋慎震驚回頭。
容佑棠抖抖案卷,緩緩告知:「樓下災民分別來自多個地方,據初步分析:災民是被人故意煽動、驅趕、引導成一股的,其中兩次歇腳時,半夜被蠻族武夫偷襲追殺,目前被害二十七人。」
「……太聳人聽聞了!」宋慎呆了呆,丟下濕帕子,落座方桌前,飢腸轆轆卻無心吃飯。
容佑棠揉捏眉心,一腳勾了圓凳坐下,壓著憤怒說:「二十七條死於非命的屍體現存於善宿州府,可惜咱們沒空,只能給地方官府派些人手,督促其儘快破案,否則任由謠言流傳開去,後果不堪設想。」
「有些人簡直——」宋慎語塞,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容佑棠會意,嘆道:「許多老百姓大字不識一個、從未離鄉,被迫逃難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缺乏理智,往往稀里糊塗跟著人群跑。」
「唉!」
宋慎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抄起筷子,催促道:「吃飯吃飯,吃飽了再治病,順便闢謠!」
與此同時,京城已人心惶惶。
乾明宮徹夜長明。
「荒謬至極!」
「那絕對不可能!三哥前陣子還告知一切安好,怎麼可能……大敗陣亡?」
瑞王心如擂鼓,輕聲道:「我懷疑,西北軍情被人扣壓了,但不知具體哪一環出了問題。」
「也許太子殿下發回了重要消息,可我們沒收到。」定北侯焦急扼腕。
「瘋了,有人徹底瘋了。」五皇子喃喃自語。
瑞王注視郭達,肅穆叮囑:「如今靠君子動口已鎮不住局面,你千萬要警惕,必要時直接動武,無需請示。」
「多謝殿下特許。」郭達下顎緊繃。
五皇子隨即吩咐:「此外,你再挑幾批可靠之人,分散秘密趕往西北打探真相,切記!別住驛站。」
「是!」郭達起身。
瑞王勉強平靜地催促:「去吧。」
事實上,被無數人憂慮牽挂的太子已星夜兼程回京,抵達豐泰縣,因驛站相距甚遠,遂夜宿山廟。
趙澤雍盤腿,席地而坐,對著篝火一絲不苟地擦拭長刀,低聲問:「此處距離淳鶴多遠?」
「約五十里。」
趙澤雍抬頭,若有所思望向廟外夜空。
親衛統領謝霆頭皮一緊,脫口勸:「傷寒是瘟疫,您切莫以身犯險,朝廷會救災的。」
「也不知救得怎麼樣了。」趙澤雍神色凝重,閃爍雪亮寒光的長刀徐徐入鞘。他剛收好心愛兵器,門外忽然有親衛略顯急切地求見:
「謝哥,我有要事稟報公子!」
趙澤雍直接開口:「進來。怎麼了?」
親衛單膝下跪,一臉的匪夷所思,細細告知:「公子,屬下們分散四周巡衛時,發現一群頭髮剃成北蠻式樣的人,手持刀劍鬼祟可疑,直奔此廟,故來不及請您示下,弟兄們擅作主張把人拿下了,經搜查,他們馬兜里還藏著蠻族戎裝!」
「蠻人?」趙澤雍驚詫起身。
「看著像是中原的長相。」
趙澤雍沉聲吩咐:「把他們帶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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