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怨恨
乾明宮偏殿的卧房, 門敞開,伺候洗漱衣裝的侍婢魚貫退出,留兩人獨處。
「壽命天定。」
「油盡則燈枯,非凡人所能扭轉。」宋慎直言不諱,抱著手臂背靠多寶架,面朝對方背影, 低聲安慰:「我已儘力而為, 還望你節哀,切莫過度悲傷。」
「我知道你儘力了。」瑞王慢慢起立,他穿戴親王節日服飾,大氣華貴, 俊美無儔,整個人卻毫無喜色,眼裡滿含擔憂, 艱難開口,隱晦問:「他還有多久?」
宋慎皺眉沉思半晌, 目不轉睛凝視對方,反問:「你們需要他活多久?」
「此話怎講?」
「若要求保證病人神智清醒, 可能就這幾日了,你們凡事必須抓緊。」宋慎神色凝重,緩步向前,立定於對方一尺內,四目對視,繼續說:「不過, 能喘氣就叫活著,這個我可以試試,助他多活個把月左右。」
「喘氣就叫活著?」瑞王睏倦勞累,頭昏腦漲,有些費解。
宋慎抬手,幫忙扶正了些親王頭冠,坦白告知:「沒錯,但病人極可能全無意識地昏睡。」
慈愛厚待自己的父親病得奄奄一息,瑞王束手無策,用力閉上眼睛。
「節哀!節哀!」
「噓,你不能傷心,振作些,不是說要去參與除夕祭祀嗎?快別難過了,回頭咱們找慶王、哦不,找太子他們商量,集思廣益,一齊拿個主意。」宋慎笨拙地安慰,他抬起雙手,半空中急切比劃幾下,最終規規矩矩垂放,沒敢亂動。
「無需商量,父皇必須多活一陣子。」
瑞王臉色蒼白,顫聲道:「幸虧你及時出手,把陛下從鬼門關拉了回來、由他親自確立太子,否則,僅憑一道聖旨,三哥今生將百口莫辯。」
「那是自然。陛下金口玉言,他清醒時宣告的太子人選,是為名正言順,任何人不得抗旨。」
「正是這個道理。」瑞王點點頭。
宋慎繼續勸解:「別慌,如今太子已確立,一切都會順利的。」他眼神深邃專註,定定打量久別的夢中人,皺眉問:「你一夜沒合眼,還撐得住嗎?祭祀非去不可?」
「嗯,非去不可。」瑞王眼下兩片青色,疲憊地解釋:「三哥剛被立為太子,目前朝局想必你大概了解,肯定許多人不服,他需要支持。」
「也是。」宋慎無奈頷首。其實他心知肚明,只是擔憂對方病體而已。
「吉時將至,不能耽擱了,你再堅持照顧陛下片刻,等奉天殿祭了天地祖宗我就回來。」瑞王整了整衣領,步履匆匆。
「不急,奉天殿還能跑了不成。」邁過偏殿門檻時,宋慎習慣成自然,順手攙扶一把,並叮囑正恭候的太監們:
「轎子抬穩些,仔細顛著殿下。」
「是。」瑞王的親信侍從爽利答應,相識多年,他們都喜歡和宋慎打交道。
天色陰沉沉,北風颳得臉頰生疼。
「來,慢點兒。」宋慎不錯眼地盯著,生怕摔壞了無價美玉。
「起轎——」太監拖長嗓門吆喝。
宋慎目送,他仍穿著太監袍服,卻沒戴帽子,且半挽起袖子,站姿大馬金刀,豪邁剽悍氣息顯露無遺。
「吱嘎吱嘎~」轎子晃出去一程,忽然停下,其中一個小太監小跑返回,在宋慎困惑的審視下,沖留守的管事說:「劉公公,今日除夕,殿下吩咐您給宋大夫備一桌南境風味午膳,不得怠慢。」
「這是必須的,咱家豈敢怠慢神醫呢?」管事點頭哈腰,發自內心地尊敬宋慎,因為他曾獲得對方醫治。
「哎,那您忙,小的護送殿下去奉天殿了啊。」小太監按住帽子,頂著風,一溜煙地跑了。
宋慎欣然一笑,目送轎子消失在拐角,而後才返回守護承天帝。
數日後
夜色濃重,風雪交加。
乾明宮書房內,主位空出,左側四名重臣並定北侯府郭氏兄弟,容佑棠坐末位;右側依次是瑞王、五皇子、七皇子、九皇子。
「父皇近兩日正靜思祈福,軍情卻緊急,他已將朝政交由儲君主持,自然由太子決策了。」瑞王溫和指出。
昔日的慶王,已換下親王袍服和頭冠,穿上太子服飾,高大挺拔,尊貴不凡。
兒臂粗的燭火靜靜燃燒,明亮燈光下,趙澤雍落座,寬大袍袖閃過織金嵌玉的寶色,沉聲道:「自古以來,勝敗乃兵家常事,世上哪有絕對的『屢戰屢勝』之師?交戰以來,大成三勝一負,非常難得,然而,部分別有用心之人卻揪住敗仗不放,歪曲事實大作文章,詆毀西北眾將士,意圖伺機攪亂朝綱,罪不可恕!」
「太子殿下息怒。」首輔魯子興端坐,攏著袖子,客氣有禮地問:「您可有良策?」
「本王久居軍中,暫不甚了解政務,還望諸位老大人多多指點。」趙澤雍十分謙和,請教道:「不知魯大人認為該如何?」
魯子興暗暗欣慰,正色直言:「請容老臣斗膽說一句實話:您剛登上太子之位,理政經驗稍稍欠缺,初期難免忙亂生疏,但您是陛下欽定的儲君,正統尊貴,根本不必理睬流言蜚語,只需及時批示軍情、傳令西北將士堅守國門即可,切勿冒險親自上陣。」
「對!三哥,您千萬別親征,戰場太危險了。」七皇子趙澤武擊掌贊同,忍無可忍地傾吐:「父皇龍體欠安、西北戰火,與新立太子有什麼關係啊?唉,真是的,外頭竟有人嚼舌根謠傳『不合、相剋』,簡直胡說八道嘛。」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五皇子唏噓搖頭。
「雖然明知是污衊,無奈三人可成虎。」瑞王慢條斯理地提醒:「太子剛開始奉旨管理朝政,就有人散布謠言中傷其名聲,若傳得沸沸揚揚,成何體統?還是查一查源頭,儘快掐了吧。」
「老臣幾人合計了一下,已派人暗中調查,估計不日便有結論。」魯子興答。
「只盼西北邊境儘快恢復安穩。」同為御書房大學士的譚閏捻須對同僚說。
容佑棠認真聆聽,默默琢磨許久,擔憂道:「殿下,依下官淺見,北蠻四部的十萬敵兵分散偷襲搶掠,始終未曾正面交手,對方要麼部族之間尚未達成合謀、要麼故意挑釁拖延,如果是後者,對戰期就太長了,軍民都疲累。目前,謠傳把太子和災禍相聯繫純屬荒謬,但假設西北不能速戰速決,流言蜚語恐將愈演愈烈。」
——事實上,在場眾人另有隱憂,紛紛暗忖:不僅西北戰亂,還有病重的陛下。太子根基薄弱,一旦陛下駕崩,新皇能抗住鋪天蓋地重壓嗎?
「若想服眾,終究憑實力。」趙澤雍心平氣靜,經深思熟慮后,鎮定表態:「本王從不懼征戰,但也無意好勇鬥狠,可戰火撩傷的是邊境軍民,朝廷必須一管到底。倘若西北將士能擊潰敵軍,那再好不過;倘若戰況危急,覆巢之下,試問誰能安穩?大成的江山,是仁宗率軍在馬背上一刀一槍打出來的,本王身為皇室儲君,甘願為國土鞠躬盡瘁。」頓了頓,他懇切地叮囑:
「總而言之,靜觀其變,還望與諸位勠力同心,共渡難關。」
「是。」容佑棠跟隨眾人,起身拱手。抬眼時,他靜靜望向高居主位的太子,彼此相距較遠:
三品侍郎的官袍緋紅,超品太子的常服墨藍,前者補子綉孔雀,後者綉團龍。
我們的慶王殿下,已升為太子殿下了……容佑棠眼裡露出笑意,內心五味雜陳,莫名倍感惆悵。
議事持續至戌時,為期一個多時辰。
太子宣布散去后,官員結伴出宮,皇子們則去探視父親。
眼睜睜看著容佑棠離開,趙澤雍張口、本能地想留人,轉念一想,卻忍下了,不願對方離群被議論。
忙忙碌碌,幾天一晃而過,轉眼元宵將至。
本是普天同慶的節日期間,大皇子府卻冷冷清清,侍婢戰戰兢兢、走路都縮著肩膀,唯恐觸怒失意之人。
「母妃怎麼還躺著呢?」稱病多日的大皇子陰沉沉,不復以往風度翩翩的文雅儀態:他愁眉不展,眼珠布滿血絲,錦袍掀起一角,露出白褲黑靴。
「娘娘急怒攻心,加之素日操勞,累得病倒了,正在休養。」韓太傅老邁得嗓音渾濁,腰背佝僂。
「唉,關鍵時刻,她偏偏病了!」
大皇子心煩氣躁,揮手道:「罷了,不管她,咱們趕緊商量。大成和北蠻開戰月余,至今已吃了兩個敗仗!哼,慶王黨不是總愛吹捧老三用兵治軍如神嗎?嘖嘖,老三帶出來的隊伍,接連戰敗,也不過如此。」
「陛下剛立儲,邊境就爆發戰亂,實乃不祥之兆啊。」韓太傅憂心忡忡。
「父皇、父皇——我總懷疑老三動了手腳!」大皇子瞪著眼睛,舉拳重重砸桌,強烈不甘,極度怨恨父親。
「殿下消消氣。」韓太傅無可奈何,扼腕提醒:「陛下親口立慶王為太子,有目共睹——」
「簡直荒唐!」
大皇子渾身發抖,飛起一腳踹倒椅子,再猛一把掀翻茶几,暴跳如雷,怒吼:
「為什麼?」
「究竟為什麼?!」
「老三既非嫡、又非長,他憑什麼越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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